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天氣風和日麗。

這是令人到最舒適的一個季節，不冷不熱，微風輕拂能讓人心舒暢。

然而此刻的大娃卻出了一冷汗。

他完了,真的完了。

冷靜下來的宋躍突然意識到，自己早晚得回家的,回家之后姐姐指定更加生氣,那必定打他打得更狠！

大娃當即兩瑟瑟，蹲在土墻后頭不敢出聲。手指著角瘋狂絞,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害怕。

土墻的另一邊,三個老人在各自整東西。

他們都是從不同地方被下放到這兒來的,又是不同的部門,從前見面時也只點點頭,哪里想到幾年后他們三人還有這種緣分。

頭發兩鬢斑白的老傅悄悄站在窗戶邊,把窗戶上的報紙掰下一角，向外看去，就見到墻底下躲著一個小男孩。

他突然推開木窗戶，發出“吱呀”一聲,大娃嚇得直接坐在地上，驚恐萬分地回頭看。

“噓噓噓！！！”

大娃手指豎在前,眼睛瞪得老大,示意這個老人別說話！

老傅輕輕笑出聲,小聲道：“小伙子，要不要進來躲？”

大娃一愣,這人居然他“小伙子”？

姐姐往常老是他“小屁孩”的。

大娃想說“不要”,可這樣好像又顯得自己是不是膽子小？

他快速回想一下,姐姐昨天晚上是有說過往后們要多了幾個鄰居,這鄰居還是從外省來的，輕易別去打擾人家。

可這會兒是人家他進去的，不是他要去打擾人家的，對吧？

大娃分析一波后欣然同意，主要是這地方野草茂盛，他躲在這里的短短幾分鐘，都被咬了好幾個包了。

屋子，大娃左看右看十分嘆。

嘖嘖，好破啊，這屋子咋比他家還不像樣。

老傅遞給他個糖，和藹問：“你啥名啊？”

大娃眨眨眼，收下糖果。然后從口袋中掏出包油紙，又從油紙中拿出一把虎皮花生放到他手上，反問：“您又是啥名？”

三人不由得笑出聲，把大娃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咋了？”他微微皺起眉，總覺得這三人有些奇怪，有啥好笑的？

謹慎的大娃從進門后就站在門邊，這會兒一只腳轉變方向，準備好隨時跑路。

“哎小伙子來坐下，你這人警惕很高啊，進來后眼睛就沒停過，這會兒做出這個架勢，是在擔心我們能吃了你？”

老傅拉著他，把大娃搞得心中的。

他說：“我老傅，你啥？”

大娃眼珠子一轉：“我大娃。”

老傅正兒八經說一句：“大娃你好。”

大娃頗有些手足無措：“老傅你好。”

下一秒，又是兩道笑聲傳來，旁邊兩人笑著搖搖頭，只覺得這種小孩難得一見。

老傅憋著笑：“剛剛坐門檻上的米寶是不是你弟弟？”

大娃點點頭，一個一個花生扔進中，隨后拍拍手：“該我問你了，其他兩個人是不是你弟弟？”

“不是。”老傅搖搖頭，“我們是剛剛認識的朋友，如今來這里改造思想。”

大娃訝然：“改造思想？你們也要改造思想？”隨即放下油紙，認真道：“咱們好有緣啊，我也要改造思想。”

“哦？你犯啥錯誤了？”老傅作出震驚狀。

“這個，”大娃搖搖手指，“這個我不能跟你們說，很危險的。”說著指了指門外：“瞧見沒，危險到我姐姐要來打我。”

老傅慨一聲：“那你這錯誤大，我犯錯了可都沒挨打。”

大娃皺起臉：“可不是嗎，還不曉得接下來咋辦呢？早知道我就聽米寶的話了。”

他想起這事兒心中又糟糟的，看看這三人，思考一陣，干脆道：“其實我也沒犯啥事兒，要不然就得小將來抓我，而不是我姐姐來抓我，我覺得我本就沒犯錯！”

老傅不接他話茬，點點頭嗯兩聲就不說話了。

大娃急得撓頭，“你們是大人，等會兒我姐姐要揍我時，你們能不能上去攔著我姐姐？我同桌說了，家長打人時就得有人去勸架，要不然屁能被打開花了都。我姐姐面子，肯定不會在有別人在的時候打我。”

老傅納罕：“那你到底是犯了什麼錯誤？都到了你姐姐要打你的地步？”

大娃托著臉撇，“不嚴重，我只是讓同學幫我抓蝎子。”

“抓蝎子干啥？”

大娃驚訝看著他：“還能干啥，送到收購站去賣呀，可值錢了呢。”

