、舞春風（5）

李丞把帶到，待幾句，轉跑路，留一人在臺獄門外對著柏樹干等。

不愧是史臺，簡直春風不到，不過，夏天總會很涼爽吧？著深葉茂氣森森的柏樹遐想，很快，胥吏過來問：

“是典客署的人？”

長安百司，是個人都比自己大能踩死人，扮出恭敬，著嗓音：

“是。”

上回來心惶惶，什麼都沒細觀。這次雖也忐忑，但有了充分心理準備，一回生，二回，三回也能當個史斷案嘛。兩只手揣在黃袍里，眼風瞟，遠遠看上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年雜役而已。

“小哥，我多問一句，回紇使者是三司會審嗎？”

胥吏嗤了聲：“一個回紇人而已，臺主既然親自出馬，用得著刑部和大理寺？”

僵了下：誰？誰主審？史臺人死絕了嗎？咽了口唾沫，眼皮子一耷拉，跟著走進臺獄大堂。

垂目又等半晌，聽耳邊響了齊刷刷見禮聲，如此規整，非史臺莫屬。

謝珣連正眼都沒看一下，目往里行上一投，下屬正答道：

“稟臺主，李丞把人送來了。”

斂首低眉抬高雙臂，折在前，規規矩矩施了一禮。

“當初回紇使者是你接待的？”謝珣如墨濃眉格外醒目，當然，聲音也很醒目，是悉的聲音。

眼睛往地上瞅：“是，下數月前被臨時派遣到四方館做事，接待回紇來使。照理說，使臣們的朝貢食等都歸我們典客署管轄，但住宿事宜，卻一般都歸四方館。”

先把該死的回紇人擅自外出撇干凈，反正不是典客署的鍋。

謝珣一展四方館律文條例，掃視片刻，丟到懷里：“是按標準做事嗎？”

“是。”

“那就好，隨我來。”謝珣往后堂的臺獄走，跟上，半道上大膽抬首瞄兩眼：紫袍玉帶，蜂腰寬肩，謝臺主還真是賞心悅目。

他不找他的金魚袋？

像是背后也長了眼睛，史大夫突然回頭，冷不丁的，四目相對。

眨眨眼，著謝臺主那張秀可餐的臉心里長：不會認出我吧？我那日點了口脂，描了眉，一臉的都是花子……此刻可是純素。

“我要的回紇譯語人也是你？”

長松口氣，他沒認出。

難不謝珣和阿蠻一樣，是個弱視？哎呀，謝臺主又不行又弱視，同地想道。

“是，下□□萬里，通回紇、突厥、新羅、波斯、靺鞨、契丹、栗特等八番語言。”

謝珣沒什麼反應：“話多。”

鼻子，把帕頭又往下拽了拽。

抓進來的是使臣團首領，人高馬大，絡腮胡子，一雙眼睛狀若琉璃，懶懶散散，口中叼草，一副目中無人的死樣子。

果然是骨咄。

腳底一，挪到謝珣后小聲道：“他不是純種回紇人，多半是個栗特人。”

“確定？”謝珣有些意外。

“確定，只不過他應該有些回紇統，所以樣貌上反而似是而非。”忽然噤聲，對面的骨咄顯然也認出了，眉頭聳，曖昧地從脯上過。

心里“呸”了聲，惡狠狠道：

“再看？再看把你蛤、蟆眼挖出來！”

骨咄不氣，反而更放肆地盯住，眼睛燃火，笑得讓人討厭死了。

是栗特語，謝珣不懂，對擅自和罪人說話非常不滿：“怎麼回事？”

骨咄想睡。

那是數月前的舊事。當時，骨咄很快就看出了是人。

臭蠻子，一，還想和我睡覺？

雙瞳剪水，像汪著一潭清波：“他罵臺主呢。”

