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我看這幅好。”林特站在姥姥邊，祖孫倆一起看面前這幅冬景暖的畫作。

“我也更喜歡這幅。”林晚照視線也流連在面前的畫作上，眼睛微微瞇起, “那就這幅。”

“嗯！”

林特個子高，踩著凳子將畫從墻上取下來，抱到客廳提前放置好的架子上，從架上取下一塊米的羊絨圍巾展開，仔細的蓋到畫上，這是林特新買的圍巾, 還沒圍過。

“不用這麼鄭重。”林晚照里說著，眼睛彎一條線。

“當然得鄭重了。”林特說，“我跟大舅姥爺、小舅姥爺、還有舅姥姥、舅舅、舅媽，我媽、齊叔叔，還有齊碩、劉飛、朵朵都說好了, 那天也是星期天，到時一起去參加畫展。”

“是不是太鄭重了？”林晚照說，“我就一幅畫，主要是老師的畫。”

“當然得鄭重了。咱們家還沒出過畫家哪, 姥姥您是第一個。”林特角含著笑，目依舊注視著畫作的方面, 盡管上面已經蓋上圍巾，轉頭看向姥姥, 心里滿是歡喜以及驕傲, “劉先生都說姥姥您的畫好。我也覺著好，很溫暖。”

姥姥畫的是冬日暖, 冬雪覆蓋了樹木與小屋，從小屋的窗戶落進屋, 寥寥幾筆，便讓人覺著打心里出溫暖。

手機鈴聲響起來，林特到茶幾那里拿起來看一眼，笑著遞給姥姥，“三舅媽的電話，估計是三舅他們要到了。”

“我估計也是。”林晚照接起電話，是的聲音，告訴，他們馬上就到了。

今天是老二家請客，老二一家人還清欠款，無債一清，非要請大家伙兒吃飯。他這事兒的確值得慶祝，大家都答應下來。劉國今年跟著老二，老二就直接到飯店那邊兒去了。老三搬的新家離林晚照這邊近，想著昨天下了雪，雖然城市里的雪是留不住的，但這幾天降溫，一早一晚都會結冰，他家新車寬敞，索過來接了老媽和小特，再一起過去。

林晚照說，“咱們也換裳吧。”

因為是老二無債一輕的宴席，祖孫倆都為老二還清債務高興，不止是債務的問題。還債這幾年，老二倒是找到新事業，他夫妻二人原就好吃，做起餐飲來有模有樣，當初夜市擺攤就很順，這幾年連鎖店開了好幾家，非但債務還清，也有了事業。

以前老二的裝潢生意倒是讓劉飛接了手，劉飛的生意比較雜，服裝、電子、裝潢材料、去年開了一所培訓學校。

如今老二舉全家之力，債務還清不說，也都有了新事業，自然可喜可賀。

所以，林晚照林特都鄭重以待，換了新化了一點淡妝，最后出門前噴了各自的香水。

老三一家到的很是時候，如今老三拿到博士學位，加之年歲漸長，以往于外的機敏漸漸收斂，變的穩重起來。

“媽，您這收拾好了？”老三笑著說，“媽，您和小特這是特意做了頭發吧。”

“當然了。你二哥的大日子。”林晚照微微燙卷的發尾。

“媽這發型好看，媽，畫展時就做這發型，特別斯文。”老三媳婦笑著說，“小特頭發是打薄了吧？”

“嗯，我頭發太多太厚。”

“到我這年紀的時候，就盼著頭發多。”

“舅媽您什麼年紀啊，您還年輕著哪。咱倆要一起出門，跟姐妹一樣。”林特工作兩年，人愈發練達，逗的老三媳婦一笑，老三媳婦是真心羨慕，婆婆家好傳，家里孩子們都頭發濃厚實。

林晚照拉著的手，“咱們這就去吧，星期天車多，別遲了。”

大家一起下樓，老三走最后帶上門，電梯里問起來，“媽，您參加畫展的畫選出來沒？”

“選出來了。”

“唉喲，剛沒看看。”

“等到畫展再看一樣的。我就一幅，主要是劉老師的畫。”劉老師在業頗有名聲，如今是劉老師開畫展，帶上幾個學生，也讓林晚照挑一幅參加。

老三慨，“媽，您真了不得。您是沒趕上好年代，要是擱這會兒，媽您肯定得是個大學問家。”

