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臺臺主謝珣要娶妻,消息放出來，一傳十，十傳百,儼然坊間傳奇。至于臺中，同僚們就差上街放炮仗，以示普天同慶。

不過言歸正傳，史臺既迎天字號喜事，眾人拳掌,都恨不得腳一把臺主的婚姻大事。

“哎呀呀,圣人做主,禮儀總是要隆重些的。”

“誰做禮？若文相活著,那必然是文相,總不能是陛下親自做禮吧？”

“諸位同僚,心啦，心啦,文相公雖不在了，可文相公好的同年還是有的。不過,我聽說,有可能是典客署的李丞做這禮吶！”

“哦呀，李丞快熬王八也不見升遷，這回，祖墳失火了怕是竟能主持中書相公婚事，嘖嘖嘖！”聞者一臉艷羨,兩眼冒。

三百鉦聲響后，皇城本該寂靜下來,今夜不同,各署留置的倒霉蛋們一改往日昏然睡之風,神抖索，神采奕奕，抱著茶盞摳著腳皮，準備秉燭夜話臺主八卦。既牽涉史臺，大家自然也不就困了，心一橫，本著豁出去的神，哪怕史來巡查也不怕了。大不了，告知一聲，吾等愿與相公同樂。

果然，有人惡作劇似的把窗子一推，對著扎堆的各位大喊：“史來也！”

眾人不見慌張，反倒各自整冠穿鞋，齊刷刷下來，對著鬼影還沒見的史張就來：

“恭喜中書相公！”

半晌無人應，大家抬首，等明白是有人有意為之，氣得五錯位，但還是不失斯文罵了兩句，紛紛回座，繼續八卦。

這個時候，因淮西大捷，已經正式為史臺的第一位，所謂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史臺夫婦佳話傳遍長安城。出典客署，昔日同僚過來道喜的人不，高興，笑瞇瞇的，上道著“一定要過來喝杯喜酒”，心里卻已盤算著這次到底能收多禮金，本一無嫁妝，二從哪里發嫁本都是個問題，所幸有李丞，一把老淚縱橫，懷著嫁心要作這禮。

理所當然的，嫁妝可以訛李丞一筆了。

“我好想快點到明天呢，我都想臺主了！他一定也想我了，想親我，想抱抱我，可這裳一層層的，好煩人！”不釋手著自己的喜服，假模假樣抱怨。

李丞家中婢圍著轉，坐中間，很眾星拱月般的覺，一會兒嗅嗅胭脂，一會兒戴戴珠花，李丞見沒點新婦的樣子，又乍聞這話，臊得老臉一熱：

“我說春萬里，這以后是相公夫人了，說話要有分寸，臺主他……”

“知道啦知道啦！”眼波一轉，滴滴嚷起來，“我這不是在自己家里才說這話嗎？”

自己家？李丞一愣，看花枝招展地在那嘻嘻笑，鼻腔倒酸了，語重心長嘆口氣：

“春萬里，你這也算熬出頭了，不過，人這一輩子長著呢，有苦就有甜。”

李丞這兩年見老，也不知道是不是為朝廷的事心的，眼皮那麼一耷拉，十足的疲態，卻不忘掃一掃：

“夫妻夫妻，至親之人，春萬里，你可不能是那種只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的。”

他一副老父親我真的很擔心你就是這樣的人的表，了悟，故意出個苦惱至極的模樣：

“哎呀，這可怎麼好，我正好就是這種人。”

李丞瞪。

哈哈大笑，李丞非常不滿地說：“你不要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心里要有數。”

佯裝不懂，一會兒讓他看自己的喜服，一會兒讓他看自己的花子，得意挑眉：

“我穿上這個，就是長安第一人。不，是天下第一人。”

李丞不大懂怎麼夸孩子，但很懂怎麼敗興，耳提面命說了一通大道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對著婢子眉弄眼。

天快黑了吧，看李丞怎麼好意思老在這里聒噪。

天黑的很慢，覺得時間過的慢極了。即便李丞走了，那顆心還是安分不下來，扯著婢子的手，反復問：

“我是要嫁給謝珣了嗎？”

