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1）

一淋漓的水, 剛上來，蓑就蹭到謝珣，他讓了下子。

把蓑解下, 橫豎沒地方擱，兩一張，手拎著支在了中間。這姿態不雅, 謝珣看在眼里，剛想說話，就見開的頭發, 不忘沖自己笑得黏牙。

因被雨淋，臉愈發白, 襯得那眉黛彎彎, 櫻似。

謝珣目視于, 不由莞爾，很自然輕道：“披蓑戴笠雨如潑, 紅是櫻桃黛是山。”

雖然聽不懂，但從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察覺到什麼, 眉梢吊起：

“臺主，你是說我像櫻桃嗎？怎麼又扯上山了？我是不是你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你說呀？說嘛！”

煞風景, 謝珣冷了臉：

“春萬里，我看你人還算中有細，平康坊里有十五個進奏院, 你每日散衙就往那跑，多留意下。若發現異常，就像你這回發現度牒一樣，隨時跟我匯報。”

進奏院是各州道員京的寓所, 奏章往來，文書傳遞，都歸進奏院管。長安城里，有些雜聞八卦是能在明面上說的，不能明著說，那就只能走暗的了，混跡于平康坊，略知一二，謝珣話里什麼意思很清楚。

不過，什麼“還算中有細”？狗眼看人低，生了一通悶氣，張就討價還價：

“臺主既然都說了，下當然會盡心。可是，臺主總不能白使喚我吧？”

謝珣道：“我看你有事沒事，兩只眼都在瞎轉，怎麼，舉手之勞順勢而為的事，還想問我要報酬？”

咦，他倒反將一軍？保持微笑：“又想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吃草，臺主，你的寶馬是不用吃草的嗎？”

謝珣也笑：“不錯，它不吃草，吃燕麥豆餅。”

一聽這話，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反正我不白干活，除非，”眼珠子那麼靈巧一溜，勾著謝珣，“臺主讓我租住。”

說來說去，是鐵了心想訛上一訛，謝珣心里有什麼不明白的，他說：“不行，我未娶，你未嫁，又是典客署的人，住在我家你覺得合適嗎？”

眨了下眼，一拍手，蓑掉了：“臺主你娶我呀，娶了我不就很合適了？我給臺主當……”

謝珣冷漠的眼神讓立馬識相閉，一鼻子，話鋒轉了：

“臺主就當是幫助生活有困難的同僚了，再說，我是扮男裝，你當不知道就好了。你不是想我替你在平康坊留意藩鎮進奏院的靜嗎？可現在，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萬一被云鶴追殺了，怎麼跟你匯報消息？但是，若我住在臺主家中，就不一樣了。一來我安全了，二來，我跟臺主匯報消息也方便，兩全其的好事呀！”

一張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個不停。

謝珣卻忽然問：“你上次來我這，誰知道？”

立馬搖頭：“不會是們幾個，那都是我家人，臺主放心，幾個要錢沒錢要勢沒勢的姑娘，能干什麼？”

“康十四娘是你的同僚人很本分，住你隔壁，走得勤。李橫波子不好，常年幾乎不出家門，另一個阿蠻，不識字，年紀比你還小只會干活，這麼一群人，確實不像。”謝珣悠悠說道。

一驚，指著他，氣呼呼的：“臺主早查過了，還問我。”

謝珣把手腕一捉，揮開了：“你就是這麼和相公說話的？”

“那臺主到底讓不讓我住你家嘛。”雪白的腳丫子了，似有若無地踩他袍角上，暗自挑逗。

他余瞥到，不聲：“你方才所言，不無道理，不過你住進來要約法三章，能做到，就賞你間偏院的閑房。”

興地想跳，眉眼頓開：“別說三章，三百章我都能做到……”

車子遇到水洼，晃了一下，張牙舞爪撲進了謝珣懷里，男人上冷香，有些暈眩，小手渾然不覺地不安分起來，抓住他袖管：

“臺主，你上好香啊，真好聞。”