“這不敢當。倒是多讀讀書沒壞。”林晚照說，“看，你讀博士這幾年，該升的一回沒落，博士也順順當當讀出來了。”

“還真是。”老三回顧讀博士這幾年，電梯里沒外人，老三說，“虧得我把博士讀出來了，現在銀行新近的員工，許多都是頂尖大學畢業。像我們這一撥，要是沒個博士學位，真是卡的難。”

“這讀書啊，好無窮盡。”

林晚照一直都希孩子們多讀書，如今老三拿到博士學位，林晚照高興。

做了母親的人，大約是有這樣一種窩囊的。重活以來，恨的時候，林晚照也曾惡狠狠的想過，這幾個孝子賢孫天打雷霹才好。可隨著歲月逝去，活出自己的人生，不大在意這幾個后，有時聽到一些好消息倒也會開心。

老三拉開后座車門，護著老媽的額頭，讓老媽先上，坐的也是最安全的司機后面的位置。老三媳婦依舊是副座，林特先讓上車，自己再上去。

一家人路上說笑到了老二定的飯店。

老大一家、劉夫妻也都到了，齊碩住校，自己開車過來的。

劉國還是老樣子，羽絨服由服務生掛好，上穿著深圓領。因林晚照活出個人樣，手里錢也把得，幾個孩子也都經了些坎坷，好在都了過來。離人家那一等一的人才當然還有些距離，但也都認認真真過日子。

日子過的踏實，心里安穩，便有人心，有人。

劉國給他們分錢分房的事，他們都記著。劉國掏心掏肺的付出，孩子們都知他的。所以，劉國日子過的不錯。

頭發也染的黑黑的，打理的齊齊整整，帶著澤，看得出質量很好。

他們這一輩人養孩子時還不講究計劃生育，膝下四個孩子，其實只要有一個孝順的，老人就能安度晚年。

要是個個心里都記掛著老人，老人當然能過的更好。

從劉國的氣上就能看出來。

“姥爺，您這真好。”林特先跟姥爺打招呼。

劉國先是瞥林晚照一眼，然后移開視線，仿佛不經意的炫耀，“你二舅給我買的，我也不懂，就覺著穿著還行。”

離婚十幾年，林晚照早懶得再跟劉國拌。

老大已經再婚，夫妻二人一起起，一邊跟母親打招呼，一邊請母親上座。林晚照并不推辭，過去坐下。

大家熱熱鬧鬧的說著話，朵朵夫妻就到了，老二關心的問，“你們倆都來了，小多誰帶呢？”小多是朵朵的閨，剛剛三歲，玉雪可，因為是家族里第四代的第一個孩子，大家都可疼可孩子了。

朵朵了大，邊笑著說，“在爺爺那兒。我可輕閑輕閑吧。”

劉杰道，“你要覺著累，過兩年我退休，送我那兒去。”

“爸，您要是退休了，也別給我帶孩子，跟章阿姨各地旅游去！”服務生倒上茶，老二看人齊了，讓服務生開始上菜。

朵朵是新一代的思想，現在自己創業，平時也是請可靠的阿姨幫著帶孩子，在家，孩子就跟在家，去公司就讓阿姨把孩子帶公司。就是跟著爺爺，也是阿姨一起跟過去。老人都有了年歲，小孩子個頂個的鬧騰，憑老人帶哪里忙得過來。

劉杰對旅游興趣不大，他說，“等我退休還能返聘再干幾年哪。”

朵朵笑，“我爸教課有癮。”

劉杰這幾年愈發豁達，教授前幾年就評上了，其實，到劉杰的級別，有許多教授就不帶本科生了，專心帶研究生，或者指導博士生。劉杰不一樣，劉杰依舊喜歡站在講臺授課的覺，他也喜歡在網上寫些東西，寫自己的專業，詩詞的麗。

因為寫的勤，劉杰在網上還有些名聲，不過，他天生格平穩，再加上觀念老套，信奉的依舊是老實讀書那套觀念，所以做不意見領袖。不過，書也出版了好幾本，平時還經常出去演講。