說到這兒，不但老傅好奇了，其他兩人也好奇了。

大娃抓起一個虎皮花生，得意道：“他們稀罕我這虎皮花生，我就用虎皮花生去換蝎子，然后再把蝎子帶到收購站去，能換不錢呢！”

他也不怕這三人會學了他的法子，因為他的同學已經不稀罕糖啦，都稀罕虎皮花生。

大娃稍稍看了幾眼這屋子，覺得他們做不出虎皮花生。

老傅驚愕地看著他：“你這孩子敢想敢做，在學校就敢干這種事兒，等以后到了社會上不得翻出天來！”

心中不由得點點頭，暗想確實該好好教訓一頓，這是完全踩在規則線之上啊。

這個掙錢的法子是沒人想到嗎？

肯定有，可哪里有像他這麼膽子大的？

但凡換個大人，做這種事兒早就被舉報了。捉蝎子也能說得上是挖墻腳，也就看在是小孩的份上，以為這些小孩是打鬧著玩，才沒人去注意。

一群十歲出頭的娃娃，就是當地革委會也拿他們沒辦法。

老傅把水杯推到他面前，提點他道：“我說大娃，你還是得和你姐姐好好認個錯，你這可是大錯誤，比我這還大，沒人能幫你。”

大娃眉頭一皺，真當他傻嗎，自己的錯誤咋可能比他還大？

“真的。”老傅十分認真：“你要是不挨這頓打，以后犯的錯誤就有可能比我還大。”

這孩子頭腦是真好用，可就是太好用了才危險。還這麼小，就懂得打邊球，這次吃到甜頭，以后說不準還能干出些啥來。

老傅揮揮手：“你回去吧，你這錯誤太大了我兜不住。以我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早挨打一定比晚挨打還要好。等你挨完打了，認識到錯誤了，你再來找我玩，我……”

他悄悄說：“我教你怎麼掙錢。”

大娃瞬間呆愣，這人語氣好大哇，還說教他咋掙錢？這世上還能有他更會掙錢的人？

“我可是打咱們國家最富的城市來的，見過的錢比你寫過的作業紙還多，我不騙你。”

他心正氣和，莫名地，大娃就相信了他這麼離譜的話。

大娃眨著眼睛飄忽忽道：“我挨完打就來找你，你千萬別騙我，咱們是鄰居，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

老傅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絕不騙你。”

大娃就這麼半提心半放心地離開，三步一回頭，悄悄往家里走去。

他一離開，破舊屋子立即傳出此起彼伏的笑聲。

“哈哈哈，怎麼還有這麼有意思的小孩，是個摟錢的好料子……”

“老戴老晏你倆還真別說，他這賺不了公家錢，只能賺私家錢……”

——

另一邊，大娃踮著腳悄悄往家里走。瞧見院門沒關，心中松了一口氣。

他到達門口時更加小心了，著籬笆走，眼睛盯著前方。

終于，他到院子們，往里探個頭，發現空無一人時，才放心地踏進門檻。

哪知下一秒，大娃雙瞳，整個人形一僵，發抖地說出兩個字——

“姐姐。”

宋禾站在院門后出個慈祥的微笑來，幽幽道：“是你自己配合還是我幫你配合？”

大娃咬著，屁自覺地趴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宋禾毫不留地打下去。

“嗷嗷嗷——”

“好疼啊——”

院子中立刻傳出嚎聲，凄慘得把附近樹上的鳥都給嚇得飛了起來。

幾鞭子下去，宋禾心中邪火終于沒了，看著眼前嗒嗒的大娃，半點不心疼：“知道錯了沒！”

大娃哭得眼淚糊了一臉，這會兒屁火辣辣的，都不敢坐在凳子上。

他邊噎邊點頭：“嗚嗚，我、呃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用花生讓同學幫我抓蝎子。”

宋禾點點頭，“還，倒還知道認錯。”接著朝著大娃出手：“錢給我。”

大娃眼睫被眼淚糊住，這會兒睜不大開，可那震驚疑的眼神宋禾卻準確接到了。

“怎麼你還想不給？”宋禾又舉起竹鞭嚇唬他。

大娃一抖，趕把兜里錢全部掏出來。這一刻他哭得更傷心了，好像心臟被剜了一角一樣。

宋禾一張張數好，竟然有13塊！

“誰幫你去收購站換錢的？”

“包樹爺爺。”

“他啥時候幫你去換錢的？”

“每周周末。”