子若無骨，漉漉的大眼睛帶著點霧氣，水汪汪的，人是又熱又，本能地就想再親他。

可是涼的，稍一抬頭，了上去。

“臺主，你嘗嘗我，我是甜的比你剛才說的櫻桃還甜……”厚無恥地呢喃，謝珣輕笑，見也沒什麼章法可言，貓似的只知道在自己上臉上蹭一氣，手一，輕輕住下頜，低聲命令：

“張開。”

說完，舌尖抵進去，吮了起來，忽的就起了一層灼熱的戰栗。

不閉了眼，兩手攀上謝珣的臉醉得人發暈，哎呀，上一回那算什麼。得一塌糊涂，整個人，掛在他懷里似的，一陣深吻，人幾乎要窒息了，腳丫子蹭得他紫袍挲作響。

謝珣微微離開些，不肯，把他肩膀扳住，迷糊說：“你怎麼不親我了？”

腳一抬，俏生生的一捧雪踩在了他上，謝珣的領不知幾時被拽的不整，兩人都有些微，他笑道：

“唔，確實是甜的，被多人嘗過了？”

心正跳得震耳朵，一下聽出他的戲謔，立時不快，眸閃閃：“真巧，臺主是第十萬個。”

謝珣忍不住笑，臉一俯，又開始親吻。

雨聲太大，掩蓋住了車廂里的靜，被他親的不知在何，分開時，亮晶晶潤潤的，謝珣氣息初定，把那只囂張的腳挪了挪：

“高興了嗎？”

眸子里水霧漾，波瀲滟的：“高興。”

謝珣整整袍：“高興就老實點兒。”

“你經常這樣親小娘子嗎？”問，兩只眼又開始瞎轉悠。

謝珣著，黑眸沉沉：“對，真巧，你也是第十萬個。”

臉一拉，立馬就不高興了，低著頭，胡攘起蓑。

謝珣的目落在嫣紅微腫的小上，微笑說：“你我棋逢對手，是好事，大家都十萬了，日后，還需各自努力啊。”

氣憤，不過轉頭就嫵笑了：“哼，平康坊的客人又英俊又瀟灑，出手還大方，等我做了都知，全長安城的男人都會喜歡我我！我又不稀罕臺主。”

簡直要上天，謝珣笑：

“我還以為，你有多大志向呢，原來，只是做個都知。可依我看，你做都知都不夠料，既要知詩歌典籍，可不是靠一張臉一副板就夠的。”

說到詩歌典籍，一下到短板，更加氣悶，臉上卻笑得又又俏：

“我聰明，可以學呀，只要我想學沒有我學不會的，你別小看人，我可不是目不識丁的那種傻子。”

機靈，謝珣倒從李丞那里聽過一句兩句，典客署里年紀最小，可論起通藩語的本事，春萬里數第一。

謝珣看，論起臉皮厚應該也是數第一。

馬車在平康坊前停的，卻不愿意下，難得的，臉上有些忸怩：“我不能跳舞，要不，我今天就去臺主家吧？”

說完，了下，那個深吻真是有滋有味，不知道是不是跟男人親吻都這個味道的？好想每天都親臺主，神思又飄了。

謝珣上下看看：“難得，不跳舞你怎麼付我租金？要去種田嗎？”

眉間微蹙：“我才不要。”皮的，種什麼田？種田有人夸漂亮嗎？

下意識收了收皂靴，輕聲說，“我上癸水沒干凈呢，先不跳。”

謝珣微怔，莞爾道：“跟我這麼不見外啊，孩子如此的私事，都告訴我，春萬里，你這是把我當什麼人了？”

說著，提醒了一句，“還不把鞋穿上？”

他以為會厚著臉皮跟他斗，沒想到，人真的靦腆了下：“我怕把臺主的馬車弄臟了呀！”

謝珣心里竟略有些失，笑了笑：“穿上吧，我不會訓你。”

連忙把子從懷中掏出，穿前，不忘腳晃了兩晃：“臺主，假母說我的腳是見過最好看的，你呢？你見過我這麼好看的腳嗎？”

