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春風（15）

天昏暗，風從窗子進來，燈火猶似危卵，雨聲清脆，一屋子千年紅的濃郁味道。

康十四娘赤腳下來，撿起件長衫，把自己裹了。床上，云鶴追懶散斜躺，托腮看。

雖然不，但確實讓人舒服，很有氣氛，好的人就應該像一匹突厥良駒，鞭策起來過癮又痛快。

“我聽到些風言風語，謝珣的事，是你放出去的？”云鶴追問。

雨一直淅瀝個不停，要夏了，雨水多起來，整個長安城霧蒙蒙的。

康十四娘道：“這次的事很奇怪，我確實有這個打算，只是，不知道誰竟搶先我一步。”

云鶴追嗤道：“沒用的，雖然朝廷這些廢們很想整垮謝珣，一個貪贓枉法的名頭，想黑掉圣人正心無比的重臣，癡人說夢。朝中那麼多反對和藩鎮開戰的，圣人需要支持的聲音，無疑，首相師生這個時候只要鬧不出什麼窮兇極惡的罪名，這點小事，本不算什麼。”

康十四娘走過來，俯下，手指在他鼻梁上輕輕劃拉：“那你倒說說，得什麼名頭？”

云鶴追在凌的被褥里本反手作枕，一揚，捉住了的手，聲音幽暗：“在圣人看來，平生有兩大敵人，一個是藩鎮，另一個嘛，當然就是太子了。先帝的死，有些蹊蹺，我得到消息，說是圣人為了提前繼位毒殺了先帝，當然，這種宮闈丑聞，是不會大白于天下的，沒人比圣人更懂太子的心境，因為，他自己曾經就是太子。東宮那個位子，是好坐的嗎？想整謝珣，要麼告他勾結藩鎮，要麼告他勾結東宮，你覺得哪個更容易些？”

康十四娘若有所思。

云鶴追道：“我奉勸你一句，你來長安，是為你的節帥刺探朝廷消息的，如果想用這麼蠢的由頭就干翻謝珣，還是放棄吧。”

康十四娘笑笑：“我知道，所以我猶豫了下，本想著給他找點麻煩也好，雖然不能傷筋骨。”

了下男人的：“你覺得會是誰呢？”

云鶴追按住肩膀，往下推，一手著泛黃不乏濃的頭發：“我怎麼知道？畢竟，謝珣得罪的人太多了，他是朝廷的鷹派，有多人懶得生事只想得過且過，不藩鎮恨他，長安城可也不。”

他忽然低哼了兩聲，四肢舒展，給了康十四娘一個贊賞的眼神：

“功夫不錯。”

康十四娘把頭發開：“你也是這樣伺候大周公主的嗎？”

云鶴追笑了：“不，公主像條母狗，更喜歡駕馭男人。公主嘛，什麼事都喜歡爭強好勝的。”

康十四娘滿臉嘲諷：“公主不過如此，不要臉，的道觀里有許多男人是嗎？”

云鶴追道：“豈止是道觀，佛寺也未嘗不可，你羨慕？”

康十四娘輕角，癡癡笑：“不羨慕，我不是有最好的了嗎？公子，你既然不參加科考，不如去藩鎮，我可以跟節帥引見你，以你的才學肯定能另有一番天地。”

云鶴追深吸口氣，聲音曖昧：“我不去，我要留在長安，我喜歡金碧輝煌堂皇富麗的長安，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都。”

“你不會真以為，長安的天子，會把大位傳給只會睡男人的公主吧？”康十四娘說。

云鶴追哈哈大笑：“事在人為，若我能控制了，日后，說不定我就是這長安城里的天子。”

康十四娘一下笑起來：“你做了天子，是不是也會想法子跟藩鎮作對？”

云鶴追點了下的鼻子，哼笑：“先做上天子再說。”

康十四娘重新爬上來，抱他：“你說，公主要是知道你這個樣子，會不會把你砍兩半？”

云鶴追裳半開，是個放不羈的模樣，他笑得輕蔑：“我死了，還有誰能讓這麼快活？時辰快到了，你回去吧。”

“那你幫我打聽打聽，到底是誰，這回敢參謝珣？”康十四娘很利索站起，穿上了袍。

云鶴追看著穿裳，皮黑，不過遍布澤，黑珍珠一般，健康充滿彈。

可穿上那不起眼的裳，就不再是那個如水的人，搖一變，還是那個看著甚至有些呆板的譯語人。

“表子。”云鶴追心里笑罵，長安城閑人多，表子也多，他忽然就想起了什麼，“參謝珣的那封匿名信，一會說他收了典客署的賄賂，一會說是平康坊的舞姬，到底是哪個？典客署還有這麼膽兒的角？”

康十四娘卻不愿意和他多說，答道：“典客署里人大都好說話，李丞那個蠢貨，雖然沒多大本事，脾氣卻算好的，我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人。”

