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果不其然，掌柜把“三碗不倒不要錢”的噱頭往門外一掛，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

但讓趙維楨意外的是，最歡迎的竟然是兌了水之后的果酒。

今天剛到酒肆，就聽到路邊有人在討論。

“劉公，今日也是去呂氏酒肆？”

“賢侄一同？”

“劉公這麼大年紀，還要去挑戰那三碗不倒，喝酒傷呀。”

“非也！這呂氏酒肆最好的，可不是那蒸酒，而是那果酒。”

聽到老者這麼說，趙維楨下馬車的腳步一頓。

只見一名著干凈、出不低的老先生，對著年輕人津津樂道：“這天冷了，果酒既解，又暖胃，且不醉人。最重要的是價格低廉，連自家夫人都喜歡的。我呀，這就去打上一壺，回家佐餐下酒。”

原來如此。

趙維楨恍然：在先秦時代，不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除非特殊節日或者場合，否則平日沒有喝酒的習慣。這倒是和酒鬼滿大街的現代社會全然不同。

加上價格區別，反倒是兌了水的果酒賣的最好，天天銷。

酒肆生意好，魏興也高興。

“夫人。”他為趙維楨掀開車簾：“這酒是不是也給主人帶去幾壇？”

趙維楨倒是不著急：“倒是先給平原君送去一些。”

魏興頓時不高興了：“送他做什麼？”

自然是告訴他，趙維楨現在老老實實做生意養家，沒干別的，讓他別多想，也別為難。

要是平原君能再把幾壇蒸酒送去趙王，討他歡心，就更好了。

“讓你去你便去。”

趙維楨下車：“還替你主人不平起來了？呂不韋他早晚能喝到，急這一時兩時……這是誰家的小公子？”

話說到一半，趙維楨的視線越過魏興，看到一名穿著干凈華貴的小男孩茫然地站在酒肆門前。

他看起來比小嬴政大一些，差不多四五歲的樣子。酒肆門前人來人去，路人對他多有注意，卻沒人上來流搭話。

趙維楨拎著袂向前。

“這位小公子。”放緩聲線：“可是在等人？”

小公子聞言扭過頭。

四五歲的男孩，長得比嬴政稍胖一些，卻也是白白凈凈、眼神清明。他看向趙維楨，見儀態端莊，語氣親切，也不怕生，反而揚起燦爛笑容，出一口長齊的牙，無比親昵道：“娘親！”

趙維楨：“……”

現場認娘可還行！趙維楨哭笑不得。

要是真的有這麼大的兒子，那豈不是十二三歲就當了媽。

“這可不能喊，公子。”認真糾正。

看他著雖不算昂貴，但也不便宜，尋常富人都難以買到，而且他說的還是雅言。

趙維楨心底明白了大概：“公子出門時可帶了下人？”

小公子搖頭。

趙維楨：“公子姓名可否告知于我？”

小公子依舊搖頭。

趙維楨：“公子是走丟了嗎？”

搖頭搖頭。

好的，這便是真的走丟了。

誰家下人這麼心，連小公子都能走丟，怕是小命不要了吧！趙維楨在心中腹誹。

人丟在了家酒肆門口，總不能不管。趙維楨看了一圈，見周圍不像是有人認識這位小公子，便朝著他出手：“你隨我來。”

趙維楨與掌柜伙計吩咐一聲注意來尋小公子的人，便帶著他來到后院。

這麼個小孩子，也不能放他在外面呀。趙維楨給男孩兌了點蜂水，許是在外站久了口，小公子接過蜂水，也不警惕，直接捧著小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別著急。”趙維楨提醒道：“想喝還有。”

“嗯！”

小公子放下碗，重重點頭：“謝謝娘親！”

他話音落地，趙維楨還沒來得及糾正呢，魏興就帶著小嬴政走進了后院。

魏興：“夫人，趙家把政公子送來啦。”

小嬴政一進門，就聽到和他年齡相仿的小男孩喊趙維楨娘親，本就沒什麼表的小臉當場黑了下來。

“政公子。”

趙維楨笑打招呼，見小嬴政視線始終圍繞著陌生男孩，就主開口：“這位小公子在酒肆門前站了好半天，應該是走丟了。我看你們年紀相仿，讓他陪你玩一會好不好？”

聽到這話，嬴政還沒反應，小公子雙眼一亮。

“啊！”

小孩子看到同齡人，自然很是開心。陌生的小公子顛顛跑到嬴政面前，一手舉著小碗，一手試圖拽住他的袖。

同樣圓嘟嘟的臉，同樣小小的個子，嬴政卻是微微蹙眉，躲開了小公子的手。

他繞到趙維楨的另外一側：“他也是被丟下的麼？”

趙維楨一愣，不免想到上次嬴政醉酒時說過的話。

老實說，一個三歲孩子突然開口說殺人，著實把趙維楨嚇了一跳。但事后回想起來，倒是理解了嬴政的意思。

重點不在于他想殺了趙王，而在于他不想被拋棄。

孩的邏輯往往很簡單，哪怕對方是個天才寶貝也不例外。恐怕嬴政是覺得，正因為趙王追殺他們，他才會被父親拋棄，如果他能反過來殺死趙王，父親就不會拋棄他。

雖說嬴政好似并不懼怕，但……

到底是留下影了啊。

趙維楨滿心復雜，卻依舊掛上笑容：“政公子喝不喝蜂水？”