這雙腳，如雪，圓致致，幾個腳趾玉筍似的，趾甲染著仙花，紅艷骨。

謝珣輕輕把調皮的踝骨捉在手中，那麼纖秀一把，他頓了頓：“哪來那麼多閑話，穿不穿？”

弱柳扶風般撒：“你抓著我，我怎麼穿呀？”

謝珣當即甩了過去。

車忽又了，似在避讓，外頭約有呼喝聲，謝珣問：“怎麼回事？”

車夫答道：“是安樂殿下的車駕。”

謝珣神復雜：“往什麼方向去的？”

車夫說：“往南。”

平康坊離他所住長興坊不遠，斜對角而已，謝珣扭頭告訴：“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你還是去平康坊吧。”

外面雨依舊磅礴，瞧著謝珣，撇說：

“哦，一聽是公主的車駕，臺主就急眼了。你怎麼會喜歡安樂公主呢？人可壞了，上回我無意沖撞了的車隊，就要挖我的眼睛，這人心腸多毒呀，你別喜歡，我想你喜歡我。”

謝珣在思考云鶴追的事，沒留意啰嗦，只道：“這有傘，你拿去用，等你收拾妥當了再過來。記住，不許穿孩子的服，明白了？”

說著，作勢要把車前小門打開，催下車。

“公主沒我好，我不想你喜歡。”嘟著，慢騰騰套靴子。

謝珣眉心微：“你再廢話，我只能把你踹下去了。”

忙把蓑雨傘統統拉過來，可那雙眼，卻波泛泛的堆起笑意：

“那我走啦，臺主。”

都那麼親我了，怎麼一點都沒有留呀，滿心狐疑，看對面男人實在是沒什麼反應，怏怏跳下了車。

雨幕茫茫，水珠四濺蒸起霧蒙蒙的一層，謝珣見影消失在雨中，才收回視線，吩咐馬夫：

“走。”

進了長興坊，家仆看他下車，傘也沒打，忙撐傘過來相迎：“郎君，你回來了，公主……”

那輛華麗馬車就在家門口停著，謝珣瞥一眼，提步上階：“我知道。”

雨聲潺潺，窗外竹葉被洗得翠亮，安樂站在那兒，一抬頭，對上謝珣的眼，他黑眸看片刻，過來了。

雨傘一收，謝珣了靴，正要進來，眼前多道輕紗角，安樂把自己的雙履和他的擺在了一起。

謝珣臉繃，卻并沒有阻止。

“公主總這樣私闖臣的宅子，是哪門子道理？”他擺了，也不說換，盤坐在了楸木棋盤前。

安樂手里把玩著他案頭白子，冰涼涼，竟沒發火：“你總是對我沒好聲氣。”

棋盤好端端的，棋子也好端端的，可這平日里，也不知道誰能陪他手談一局？安樂放下棋子，忽然說：

“今天是我母妃的忌日。”

謝珣聞言，神緩了緩。公主母妃隨圣人跟著先帝出逃，死于戰難產，這事本可避免，無奈當時兵荒馬，還是東宮良娣的，就此香消玉殞。

安樂手中多出了一尊青玉小佛，雕的是良娣，眉眼溫，容秀麗。著小佛低語，“其實，我對本毫無記憶，也談不上，但聽人說，我母親是個很嫻靜的子，阿爺很喜歡。”

簾幕低垂，手中的佛像油潤潤的。

謝珣道：“良娣端莊賢淑，是公主的榜樣。”

安樂叛逆地斜他一眼：“真不愧是史大夫，謝珣，你什麼時候都不忘說教，你在床上也這副德嗎？”

謝珣隨手拿來卷書，眼簾一低：“你今天來，想必不是跟臣訴說衷腸的吧，臣為良娣到憾。”

氣氛一下被打碎，安樂冷笑：“不錯，你真了解我，史臺的人好威風，如今審案，連大理寺刑部都不用招呼，三司會審在你眼里是擺設嗎？”

收起小佛，說，“你不用費那個心了，度牒的事，不到你一個臺手。”