謝珣心里簡直有些好笑，骨咄一句話沒說，一張口，牙尖利的，誰罵誰？

“他罵我什麼？”謝珣淡淡問。

“他罵臺主是草包，捉住他又如何？就是大周的天子也拿他沒辦法，他說，你們的圣人天子還指著回紇對付吐蕃呢！”煞有介事。

罪人都沒張，是怎麼看出來的？

謝珣意味深長地看向，一副“信我”的表，說：“他眼神中出的就是這個意思，臺主，這些話他也確實噴過，十分猖狂。”

“史臺斷案，講究的是證據，不是意。”謝珣手一指，“你，去該去的地方站著，不準多，再多，我割了你舌頭。”

哀怨地覷了他眼，挪了挪腳。

主座上是謝珣，旁邊，侍史執筆，底下骨咄挑釁的目飄來落在謝珣臉上，滿是輕慢。

“春萬里，”謝珣開口，起眼皮子冷冷瞥來，“這人你可認得？”

有樣學樣，下微揚，睨著骨咄：“認得，一個月前回紇使團來京，正是下全權負責接待諸事。此人骨咄，是使團的首領。”

“長安城令可曾提醒過使團？”謝珣言簡意賅，侍史筆走龍蛇記的飛快。

“不但提醒過，而且本朝律法一條條宣讀數遍。”

“骨咄，你不是說，四方館沒人教過你們這些嗎？即便沒人教過，搶掠傷人，越獄逃竄，這種行為放在哪里都是違法犯，你可知罪？”謝珣對抬抬下。

原封不譯了過去。

骨咄角扯了扯，狗尾草一一的：“喔，我記不好，忘了。”他對史大夫毫無興趣，但對興致昂揚，“小人，跟我回草原吧，我們那里有數不盡的牛羊，騎不完的駿馬，天比長安藍，水比長安清。最重要的是，你能得到我這樣的郎，不知道比長安的男人好多倍。你瞧，長安城的三品高史大夫，一個大男人，卻長這麼標致，真是半點男兒氣概都沒有。”

呵，就你有，一臭不拉幾，滿臉胡子也不知道天熱藏跳不，睡帳篷的死蠻子，帶著點微嘲，想砍了他：

“丑八怪，誰要你當郎？留著你男兒氣概給你們部落的老母豬吧！”

扭頭對謝珣道：“臺主，這蠻子耍無賴，說他忘了。”一本正經，“他又罵臺主呢，說臺主不是男人。”

罵的似乎也沒錯？臺主不行，他也知道？

謝珣對后頭那句“不是男人”毫不在意，紫袍一，人離開了坐墊，走下來，圍著骨咄居高臨下看兩眼：

“回紇自助圣人平定混賬們的叛后，恃功自傲，對朝廷多有輕慢之意，圣人寬厚，并不計較，且把貨真價實的永安公主嫁給了你們的可汗。你們這次來，我看不是來為互市友好的，是來找事的，你們的可汗知道嗎？”

他慢條斯理說完，忽然出手，對準骨咄的膝窩就是一擊，對方沒著意，撲通跪在了地上。

兩人年紀相仿，骨咄野，把雙桀驁不馴的眼一睜，剛要還手，謝珣一個扼頸，長一，將骨咄的腦袋抵在了史臺冰涼的水磨地面上。

“春萬里，譯給他聽，”謝珣角噙住一冷笑，“大周即便歷經喪，元氣大傷，收拾你這種狂妄自大的藩人還是綽綽有余。”

骨咄還在掙扎，聽譯完，嘰里呱啦地在那直著脖子囂，忙躲開幾步遠，城門失火，禍及池魚，在兩個大男人面前也就是條小魚。

“臺主，他說，你們的神仙相公當年出的主意，正是北和回紇，南通云南，西結大食、天竺，則吐蕃自固。大周的天子都不敢跟我們翻臉，你一個史大夫敢我？”說完，打個眼神給謝珣，“神仙相公說的是代宗朝李相公。”

