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節都有早起拜年的習慣，五六點鐘就有人開始放鞭炮，林晚照跟劉國也早起煮餃子。

三個兒子也都起來了，秦特那屋沒靜，林晚照去看了一回，孩子睡的正香，便沒。

煮好餃子，三個兒子在客廳給兩位老人拜年。

然后就是一家子圍桌吃餃子，配著綠的臘八蒜，再來一碗熱騰騰的餃子湯，也格外有滋味。

早飯后，大家就是親戚間串門子拜年，晚輩們過來一人一個紅包，自家人也要出門拜年。林晚照輩份在這里，基本上村里一大家子沒有比輩份再高的，頂多是大伯哥那邊的大嫂子，這都是平輩。

林晚照有些擔心秦特醒了見不著人害怕，跟劉國商量著，就不出門了，準備好待客的瓜子花生，兒子們出去拜年。

窗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先是模糊的，好像從更遙遠地方傳來的渺渺聲，這聲音逐漸走近，慢慢清晰，過年了啊。

大腦發出這樣一聲嘆息，而后秦特猛的坐起來，習慣的去床頭鬧鐘：幾點了！是鬧鐘沒響！還是我沒聽到鬧鈴！

出的手了空，秦特睜開眼，映眼簾的是灰蒙蒙的線，大床正對的一組六開門的柜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廓。沒有反應過來，視線呆滯而機械的移，從柜向南是靠墻的五斗柜，五斗柜旁有些空地，接著是南墻，垂下大幅窗簾，是的，那里有窗。靠著南墻是一張長沙發，沙發前擺著玻璃茶幾。

記憶開始復蘇。

我昨天在沙發上吃的湯水餃，湯鮮極了，餃子是豬白菜餡，真好吃，吃的好飽。

此時，秦特才想到，啊，對了，這是姥姥家。

我跑出來了。

姥姥說讓我住這里。

姥姥還說，媽媽今天會過來。

秦特心跳的有些快，媽媽是什麼樣呢？

好像是個很壞的人，小時候這樣說過。

可姥姥很好，讓住這里，給飯吃，帶去醫院……還，還去了警局。

昨天，告了……爸爸。

秦特有些驚惶的了肩膀，此時才覺得后背一片冰涼。

坐的太久了。

秦特急忙按亮床頭壁燈，不敢多想告爸爸的事，爸爸會打死吧。

得跟姥姥，不能再回爸爸那里去！

求生的本能讓秦特做出這樣的決定。

從床上拿起昨天穿的棉，秦特重新套在上，被子疊整齊，床單四角抻平。對妝臺的鏡子照了照，秦特沒看到梳子，抿了抿耳邊碎發，臉頰的紅腫好像更明顯了，把碎發放下來。秦特側耳細聲外面的聲音，覺很熱鬧，很多人說話，是媽媽來了嗎？

秦特很想出去，去看看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可心里又不住的踟躕，媽媽也結了婚，繼父會喜歡嗎？會接納嗎？

門外的熱鬧聲更響亮起來，有人在說，“嬸子，那我們就先走了啊。”

“轉的差不多了吧。”這是姥姥的聲音。

但是什麼意思，秦特不明白。

什麼轉的差不多。

人聲腳步聲寒暄聲漸漸遠去，秦特悄悄踱到窗邊，揭開一角窗簾，探出一只眼睛，院里的燈都開著，窗外的景象十分清晰，一群穿著各樣棉襖、大、羽絨服的人走出門，什麼年紀的都有，有頭發灰白的，也有四十來歲的，還有年輕的。

都不認識。

姥姥送們出門，就一個人回來了。

啊，不是媽媽。

秦特意識到。

心里那點踟躕頃時退散，一失落從心底升起。

客人都走了，秦特拉開窗簾，走出房間。

林晚照見起了，笑問，“睡的怎麼樣，香不香？”

“香。”

秦特個子高，比林晚照高半頭，在家時爸爸常說傻大個。自卑的拱起肩，雙手絞在一起，小聲說，“姥姥，我想刷牙洗臉。”