語氣不耐，安樂驕傲地把睫一揚，像是在訓自己的一條狗。

謝珣涵養頗佳，臉上沒什麼變化：“你上回問我，你我二人為什麼會越來越疏遠，我可以告訴你，你越來越讓人失。以前，我只當你金枝玉葉，氣了些，但后來發現，你本就是毫無眼界貪婪又愚蠢。公主這樣的人，我謝珣還不敢辱沒家風娶進門。”

看他云淡風輕，安樂簡直想接盆雨水兜他頭上，氣極，便極盡挖苦諷刺能事：

“家風？你母親早逝，你阿爺也早死在了當年的叛中，雙親都不在了，兩個姊姊遠嫁，堂兄弟們在外頭州道做。你二十多歲的男人，至今娶不上妻，謝珣，你就是個孤魂野鬼，守著這麼大個院子，憋火了，連平康坊都不敢逛，也只能找院里的下賤奴婢。你確實連個男寵都比不上，最起碼，云鶴追敢作敢為，你就是個王八蛋！”

謝珣默默聽著，等發泄完，手指一彈，把因緒激掉落的棋子彈回棋盒，準確無誤。

“云鶴追和其他人的事，你知道嗎？”他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問話，安樂挑眉，“你什麼意思？”

謝珣道：“你的男寵幾乎把長安城的貴婦睡遍，你說我什麼意思？”

安樂滿不在乎：“那是他靠本事睡的，有何不可？”

“他和我師母的事，你也清楚？”

安樂忽然笑得嫣然：“原來如此，你的老師不是貴為首相嗎？連自己的人都看不住，算什麼男人，哦，我差點忘記了，文相畢竟是四十余歲的人了，喂不飽自己如狼似虎的妻，自然就要著吃了，你說是不是？”

聽越發骨，那語氣，簡直就像南曲的假母，謝珣闔了闔目，再睜眸，寒凜凜：

“公主，你太無知了。陛下一代雄主，老師是良相，又有中書舍人這樣的專才，君臣際遇難得，幾代人為之努力的削藩大業最有可能在圣人手里實現。而你，貴為天之驕，卻放任自己的男寵辱一國宰輔，讓人何等心寒？”

他心里深深一嘆，不愿再跟說下去，一揮手：“公主可以走了，你知道，任何威脅對我都沒用，我生平也最討厭別人拿權勢我。”

安樂氣悶，看到了他眼底不加掩飾的失，未免心虛，但無論如何不肯輸給謝珣：

“你老師沒本事，往別人上栽贓。”

謝珣終于怒，像要噴火：“就是一個村婦，也比你明事理。”

安樂霍然起，的擺婆娑，人生的窈窕修長，確實麗。謝珣有一瞬的失神，當年，那個蠻的拿著鞭子訓斥他時，他真的怦然心，那時候的，像夢一樣好。

“你敢拿我跟村婦比？”安樂踢翻了他的棋盒，玲瓏清脆，滾了一地，因為憤怒臉上的花黃都了重疊紅云。

謝珣冷著臉：“你跟南曲的老鴇同樣沒什麼區別。”

安樂的眼眸先是驚怒，轉而黯淡，抿著半晌沒說話，那雙眼，很快又燃燒起來：

“我的人，誰也別想，謝珣，我勸你不要跟我作對。連太子見了我，都要禮讓三分，你想坐你老師那個位子還早著呢，跟我張狂什麼？”

公主氣勢洶洶地走了，行到院中，迎上來送茶的小婢子，駐足，果然貌，油紙傘半掩，有幾分人卷珠簾的意思。

下賤奴婢，酸氣四溢地狠狠劈了對方兩眼，警告道：“敢勾引你們郎君，被我知道，我剁了你的手。”