雨過天晴，慈恩寺一下變得格外熱鬧。

經了這場雨，薰翠更清，紅愈艷，初夏尚沒什麼暑氣空氣中盡是清爽味道。

這月逢九，平康坊的姑娘們趕來聽高僧講經。慈恩寺香火本來就旺，再突然進來這麼一群聲瀝瀝涂脂抹的麗人，愈發顯得人聲攘攘，紅塵滾滾，再分不清神佛與凡人。

被的東倒西歪，聲抗議：“死了，死了！”里雖這麼喊著，肩膀卻拱起來，跟著，熱鬧不嫌事大。

本不愿來，假母立刻罵是個小懶貓子，掰著指頭把南曲有頭有臉的姑娘算一遍，哪個不是懂詩文，音律，跟客人能談佛論道。只有，倒怪悉西市的騾馬行。

嫌聒噪，暗道我才不需要人來普度呢，索走一趟。人一來，很快被同來聽佛法的貴們勾走雙眸：這個手上的瑟瑟綠汪汪的，那個披帛上繡著鮮艷的卷草蓮花，們臉上矜持，一副很高貴的樣子。

最中間簇擁著的，是個三十余歲的婦人，態盈麗，風韻正濃，清的臉就像一朵開飽滿的白茶花，長了個人尖，有幾分觀音的樣子。

我要是嫁給臺主，就是個三品高的夫人啦，突然想到謝珣，神微斂，學著那貴婦人，端了端架。

進了慈恩寺，青石鋪路，柏樹參天，正殿金瓦覆頂，氣勢恢弘，供奉的正是乘六牙白象的釋迦牟尼，金輝煌，對著無數、凡胎出悲天憫人的微笑。

后頭是高三十丈的石塔，共九層，繡柱金鋪，每個轉角都懸有金鈴，風一吹，鏗鏘爭鳴，很是悅耳。

掀起幕籬，看信男信們虔誠的眼神有些不懂，神在哪兒？佛在哪兒？見人往功德箱大把大把丟錢，恨不能告訴對方不如捐給我這樣的窮狗。

悻悻然地四掃，一顆心，早長滿了草。

講經的高僧慈眉善目，兩邊是小沙彌，聽得人昏頭漲腦，什麼“何時得聞妙法經，何時得免大回”這都啥？是啥？

聽小沙彌們唱完，高僧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個國王為了聽經，拋棄王位，最終修得菩提正果……昏昏睡，突然一震，滿臉狐疑：

當國王不好嗎？菩提正果是什麼？這哪國不靠譜的國王啊！

佛香繚繞，唱不停，苦惱地挖了挖耳朵，開溜，倒沒出來，而是好奇寺院后頭是什麼，信步走了進去。

忽被個小沙彌一攔，腦袋圓圓，語氣倨傲：“這后頭是居士們住的寮房，清修用的，閑人勿擾。”

乖順地“哦”了一聲，雙手合十，說：“妾不知，打擾了。”

等那小沙彌趾高氣揚地走開，啐他，趁人不注意悄地閃進來了。

松枝低垂，蘭草輕曳，這里倒清幽，連個和尚的影子都不見。只覺涼風送爽，心曠神怡，想文縐縐地出個一二三，愣是半天什麼也沒想起來。

水檻外有池塘，里頭養著幾尾活潑小魚，憑欄旁有魚食，抓起一把，丟進去，見它們搖頭擺尾爭搶食憨態十足，覺得自己好像也了。

不知不覺，往廊廡深走去，經過一寮房，約聽得聲音，像是、，又像是息。

這聲音不陌生，在南曲聽過，可是，佛寺怎麼會有這種聲音？

了下手指，往窗戶上一，隔著小孔，撲閃著烏黑的眼珠子朝里窺去。

水晶簾搖曳，熏香裊裊，兩條蝤蠐一樣疊在一起。

“你真好。”人的聲音婉轉。

“哪里好？”男人低沉笑，輕對方眉宇。

好悉的聲音，愣住，眼睛一眨，哎呀，看到了什麼？芙蓉菡萏，一蒿海。

心驚跳，這，這，這不就是平康坊圖上畫的嗎？第一次親眼撞見，腦子轟了一聲，十分迷茫。

“哪里都好，比他強多了，他只知道忙。”人聲抱怨，忽然格格笑起來，旋即，被男人捂住了。

“你是想把前頭的人都引來嗎？讓他們看看高貴的夫人，是怎麼興風作浪的？”男人的聲音濃黏。

一下回神：是云鶴追。

那個麻不要臉的男寵。

“呸，死男寵！”心里罵道，雖不信佛，但也知道三寶圣地，清凈莊嚴，怎麼可以在這里上演活春宮？

那位夫人呢，誰家的夫人！

腳邊忽竄出只黑貓，嚇一跳，了半聲，驀地被一只糙手掌掩住了口，回頭，正撞上一雙碧幽幽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