“給你準備好了。”林晚照帶到洗臉臺，指著早上新刷過的紅塑料杯，里面放著未開封的牙刷。巾架上大紅的巾，“巾用這條。”

這原是給兒子媳婦回家預備的，當時圖便宜，林晚照跟租房的巾廠搞的批發，一百塊錢一百條，現在還有好幾打沒開封，估計能用到死。質量其實還行，就是略土。

“洗臉我都是用香皂，沒買過那什麼洗面，今天超市開門晚，一會兒咱們去超市買，你們年輕孩子都用洗面的。你想用啥，咱就買啥。”

“我用香皂就行。”秦特小聲說。

拿定主意不回爸爸家，也不知道媽媽會不會要，現在住姥姥這里，不能給姥姥添麻煩。

上輩子也是這樣膽小。

林晚照心里嘆口氣，沒再多說。

秦特洗臉，林晚照給煮餃子。

秦特飽飽的吃了兩碗，主收拾碗筷拿到廚房洗了，出來把餐桌抹了兩遍，抹的干干凈凈。

拜年的親戚過來吃的瓜子花生，地上有掉的瓜子皮花生殼，秦特四下看看，也沒見著吸塵、拖把、掃帚，這可怎麼收拾。

林晚照見看來看去，問，“找什麼呢？”

“姥姥，有掃帚嗎？我掃掃地。”

“不用掃，過年上午不掃地，會把財氣掃出去的。一會兒還得有人來。等下午再收拾。”林晚照看昨晚回放的春節晚會。

秦特見茶幾上放著暖壺，給姥姥跟前的茶杯里續滿水。問，“姥姥，中午做什麼菜，我先準備吧。”

“你手有傷，等好了再干。”林晚照能覺出秦特的小心翼翼，把瓜子糖果的果盤往跟前推了推，“吃點瓜子糖，咱們看春晚。”

秦特用手指剝瓜子，一會兒剝出一小堆兒，悄悄遞給姥姥，“姥姥，你吃。”在家時，弟弟常會讓剝瓜子給他吃。

林晚照是真覺著這個外孫心，上輩子也是，可對上秦特那雙帶著討好的眼睛，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林晚照經歷過上輩子孝子賢孫的“臨終關懷”，如今大改，只為活個痛快。上輩子會覺著這孩子懂事，這會兒卻覺著憋屈，替這孩子憋屈。

“你自己吃。”林晚照說，“我吃我會剝的。”

秦特就拿回去自己吃了，吃的仔細，這是原味兒的瓜子，嚼起來很香。不過，吃多了有點干，秦特拿了個一次紙杯，給自己倒了杯水。

盡管心惴惴，秦特畢竟年輕，很快被電視里的晚會吸引。門口一響，秦特看向門口，姥爺回來了。站起來，了聲，“姥爺。”

“嗯。”劉國進屋了棉，隨手掛在沙發旁的帽架上。

外頭冷，秦特想給姥爺倒杯水，又不知道哪個是姥爺的水杯。小聲問，“姥姥，哪個是姥爺的杯子？”

“你姥爺自己拿著哪。”

秦特就見姥爺從棉口袋里出個不大不小罐頭瓶，里面的茶水還是滿的。秦特問，“姥爺，那茶有沒有涼，要不要換熱的？”

“不用。溫的喝著正好。”

劉國在邊兒上單人沙發坐下，他是個不擅言辭的人，上年紀眼睛也有些花。不過，秦特臉上的紅腫還看得見。劉國一見這個外孫就覺著可憐，又不知如何安才顯，說了句，“吃餃子沒？”

“吃了。”秦特回答，又覺著這話說的單調，頓了頓，覷著姥爺的神補了一句，“姥姥給我煮的，吃了兩碗，很好吃。”

劉國笑起來，“好。中午咱們還吃好的！”

看起來姥爺也不討厭自己。

電視中小品演員演繹著差錯的喜劇，秦特眼睛一彎，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