回到自家中，云鶴追正和幾個白俊清秀的面首打雙陸，看現，忙都殷切圍上來，唯有云鶴追，不去湊這個熱鬧，一袍子，笑地走開了。

他去琴，是一首《求凰》。

云鶴追音律，善丹青，雖很寫詩偶爾為之確是奇崛瑰麗，很特別。他坐在那兒，就像一幅畫兒似的好。

安樂歪在榻邊的玉石屏風上，沉沉看他：他多像謝珣啊，俊俏的臉，頎長的姿，謝珣會的，他都會。

“你們先下去吧，讓十一郎過來。”飲了杯酒，長舒口氣。

眾人不不愿退下，卻不敢說什麼，走到云鶴追跟前著嗓子拈酸說：“殿下你呢。”

云鶴追在家排行十一，安樂來興致時，會這樣他。

“別彈了，我聽著并不高興。”安樂看他信步走來，手里卻多了一朵帶的梔子花。

云鶴追很心地把花別到了發間：“公主為何不高興？”

安樂手，一把揪下花擲到地上：

“你作的死，睡了文抱玉的夫人很得意是不是？鬧到謝珣知道？還有，他為什麼突然查度牒的事？若不是阿翁提醒我，我都不知道史臺作這麼快，再晚些，你被帶走，我都難保你。”

聽了這話，云鶴追一點都不害怕，灑然一笑：“難道他還能得了公主和中貴人？”他抖抖袖口，酒盞抵，仰頭把佳釀飲盡。

安樂托腮，凝神說：“你好好想想，謝珣這個人，不拜神佛，怎麼就突然兩件事都有了風聞？史臺雖說辦案，盯的是長安城幾萬流外員，可不是佛寺道觀。”

揮霍慣了，阿翁也需要為自己后計，兩相權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謝珣踩自己頭上斷了財路。

云鶴追眼睛微瞇，心里殺氣拔地而起，小娼，他想起那張臉來。

細細算，這是第二次上的當了。說來饆饠店，連個鬼影都不見。問那婦人，卻只知道、春萬里常年在西市晃，住附近哪個坊倒真不知。

云鶴追拿定主意，說：“公主，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請公主幫我聯系長安縣的縣衙，我要查一個人。”

安樂道：“長安縣五十四坊，那麼多人，你好查嗎？”

“鏗”的一聲輕響，利刃出鞘，云鶴追從墻上取下寶劍，著秋水芒，笑笑：“是我的疏忽，給公主惹了這些麻煩，公主放心，只要人在長安縣，是在籍人口，我就能查到。”

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朱雀大街從中一分，東五十四坊，萬年縣領之；西五十四坊，長安縣領之，兩縣則由京兆尹總其事。

住的崇化坊，歸長安縣。

雨過天晴，院子里坑坑洼洼一片，被褥的，太剛臉，阿蠻小老虎似的把東西全都拉扯出來晾曬。樹下，李橫波則把珍藏的幾卷書擺了開來，在旁邊蕓草袋。

連著幾日不見，兩人也習以為常，只消走幾步，隔著半拉墻頭喊一聲康十四娘問幾句，典客署見著沒，一切就都放心了。

阿蠻一汗，剛轉頭，一道土黃影極快地從墻上一跳，正好落在醬菜缸旁。

兩人都嚇一跳。

等阿蠻看清，要驚呼，被一把捂住了。

“別。”

對方臉上兩道灰，阿蠻歪著腦袋愣片刻，認出，噗嗤笑了：

“姊姊，你怎麼跟賊一樣，不走正門，單跳墻頭，被狗追了嗎？”

臉頰，狠狠一扭，阿蠻鬼哭狼嚎直喚，嚇得又趕捂，弄到屋里來。

李橫波見這兩人見面就掐，暗覺好笑，慢吞吞跟著進來。

向來報喜不報憂，算準李橫波要問，果真，李橫波笑道：“好幾日不見你，心越發野了，人老不回來也不知道托康十四娘帶個話。”

嘻嘻笑，滴滴說：“對呀對呀。”說著幽幽嘆口氣，拉著李橫波的手往胡床上一坐，“姊姊，我近日恐怕都要很忙，典客署有個譯語大賽，兩年一回，我上次沒趕上。這次，一定要把握住了……”