日子也算過的有聲有。

章教授退休后又被學校返聘，顯見劉杰也做好此等打算。

劉現在最羨慕的就是大哥，倒不是羨慕大哥做了教授，主要羨慕大哥抱上外孫了。齊碩原是沒打算讀博的，可朋友要讀，他也就跟著一起復習，一起讀了。

別看劉這麼羨慕大哥抱了外孫，早就能抱孫子了，結果，是勢力眼，對齊碩的對象不大滿意的樣子。

再加上林特也到了適婚年紀，追求林特的人說句堆山填海都不為過，而且，個個條件都好，屬于好到劉聽一個就愿意一個，聽一個就愿意一個的類型。

可劉愿意沒用，人家看上的又不是，而的意見對林特完全無用，林特是個有主見的姑娘。

劉原是寄希老媽能催一催林特，結果，老媽思想比超前，林晚照早說了，“有喜歡的，想嫁的，那就嫁。沒有的話，也不要湊合的嫁。如今是新時代，你有學識有工作，自己養得起自己個兒，不用急著結婚。工作、學識，都比婚姻重要。”

簡直郁悶的劉想撞墻。

但，哪怕劉滿肚子苦楚，闔家也無一人愿意聽劉訴苦。

待菜上齊，老二舉起酒杯，他看看依舊黑瘦的父親，再好的裳，再好的飯食，也沒辦法讓父親變的紅潤細膩，那些經的風霜經的辛苦永遠的留在父親的眼角眉間。

再看看素雅含笑的母親，老二有些心疼的心慢慢平復，母親過的很好。他像激父親那樣激母親，如果當初不是母親著心腸讓兄妹都不要借他錢，可能他就真是爛在這攤債務里。

這幾年固然辛苦，可老二由衷覺得，活得雖苦卻有滋味兒。

尤其債務還清，經過幾年的沉淀，以往的老友倒也留下大半，也都知道他劉二，是個講信譽的。

他也沒有拖累兒子，他又給兒子買了房置了業。

只是，經此一事，再不敢那般貪心冒險。

咱們老實人，還是老老實實賺些老實錢吧。

老二咽下心里的激，笑呵呵的說，“這個，大家都知道。這幾年，我先前發橫財目中無人的時候，大家也見過。背一屁債的時候，大家也見過。啥都不說了，最難的時候，想想爸媽，想想大哥、大姐、老三，其實我心里是踏實的。覺著還有家，我老老實實干個二三十年，怎麼也能把賬還上。”

老三笑著一句，“二哥，你現在可不是把賬還上的事，你跟飛飛現在都是我們銀行的大客戶。”老二笑容中帶著幾分認真，“這是托大家的福啊。來，不說外道話，咱們一起干一杯。我就一句話，這堂堂正正做人的滋味兒真好！”

大家笑著一起干杯。

老二夫妻都著重跟父母、兄妹了杯，最艱難的時候，家人以最正確的方式鼓勵他們，幫助他們，他們才能走過那段最艱難的歲月。

林晚照的畫展是在下個星期六，一大家子，只要有空的都去了。朵朵抱著閨小多，一起去看的畫兒。

林晚照的畫并不大，小小的一幅。

第一次參加畫展，其實，只要能參加，把作品掛在展廳的墻上，林晚照就知足了。

有客人來看這幅畫，林晚照就給客人介紹當初的創作理念，也有劉老師約好的記者。事實上，林晚照自己也在網上是小有名氣的博主，現在大家不玩兒博客，已經是微博紀年。

林晚照跟流行，認真不，還有商家找接推廣哪，不缺錢，就沒接。

而且，林晚照本很有話題。

本農民出，生在建國前，一直在農村生活，后來拆遷進城，才開始讀老年大學，學畫畫。

可能人與人真的是相互全的。

在這個勢利的社會，林晚照若只是單純學畫畫的農民，人們的目總會看低些的。這是沒辦法的事，社會的階段發展讓農民于社會的劣勢。

但林晚照偏偏很有梗，自己當初是沒上過學，但那是社會的原因。可培養出了兩個博士孩子，其他兩個孩子在當年也是讀書到了城里。孫輩亦不泛高學歷人，就是林晚照娘家，也是一家子高學歷。