以示自己非常了解本朝典故。

謝珣看笑的這麼好看，挪開目，膝蓋用力得骨咄頓時呼吸滯。骨咄很屈辱，他當謝珣看起來紅齒白跟個羊羔似的，原來是有手的，自己竟一時被他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可汗派我等來，是因你大周朝廷市馬失信，負我馬直八十萬匹，我等來了數月，朝廷……”骨咄臉皮子漲得發紫，牙出一句，“求臺主高抬貴手。”

弄不死你個大臭蟲，撇，偏不給他譯：“臺主，他死鴨子呢，說大周回紇八十萬匹馬價絹，他這是給大周點瞧瞧，臺主要是真有本事就弄死他，不弄死他你是孬種。”

“饒命！”骨咄忽然嚎出一嗓子半生不的長安話。

故作驚訝：“你會漢話呀？”

骨咄眼里噴火，盯著，儼然在說：好，你行，我記住了。

謝珣冷眼瞥著，把人踢開：“跪著回話。”

旁邊侍史一邊記得飛快，一邊不忘欣賞長手的好畫面，心里贊嘆：臺主活筋骨總是這麼暴力，不愧是雨腥風里鍛煉出來的長安好兒郎。

謝珣坐回紫墊，眸炯炯，影森森：“自平寇難，朝廷賞功無，何況是鄰國？你們的可汗貪得無厭，一匹馬要折四十匹絹，遠遠高出市價，輒數萬匹的送，真是寶馬就罷了，一群老弱病殘，扔都沒沒地方扔。我告訴你，你們這次帶來的破爛貨給我帶回去，朝廷念爾等長途勞頓，會適當補償差旅資費，至于其他，想都不要想。”

骨咄目瞪口呆。

“剩下你麼，藐視我大周律法，橫行無忌，”謝珣一撣紫袍，“春萬里，把他犯了哪一項哪一條說給他聽，讓他死的明白。”

干脆應了個“是”。

骨咄開始用回紇語破口大罵，眼神兇狠，謝珣輕輕笑了：“骨咄，看清楚我這張臉，記住了，日后做鬼想要報仇別找錯人。”

這麼有種？吃驚地過去，謝臺主白俊的臉上真是云淡風輕啊，簡直要崇拜他了。

“臺主，”有些遲疑，聲音放低，“真把他殺了，恐怕跟回紇的可汗沒法待，他說的其實也沒錯，現在是能跟回紇撕破臉的時候嗎？”話說著，不自覺就靠近了他，謝珣上常年浸著幽幽木樨香，自袖間傾瀉，吸了兩下鼻子。

謝珣擰起眉頭，劍眉橫掃鬢，冷聲道：“春萬里，你湊這麼近做什麼？”

眼睫可見，又濃又長。眨時，幾乎可以聽見微微的聲響，眨了眨眼，不高興地退開：不識好歹。

小聲嘟囔：“臺主是過癮嗎？京兆尹都沒敢管。剛抓了節度使，又抓使臣，想一口吃個胖子？”

殺氣騰騰的臺獄們沖進來，和上次平康坊如出一轍，快速，高效，黑沉沉一擁而上。

骨咄被叉出去時，不忘給他一記蔑視的眼神：去死吧！

侍史整理好口供，拿給謝珣過目，那雙桃花眼半垂，很快閱畢，只略一頷首。

“臺主，真的要殺骨咄？”侍史也很遲疑。

謝珣道：“我會給永安公主去信。”

侍史頓時一副很懂的表，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這是什麼意思？心思如轉蓬，開始琢磨：傳聞謝老相公和永安公主年時相，結果恰逢國難，公主殿下為國家大義出降回紇，換來援兵，至此一對鴛鴦風流云散好不凄……所以，謝臺主其實是個私生子？

疑探究的眼神恰巧對上謝珣，視線一撞，向來目中無人的史大夫竟對笑了笑，語氣和藹地讓人頭皮發麻：

“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