“什麼是譯語大賽呀，”阿蠻話，一副不諳世事的傻蠢模樣，叉起腰，神氣解釋，“就是比賽翻譯藩人的語言文字，我，春萬里，可是典客署百年不遇的譯語奇才，這回準得頭名，等進了中書省當差，就再不是流外雜役啦！”

阿蠻角一扯：“嘁，說的我們以為你要進中書省當個相公呢。”

哼道：“我不能當相公，但說不定，能當個相公夫人哩！”

阿蠻兩眼冒：“哇，姊姊你要是當了相公夫人，那能不能讓我給你當個大丫鬟？管著所有的丫頭？”

發哂，呸了句：“瞧你那點出息，我要是當了相公夫人，讓你當大丫鬟不是小意思？你放心，我讓你做我的大管家！”

阿蠻當真，抱著手臂晃：“那你說話算數，不許變卦，誰變誰是曲池的王八！”

洋洋得意，下高揚，仿佛已經當上了相公夫人。

李橫波惦記別的事，支開阿蠻，問：

“你去謝臺主家中的事，跟康十四娘細說過嗎？”

一下被心事，沮喪著個臉，搖搖頭：“沒有呀，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被人知道了，幸虧陛下沒計較，臺主沒事。”

倏地想起那道鞭影兒，眼里冒火，拿過奩盒，翻出一膏子，用發簪挖出一塊來細致地抹了抹手背。

李橫波秀發，聲說：“十四娘常來做客，我倒不愿意往壞想，一個粟特人，孤在長安討生活十分不易，也不像什麼歹人。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日后做事更謹慎才是。”

綿綿往李橫波肩頭一靠，嗅上淡香，撒哼道：“知道了嘛。”

膩歪半天，拿定主意裳也不收拾了，只把錢袋裝上，換件布衫，往西市來。

剛要進裁鋪子，肩膀被人一拍，嚇呆，見是小五，立刻又掐又踢：“你想嚇死我？”

小五警惕看看四下，把朝另家打鐵鋪子扯去，火星四，熱浪撲臉，掙了兩下，捶他說：

“要死了，你干嘛？”

“有人找到我，要我打聽一個、春萬里的，聽他描摹，我一想這不就是你嗎？”小五憂心忡忡，“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誰找的你？”眼睛倏地睜圓。

小五說：“是長安縣衙的人，你不在籍。”

頓時心如麻，不能再等了，深吸口氣，點了個頭：“對，我得罪人了，小五，你別說出去，但也不需要幫我什麼，就當不認識我，行嗎？”

小五急的撓頭：“哎呀，你到底得罪誰了，跟我說清楚，指不定我能幫你忙呢？”

搖搖腦袋：“幫不了，我不能牽累你，好哥哥，謝謝你提點我，咱們改日再見。”

溜得快，幾步跳出打鐵鋪子，朝左拐了個彎，頂頭就撞進一個人懷里。

一抬頭，面煞白，連連倒退幾步，卻被對方攔腰一抱，攬到前去了。

云鶴追笑的，低眸看：“小東西，怎麼見了我是這副表？我一萬兩黃金都備好了，你人呢？”

不等，他捂住的，風一樣，卷著上馬，揚鞭走人。

云鶴追一手箍腰，一手扯著韁繩，看不出，他馬的功夫也這麼好。無心多想，眉頭倏地一擰，兇狠回眸：

“放開我，我這就了！”

“你啊，我報過了，你我白玉翡翠，長安縣縣衙的人也正到找你。”

看看他打扮，再看看自己，知道大喊大必定讓人當做小賊被貴公子抓，腦子急溜溜轉，眼見馬要上橋，聲音立刻得能掐出水：

“郎君呀，我被顛的惡心，想吐呢，先放我下來吧？”

云鶴追眉一挑，作勢在鬢邊了：“想吐？小人，不會是肚子里懷了誰的小野種吧？”