婢子笑地點頭，安。

可是夜怎麼這麼長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狗耳朵一樣靈敏，聽著外頭的打更聲。快睡快睡，睡不好氣就不好，氣不好人就不了，折騰半宿，終于昏昏沉沉進了夢鄉。

一旦睡著了，就不想起。

是被婢子生拉扯摁到梳妝臺前的，很困，困到現在只想和謝珣房。婢子在耳朵邊低語一句：“今日賓客可多呢，夫人等著數錢吧。”

咦，說起這個，我可就不困了。猛然一驚，人完全清醒過來，喜滋滋裝扮好心花怒放地被人簇擁著出去了。

這一路，喜樂陣陣，人頭攢，四平八穩地拿準了紈扇，小臉藏在后頭，笑靨如花。等廣袖一，人款款到了謝府，覺得自己耳朵已然要聾了。

真是比過新年還熱鬧哩，歡快地想道。

謝珣一無父母，二無老師，只能拜了遠道而來的謝家幾位尊長，除此之外，烏泱泱一眾觀禮的賓客也在等著拜客。

才不害，觥籌錯間，只覺滿廳洋洋的喜氣幾乎撲面而來，握著扇柄，余瞥到謝珣蝶紅的袍角，忍不住踩了一下，才向賓客施禮。

謝珣見調皮，不過彎一笑，沖旁邊的喜婦點點頭，先把送進了房。

史臺一干人難得見冷面閻王笑臉，嘖嘖稱奇。謝珣應酬起來，倒也嫻，把人喝的酒酣耳熱，他那張白俊的臉不過微紅。

進了新房，外頭那一腔熱鬧喧囂就隔的遠了。把扇子一丟，好奇地打量起兩只盛了的碗，了，毫不猶豫下手去抓，被喜婦眼疾手快一把攔下：

“夫人，這是要等相公進來行的同牢禮，你一塊，他一塊，你可不能先自己吃了。”

委屈道：“可是我呀，我都好半天沒吃一口東西了。”

沒由來地想到什麼，一陣心熱，暗自嘀咕：沒力氣可不行。

眸悄悄沖外頭那麼一轉，仿佛聽到了李丞的聲音，又笑了，李丞一定在裝模作樣地拖長腔。

很想去湊這份熱鬧，更何況，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卻只能被紈扇擋著，真是可惜呀，搖搖頭。

要了些飯菜，吃了個飽，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喜婦把紈扇重新塞手里，絮絮叨叨說：

“等相公來，他要對夫人念一首詩，夫人才能卻扇。”

真麻煩啊，頭一歪，看著喜婦：“還要念詩？”

“對呀，這卻扇詩，相公念的好了夫人聽著高興，就可以把扇子拿下來了。”

“他不念詩，我也高興。”辯駁了句，暗道，我也不懂什麼詩，我只想快點和臺主房。

等的無聊，又把扇子一丟，人綿綿地撲向松的被褥，喃喃道：“那些人到底吃飽了沒有，不知道臺主娶妻多不容易嗎？”

哼哼著，眼神漸漸迷離，等到被人拉起，只覺眼前紅燭影晃，紈扇不知幾時被塞進手中，喜婦著的臉說：“來啦來啦，相公回來了！”

忙正襟危坐，拿扇子擋好了臉。

聽到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滿心雀躍，恨不能立刻沖了出去抱住謝珣。

可是讓人討厭的喜婦們還都在，深吸口氣，按了按快要跳出來的小心臟。

謝珣進來后，瞧見一本正經坐在那，看不見臉，有幾分嫻靜模樣，倒教他覺得陌生。他含笑過來，上并無多酒氣，在廊下站了片刻才進來的，被風吹散不。

喜婦忙過來主持兩人的同牢禮，躲在扇子后斯文了一回，早吃飽了，象征吃兩口，隨即放下。

等到謝珣要念詩，把扇子一挪，出那張俏皮小臉，眉眼彎彎，燦爛笑道：

“別念啦，我又不聽，我們喝合巹酒吧？”

謝珣微怔，隨即笑了笑：“也好，我本也不擅長作詩。”

仿佛捉住他什麼痛腳，立刻撇：“原來，你都不我的。”