所以，綜合著看，人們就不敢瞧不起林晚照這個農民出的畫家了。

林晚照自己也爭氣，不只是畫畫，也一直保持著讀書的習慣。書讀的多了，腦子也就活了。不論是國客人，還是國外客人，都能介紹幾句，發音不太標準吧，勝在語態自然。

林特會伴在姥姥邊，并不多話，就是陪著姥姥。

林晚照沒想到自己的畫會賣出去，竟然真的有客人買，出價在新手畫家這里不算低了。

得了這錢，林晚照也不存著，拿出來請大家吃飯，也給劉老師買了份小禮。

劉老師鼓勵繼續畫下去。

技法就是要不停的畫才能純，而新的技法需要扎實的基本功。

林晚照雖然年紀大，但沒有生活上的擔憂，再加上本格恬靜堅韌，其實不論是畫畫還是別的好，都能堅持的很好。

而堅持，是功的基石。

讓林晚照有些好笑的事，自從知道的畫賣了個不低的價位，大嫂把之前林晚照送的畫都很珍重的讓人重新裱了一回，就是鐘點工過來做家務，也要小心，別到畫布上。

大嫂還跟約畫來著。

還有老大幾個都跟約畫，不過，大嫂是可以送的，老大他們，才不會送。

林晚照專注于自己的生活，可始終是有些記仇的。

劉國這幾天像有什麼心事，去的棋牌室也不去了，老二以為老爸不舒服，額頭，手被老爺子拍下，劉國沒好氣，“我沒病！”

“您沒病這麼愁眉苦臉的干嘛。”老二東山再起后，就變了大孝子，每個月都給老爹存一筆零花錢，其實，這錢劉國也不花，劉國連麻將都不打，嫌輸錢心疼，只肯玩兒免費象棋。可有這錢，劉國就高興，就是能勝過其他老頭兒的談資！

老二打聽半天，劉國也不說，老二也沒了法子。

劉國有大事都是更倚重老大，他悄悄跟老大打電話，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我看你媽現在也沒什麼事……我現在，也沒什麼事……我的意思，嗯，老大你明白吧……”

父母剛離婚那幾年，老大是抓心撓肝的想父母復婚，可如今這都離十幾年了，老大都做姥爺了。父親忽然想跟母親復婚，老大有些吃驚，平靜一下，試探的問，“爸，媽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什麼意思！”劉國嘟囔，卻掩飾不住心里的沒底，“我是想，也該消氣了吧？都這把年紀了……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以后，我什麼都聽的還不行？”

劉國大概覺著這事兒行的。

劉杰（老大）可不敢有這樣的信心，但也不打擊父親那為數不多的自信。劉杰認真的說，“爸，分開這些年，我們當然盼著你跟媽重歸于好。可媽的包票，誰都不敢打。爸，你既然有這念頭，我幫您問問媽的意思。你說怎麼樣？”

“，我就是這意思。”劉國帶著幾分自說自話，“你說我跟你媽，我倆可是原配夫妻，我倆，那是過一輩子的……你學問高，好好跟你媽說說，我包準以后什麼都聽的！”

這著實是一樁苦差。

老大都沒跟其他弟妹說，他悄悄跟章教授商量的。章教授想了想，“不是媽愿不愿意的事，是兩個人的生活方式本不同的事。爸媽現在能有共同語言嗎？”

老大道，“爸都這麼說了，我私下問問媽吧。媽同意當然好，不同意也是給爸一個準信兒。”

章教授道，“要是爸覺著孤單，不如給爸尋個老伴兒。”

“我倒沒意見，爸估計不同意，你不知道爸的子，一輩子的心都在我們幾家上。他能給旁人占了便宜去？”老大無奈。

“爸都這年紀了，老人再婚就是找個伴兒。”

“爸想不了這麼開。”

老大尋個時間，一個人到老媽那里，私下把老爸的意思說給老媽聽。林晚照先是吃驚，復有些好笑，本沒作考慮，搖了搖頭，“你去跟劉國說吧，讓他好好過日子，別想有的沒的。”

“。媽，我知道了。”老大沒有二話，甚至沒有勸母親再考慮一二。這些年，母親一直過的很好。學電腦，讀老年大學，學畫，學英文、法文，還學會了跳舞、化妝，他看著母親日子輕松愜意，愈發麗。

他不能說，讓母親為父親考慮為他們考慮。

母親已經年逾花甲，母親這一生，為所有人考慮，現在，該是母親為自己考慮，該是他們為母親考慮的時候了。

老大每出版一本書都會送給母親一本，母親的每一篇博客，每一天的微博，朋友圈的文章，老大也有在看，看著母親的文筆從青到流暢，從流暢到優，那是母親流淌著善良而溫的心靈。

林晚照獨自開畫展的時候，已經八十五歲高齡。

不過，覺著自己還年輕，齊白石老爺子還活了九十多歲哪。

林晚照覺著，做為一個畫家，應該向齊老爺子看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