去你娘的野種，你就是……恨恨手一，探進里，對準深深的嚨一陣猛摳，果然，哇的聲，劈頭全都吐到了云鶴追上。

空氣中彌漫開一酸氣。

散衙會食吃的薺菹，綠綠的，還沒消化完，很醒目地掛在云鶴追臂彎。

云鶴追一襲白衫如雪，手臂一松，沒想到真的吐了。趁他愣的空檔，目一定，翻跳下，幾步躍上石欄，撲通一聲，縱栽進河里。

橋下正悠悠駛過兩葉小舟，散裝著貨，這麼好大一聲水花四的，以為有人失足，忙撐篙去尋。橋頭上，一波波驚呼看熱鬧的人聲響起，指指點點，探頭探腦。

云鶴追在上頭也看了半晌，忽一聲輕叱，策馬出人群。

很快，看熱鬧的人群散了，橋下，的壁那驟然冒出個腦袋來，大口大口呼吸，抖了抖腦袋上的水。

險些憋死，游到石階邊，落水狗一樣爬上來。

綠槐如，西市人流熙攘，攥錢袋子咬牙了輛馬車，跐溜鉆進去，一口濁氣才重重地吐了出來。

沒敢回典客署，怕被人撞見異常，思來想去，告訴車夫：“去長興坊。”

到了謝府，大門閉，叩了半天，才叩出個門神。

家仆對竟還有印象，不過，這副渾的尊榮，很狼狽，著肩：“謝臺主……”

“不在。”門神把大門咣地合上。

郁郁寡歡地瞅了眼“謝府”兩字，只好回平康坊。這個時辰，正是優們會客的時候，各館幽閉，里頭是約的竹歌舞。

途徑一館，門忽然呼啦聲拉開，如驚弓之鳥，心一揪，卻正對上張昆侖奴面。

呆了呆，眸頓時變得璀璨，提跑過來，腳一踮，揚手就掀開了這人的面：

“臺……”

愣住，哪里是謝珣，眼前分明是個郁的年，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模樣，臉蒼白，瞳仁烏黑。

手倏地放下，把面給人家重新戴好，燦燦笑說：“郎君，我認錯人了。”

剛說完，沒著意，子被人一扯就抓進了屋里。

裳半干，頭發凌，年抱了，酒氣噴到臉上來，他呢喃說：

“你眼睛真，就像月。”

兩手抵在他前：“郎君，這里雖然是平康坊，但不能來的。你，你是誰呀？”

“我？”年哼哼笑了，“我是太子，你害怕嗎？”

角一撇：“我還是媧娘娘呢，你喝醉啦，我看郎君還是先睡會兒吧。”

他戴著個面，說話甕聲甕氣的，像悶缸里，又醉得厲害。人一晃，天旋地轉地就仰頭倒下了，連帶著。

扭扭子，一翻，從他懷里滾了出來。看客人腦袋都足幾下頭去了，給他一扳，太子的手就勢抓了，猛地一拽，酒氣又噴上來，又熱又辣：

“阿娘……”

呸呸呸，誰是你阿娘，一掙，提就踹過去了一腳。太子的面歪了，他自己掀起，沖著一直笑。

“你長的真像我阿娘，你額頭上是什麼？月牙？月牙不是在天上嗎？怎麼跑你額頭了？”

這該不是個傻子，蹙眉，迅速將他渾上下打量一遍，玉佩醒目：上頭雕著海東青，水荷背景，栩栩如生。

識貨，一眼瞅出這是絕好的西域料子，不由看得出神。

太子一陣挲，把玉解了，丟給：“你喜歡就送你好了。”

還有這種好事？目中的貪婪一閃而過，剛要接，一只手“啪”地聲打掉了另只手，為難自語：

“怎麼就管不住這只手呢，哎，他腦子不大好的樣子。”

可兩只眼粘在玉佩上挪不開，斗爭片刻，一想到謝珣那個小氣鬼，打心眼里不服氣：看吧，不知有多男人爭著送我禮。

接過玉佩，高興地系在自己子上了：

“謝謝呀，真漂亮，正配我呢。”

太子呢喃中睡了過去，奇怪的是，此間竟無人照顧。納悶，打來盆水，替他了臉了手，捯飭干凈，躡手躡腳把門一推，合上了。

也倦了，一覺睡到五更天，猛地驚醒，忙奔到那人留宿的館舍，早人去樓空。找到假母，張就問：

“那間的客人呢？”