公社修了路，倒是大大方便了大娃幾個賺錢做生意。

他把控全局，讓胖同桌去招人，讓小妹去監工，讓江包樹去售賣，最后他分錢……

這一流程下來，短短兩周時間，單單大娃一人去除花生本后就賺了13塊錢。

宋禾剛剛又從小妹那收繳了4元，也就是說他們兄妹兩人單靠這門生意都能養活自己。

這套作簡直讓人無言以對！

宋禾很想說句干得漂亮，但卻不能說。

如今的社會狀況并非是后世那樣，在當下這種作十分危險，稍不注意就得進牢子。

可不想有個蹲牢子的弟弟。

大娃會走到如今這一地步，宋禾責任不小。當初他在李家村也干過這事兒，可宋禾那時卻大大鼓勵過他，甚至加他的隊伍中抓過蝎子。

這種行為，或許就給了大娃底氣。

宋禾再三思考，把大娃手上的錢全部收走：“以后你要用錢就來我這里申請，家里的菜也不要你買了，我自己會買，你就負責做飯！然后以后三個月的碗全部都是你和小妹洗，你們自己該咋咋。”

這又是一暴擊！

大娃勤勤懇懇賺了好幾年的錢，宋禾一句話就全沒了個干凈。

“嗚嗚嗚……”大娃趴在床上，眼淚浸了枕巾。

可他是能認命的人嗎？

才不是！

大娃心想自己能賺那些錢一次，就能賺第二次！

那邊宋禾回了房間，手上進了筆大款的忍不住哼出了歌。

難怪家長都收小孩的歲錢呢，這種覺是在是太好了。

大娃是真的很會賺錢，整整一百二十八！宋禾即使不能用，可放在那兒看著都高興！

傍晚，金烏西墜，社員們扛著鋤頭從田地中上來。

宋禾坐在廣播室，把練主任要讀的材料讀一遍，接著就又到了眾人期待放歌時間。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生長靠太……”

歌聲讓勞作了一天的人心輕松，不經跟著廣播聲一起哼唱出來。

“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

聲音越來越大，在排隊還農的時候，整個隊伍唱得整齊有力，路過行人聽了后心中都振。

練秀安瞧著這一幕點了點頭，對一旁小柴道：“廣播站還真得辦，平常社員們的娛樂活就是聊些東家長，西家短。要不就打牌，玩骰子。可如今瞧瞧，晚上的時候都坐著聽節目，這是個好現象。”

而且還會唱幾首歌，多知道一些外邊兒的事，這對社員們來說有好。

小柴點頭，心中糾結要不要問主任那件事兒。

練秀安難得休閑，在路上慢悠悠地散步。

小柴實在沒忍住，開口道：“主任，我瞧報紙上，有些下放的人住的都是牛棚……”

練秀安腳步一頓：“咋，你覺得他們得住牛棚？”

小柴瘋狂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練秀安嘆聲氣：“我知道，你是擔心咱們嘛！可你認真比對一下，咱們村的牛棚是個啥樣，而他們三人如今住的屋子又是啥樣。”

說出去別人恐怕都不相信，他們河西公社牛棚可比那正經屋子牢固多了，畢竟里頭住著整整四頭牛兩頭馬外加好幾頭羊。

練秀安私底下找人打聽過這三個人，知曉他們三人的份，更知曉是為什麼被下放到這里來的，所以很不愿意去折辱他們。

但這話不能跟小柴直說。

似乎隨口道：“你就幫他們屋子加固一下，不風不雨就好。哦對了，屋子周圍整理一下，我怕有蛇，人家生命安全還是要保證的。”

小柴趕快答應。

兩人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慢慢走到了廣播站底下。

宋禾此刻正好下來，眼睛一亮：“主任我正找你呢！”

練秀安問：“咋了？”

“咱們公社的羊聽說又下崽了對吧？”

練秀安懂了：“你想要羊？那得用工分換，按照你家的量，每天要四工分。”

宋禾同意：“四工分就四工分吧，這是好東西。”

說著，宋禾揮手離開。

練秀安又“哎”一聲住：“我下午那會兒跟你說的話得記嘍！”

“曉得曉得！”

宋禾當然記得賊，這可是能和那三人接的好借口。

練主任下午跟說過，讓宋禾平日稍微照顧點那三人。

最好是能同意那三人來家旁邊的水井提水。

因為宿舍附近沒水，剛住進來那會兒都需要去幾百米的地方打水，宋禾便拜托公社在家附近打個水井。

出一半錢，公社出一半錢。

目前來看，這錢花的是十分值得。大大方便了們家的日常生活，還有個借口和大佬們接。

宋禾心中不滋滋。

但萬萬想不到的是，還在這兒找借口和大佬搭上關系。可家的三個孩子，還不到一天的時間，都“登堂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