“怎麼不你了？”謝珣傾過，彎腰去撿拾的紈扇，轉了轉，很有興味地在面前一扇，惡狠狠的小眼神掃過來，氣道：

“你都沒用心給我寫卻扇詩。”

謝珣無奈道：“剛才你不是說不聽嗎？”

道：“不聽是我的事，但用心寫，是你的事。”

喜婦這個時候：“相公，合巹禮過了咱們等著撒帳呢！”

謝珣便趁勢笑道：“要撒錢了，你要不要？”

“我要！”喜笑開地和他勾臂喝了酒，往床上一坐，聽喜婦喊“夫妻對拜”，便笑嘻嘻地和謝珣拜了一拜，一定睛，錢幣像漫天花雨似地砸在床上，慌忙這頭抓，那頭抓，完了齊齊摟到腳前，義正言辭告訴謝珣：

“都是我的！”

謝珣轉打了個眼神，喜婦們很有眼地退下了。

屋里只剩兩人。

很細心地把錢裝進了自己的寶貝匣子里，一抬頭，燦然笑說：“臺主答應過我的，禮簿上的錢也歸我，你不能抵賴。”

謝珣點點鼻子：“你啊你，今天什麼日子只想著這個。”

狡黠一笑，立馬去勾他脖子，人了，黏糊糊地問他：“那你想什麼？”

謝珣一手憐地臉頰，一手把滿頭的首飾拿下，低笑道：“你說我想什麼？”

縱然一場風過，他袖間沾染的酒氣還是襲到鼻底，皺眉：“你熏到我了，我不管，我也要熏熏你！”張大，對著謝珣呼呼吹氣，合巹酒淡，一子清甜而已。

下忽被定住，謝珣已經低頭吻了過來，卻掙扎，不容置喙的模樣，下命令道：

“你咬我一口。”

謝珣蹙眉：“什麼？”

“我說，你咬我一口。”里這麼說著，可小手已經十分不安分了，著謝珣耳朵，扯了扯，唯恐他聽不見。

謝珣握著的手，一面覺得好笑，一面曖昧問：“小夫人想我咬哪里？”

認真答道：“你快咬我，我看疼不疼，好知道這是不是在做夢。”

謝珣停滯了下，靜靜看片刻，忽然，略用了些力氣咬上耳垂，紅潤潤的瓣一，抱了他：

“是真的！”

謝珣就勢摟住，親昵蹭了蹭散落的涼發，輕聲說：“當然是真的，我娶的是你，你嫁的是我。”

睜著一雙明眸，無聲笑了：“你娶了天底下最漂亮的人，滿意嗎？”

“滿意。”

“有多滿意？”故意刁難他，謝珣似笑非笑看著，偏偏不急不躁。

謝珣也故意繃了臉，低語道：“這個啊，恐怕本相得和你深流流你才能知道我有多滿意。”

“呸”他一聲，壞心眼道：“那我明天就告訴史臺的同僚們，謝臺主在床上有多不要臉，讓

謝珣懲罰似的臉，不知怎的，忽就想起那回刑狠狠瞪自己的模樣，那樣的恨，他有些出神，見謝珣不了，嗔道：

“你把我臉疼啦！”

謝珣這才笑了笑，頭埋下來，在耳邊溫啟口，鼻音沉沉：

“我會好好待你的，你相信我。”

抱他抱得死，小貓一樣在他懷里蹭了蹭：“我知道啦，我宣布，你現在可以親新娘子了。”

話音剛落，不等謝珣反應，已把滾燙的紅送了上去，眼睛亮晶晶的：

“還是我親你吧，我要親死你。”

“不數錢了？”謝珣有心逗，雙手一，從他眉眼，落到邊，“你是我的，你什麼都是我的，對不對？”

“對。”

“這就對了，那我明日數錢也不遲。”一勾手，紅帳如紗般輕輕飄落，將兩人影遮住，再次摟了謝珣，幾乎是著他的耳朵，甜甜道：

“我真的好好你呀。”

無論日后發生什麼，這都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無論發生什麼，有這樣的一天，我就沒有白活了。這樣想著，勇氣倍增，闔上了雙目，的角也再度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