假母正悠悠剔牙，一臉平靜：“什麼客人？”

手一指，假母乜：“沒有，姑娘你是睡傻了嗎？昨晚知道你來，我正說找你，不想你睡的天打雷劈都驚不醒。最近是怎麼了，不想跳了？”

“我明明昨晚見到……”

“你喝多了嗎？”假母打斷，“上回慈恩寺聽講經，姑娘們都很有收獲，只有你，半路就不見人影了，你可不能仗著自己年輕漂亮就不學無……”

誰不學無，最不了啰嗦，把耳朵一捂，溜出了南曲。

天蒙蒙亮，坊門開了，早起的小商販勤快開張，攤鋪上賣粥的，賣餅的，吆喝聲已經雜地起來了。

買了個胡餅，一面啃，一面往東市去，到牛馬行暫租了頭驢子往典客署來。

署中氣氛張，平日里大家言笑晏晏好不親切，因這回大賽，不覺有些微妙。看人都在用功，心不在焉，熬到散衙的鉦聲一響，立刻神大振，兩眼亮了。

李丞留意著，自然，看在眼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春萬里，這兩天怎麼回事，干活你不行，吃飯第一名，再這樣下去別說拔得頭籌了，我看典客署都不要你。”

喪著臉，暗道我小命都快沒了，死老頭，還要吵我。

敷衍幾句，照例溜得很快。

史臺中，謝珣和史們很加值，雖說走的晚些是常事，但把人留下來耗卻是有的。清楚史臺的作息，略等了一等，看謝珣那匹黑馬面，連忙爬上驢子先跑了。

因此，侍史在會食完到典客署點名找春萬里時，李丞一面驚訝，一面告訴對方：“春萬里散衙就走了。”

謝珣聽了，微微皺眉，跟負責案子的裴中丞私語幾句，騎著如電，回到了長興坊。

遠遠的，就見一頭驢子在府門不遠的槐樹下甩尾趕蠅，那旁邊，穿黃袍的小年不是又是誰？

也看到了謝珣，濃睫一扇，著甜的嗓子輕盈跑過去，“臺……”，話剛出口，想起謝珣的囑咐，很乖順地閉，等他近了，只把一雙眼熱熱切切盯著他。

沒想到，謝珣視若不見，丟一句“從角門進，遞上你的門籍即可”他自己從正門進了府。

咬看著人進去，反應過來：他又瞎了嗎？

門籍遞上，角門那的小廝果然放行。有人引路，沒頭蒼蠅似的東張西，長廊兩邊疊了假山奇石，又見松竹映秀，是個清涼涼綠意萌的幽靜世界。

芭蕉葉子長的最，底下……竟臥著一雪白仙鶴。驚奇，想上前逗弄，被那眼尖的管家看出端倪，掃過來一道眼風，甚是冷淡，訕訕笑了笑。

七拐八繞的，管家將帶到聽事，終于覺得眼，見謝珣從山水屏風后繞出來，心下：屏風后到底藏著什麼呀，他怎麼總喜歡跑那后頭？

“臺主，我想今天住這兒，我不能再回崇化坊。”紅囁嚅了下，著謝珣，“云鶴追到找我呢，長安縣衙都被他使喚來使喚去的。”

謝珣“嗯”了聲：“好，房間給你收拾出來了，你每日從角門進出，不要張揚，若被我發現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立馬走人。”

聽他終于應允，眼淚汪汪往跟前一湊，跪下來，小貓似地爬到謝珣眼皮子底下：

“臺主，你能文能武，真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謝珣目在起伏的腰線那流連片刻，小屁圓翹，那黃袍都遮不住，他忽的冷笑：

“你在平康坊也是這麼勾引男人的？”

見他晴不定，乍著膽子，一仰頭，幞頭掉了烏發像水中藻荇般飄散開來，幾乎又到他，甜甜說：

“臺主，那你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