嬴政點頭。

也為嬴政兌了些蜂水，送到他面前。

趁著嬴政小口小口喝水，趙維楨湊到他耳畔，輕聲開口：“政公子還記得上次醉酒同我說了什麼嗎？”

嬴政不吭聲。

但他的耳朵以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

哎呀！！

小嬴政竟然因為坦白心而害臊，趙維楨覺自己又被可到了！

“政公子是覺得，異人公子把你留在趙國，是拋棄了你嗎？”趙維楨說：“其實他是覺得你重要，才把你留在這里的。”

嬴政依舊捧著小碗無于衷。

趙維楨悄悄嘆了口氣：天才寶貝就是不好騙。

不好騙索就不騙了。

“好吧。”

趙維楨撇撇：“他確實拋下了你，但我覺得，這對政公子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嬴政放下小碗，看向趙維楨。

這便是要聽說話的意思。

趙維楨抓開口：“政公子可知道當今秦王稷，是你的太爺爺？”

嬴政點頭。

“秦王稷年時，曾在燕國做過質子。燕國苦寒，秦王也吃過不苦。結果呢？武王死后，他有這麼多兄弟，偏偏是秦王稷坐上了王位，了六國口中人人懼怕的虎狼之君。”

趙維楨一說起歷史故事就滔滔不絕：“而政公子的爺爺安國君有二十多個兒子，為什麼呂不韋偏偏資助異人公子？因為異人公子也是質子。別的公子都在家中福的時候，為了秦國，異人公子來到趙國忍貧寒凄苦，對于秦國來說是有功勞的。待他回國后，安國君就會對他另眼相看，這便是異人公子的政治資本。”

說完，趙維楨手了小嬴政的腦袋。

“政公子也是一樣。你為秦質趙，于國有功。等回了秦國，這就是你的政治資本，誰也比不上。”

趙維楨沒怎麼接過小孩子，也不知道三歲孩的理解能力到了什麼地步。只能把自己明白的東西全部告訴嬴政，至于能理解多，就看他自己了。

所以選擇講嬴稷的事，也是希哪怕嬴政不明白，也能接到秦國的人和事。

小嬴政周圍都是趙人，他應該多了解一下秦國，這樣以后回去了，也不會顯得格格不。

而小嬴政……

他抱著小碗，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聽懂了多。

“沒關系。”趙維楨勸道：“聽不懂我就以后再同你講。”

反正有的是時間。

三歲不懂，就五歲再說一次，五歲不懂，八歲再說，總有能懂的一天。

“我懂了。”

沒料到嬴政繃一張小臉，聲音的，話語卻格外嚴肅：“父親拋棄我，是為了當秦王。我若當上了秦王，就沒人敢拋棄我。”

趙維楨：“呃……”

嚴，嚴格來說也沒錯。但趙維楨想表達的其實是留在趙國也不是壞事。

結果在第一層，小嬴政已經在大氣層了！

不愧是千古一帝，這麼小就想到當秦王的層面。

趙維楨只得認同點頭：“你這麼想，也沒錯。”

話音一落，剛剛被冷落的小公子突然跑了過來。

白白凈凈的男孩出手，輕輕了一下嬴政紅彤彤的耳朵。這讓小嬴政嚇了一跳，他戒備扭頭，一雙眉死死擰起，完全是懊惱的模樣。

然而小公子卻是笑臉相迎。

他見嬴政生氣了，也不害怕，反而把自己的小碗和嬴政的小碗換了換。

“你的喝完了。”小公子大大方方說：“我的給你！”

嬴政：“……”

他盯著手中被強塞進來的小碗，里面還有不蜂水。嬴政原本繃的面孔逐漸放松下來。

一個老氣橫秋的小孩子，到一個聲氣的同齡人，竟然還有點反差萌。

“政公子。”

趙維楨笑道：“他喜歡你呀。這也是緣分，不如個朋友如何？”

小公子瘋狂點頭：“我喜歡你呀！”

嬴政神閃爍。

再聰明的孩子，歷經劫難、沉默寡言，遇上同齡人，還是希自己有個玩伴的。小嬴政猶猶豫豫，視線不住往小公子的臉上瞟。

“個朋友？”趙維楨又問。

在小公子殷切期待的目下，嬴政緩緩點頭。

趙維楨剛想說話，一陣從酒肆傳來。

兩名形容倉皇的下人走進后院，一見到小公子，覺都要哭出來了。

“丹公子！”

其中一名立刻把小公子抱起來，如臨大敵般：“你可是燕國的公子，怎能與這些賤民混在一起！”

燕國的丹公子？

趙維楨怔了怔，而后大吃一驚。

這……

這萌的小團子是未來的燕國太子丹？

隨手一撿，就撿到了嬴政在趙國的竹馬、未來會請荊軻刺殺他的太子丹？！

而且——

趙維楨震驚之后，迅速擰起眉頭。

說誰賤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