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禾撐著手往前探,從書桌前的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

“有啥事嗎，在的。”說著,轉跑了出去。

陳科把自己包得都跟頭熊一樣，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搞來的帽子，帶上去之后，臉上竟然只留出眼睛和出來。

若沒聽聲音，單是看外表還真認不出來這是陳科。

宋禾有被他這帽子驚訝到。這個帽子好像有點像后世的人騎托車時戴的臉防風帽。

陳科似乎知道宋禾眼神是啥意思，指著帽子笑笑道：“新奇吧，這我自己琢磨出來，然后用線織的,可暖和。你要我也幫你織幾個。”

自己織的！

宋禾瞪眼咋舌還沒說話，房間里的陸清淮手一抖，一顆小零件就從他手上滾落到地上。

他趕蹲下找,可耳朵豎得高高的。

只聽宋禾笑笑：“沒想到是你自己織的，不過不用了。”

陸清淮莫名地松口氣,撿起零件坐好。

可下一秒,窗外宋禾興致道：“哎,要不你教我吧。”

“啪嗒”

他手上零件又沒拿穩，再次掉在地上。

小妹米寶滿臉懵，怎麼覺得小陸哥哥有點奇怪。

陸清淮深吸一口氣,兩頜繃第二次蹲下,心中終于察覺出來自己的違和點。

他又不是傻子，不是不懂男。

當心中某種酸的緒突然兇猛增加時，他就能立刻捕捉到。

陸清淮表復雜,眼神中帶點窘促。

怎麼辦,他好像有點喜歡上宋禾了。

屋外,宋禾請陳科坐在飯桌上,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對陳科印象頗好，這人會說話，會來事，永遠不會讓你到為難和不舒服。

自從幾位知青來了之后，陳科就常常幫兒園的幾個姑娘抬桌子，或者拔野草。

思思總說他很圓，但宋禾并不認為圓有什麼不好的。他一個人來到這陌生的環境中，竭盡全力的想去融其中，想讓自己生活的更好，這其實是一件很棒的事。

宋禾坐下，好奇問：“有啥事兒嗎？”

陳科臉上出些許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來問問你，是關于竹蓀的事。”

宋禾心思一轉，覺得陳科的覺還真是敏銳。竹蓀還沒種出來，可他這麼快就盯上竹蓀了。

點點頭：“沒關系的，你說。”

陳科仿佛松口氣一樣，從懷里掏出一本本子：“不瞞你說，我這人不太能吃苦，田里邊的農活我是真干夠了，現在就是讓我去網魚我都覺得比下地好。”

宋禾噗一下笑出聲來：“湖前公社的知青確實在網魚。”

他們公社有湖，平和縣的魚大多都產自湖前公社和上湖村。前兒包樹爺爺還說那幾個知青鬧著要下地，死活不肯再網魚了。

冬天到了，下地干活的人可以在家貓冬。可捕魚的人卻不行，冰上也是可以捕魚的。

陳科好似也想起隔壁公社的幾個知青，幽幽哎呦一聲：“從他們來看，網魚也是很辛苦的。不過誰又不辛苦呢，我這人是個力廢，學歷說實話也不算很高，所以總要給自己琢磨一條新的出路。”

他翻開本子，認真道：“我這人其他方面不行，可我這張是真行。”

從小他就甜，臉皮還夠厚。在他小時候，一頭就能讓他賣出一頭加兩個蛋的價錢。同樣的還有買東西，他這人會講價，平常在家里買菜，只要是他買的常常能省下個一分兩分錢。

所以竹蓀，他沒有盯著種植，而是把目放在竹蓀的銷售上。

竹蓀種下去是要售賣的吧，總不可能是公社社員自己吃。

那麼誰負責這件事，誰去售賣？

陳科很有自信，他可以負責這件事。

他用筆指著本子，侃侃而談：“我這段時間了解了一下，咱們河西公社附近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產出大量竹蓀。如果咱們河西公社做了，那這個竹蓀就是獨家生意。

說著，他又翻開了一頁，示意讓宋禾看紙上的數據：“竹蓀不管是在我們首都還是平和縣、源市，都是個稀罕的東西，如今市場上的價格大多是2元至3元一斤。”

宋禾點點頭，這事兒知道。

“不過，”陳科突然面正經，微微坐直：“你們應該有一點沒有考慮到，那就是竹蓀雖然是咱們的獨家生意，但它并不代表著就那麼好賣。”

宋禾雙眼瞪得溜圓，心提起來蹙眉問：“為什麼，這話咋說？”

陳科抿著，反問道：“你有這錢，為什麼不買吃？而是買竹蓀吃？”

宋禾一怔，好半天沒說話。

陳科心想他家當年就不曉得竹蓀這玩意兒，純粹是聽人說吃了補，所以才會到去尋。

那時候花費好多勁兒才買到竹蓀，而且不是在首都市區買到的，是在鄉下農家中買到的。

竹蓀雖然稀罕，但是行并不好賣。有些人都不曉得竹蓀是什麼，甚至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一種菌菇。

河西公社的人會理所當然的覺得竹蓀好賣，純粹是因為附近山上生長竹蓀。

可他們就只把目標放在平和縣嗎？不行的，目得長遠一些，必須準找到目標人群。

那，究竟哪個才是他們的目標人群呢？

陳科在紙上寫了，首先是大廠。

這個大廠并不是指人數多的大廠，而是指利潤高的大廠，比如說酒廠。

陳科看著宋禾說：“這種廠里領導層不缺錢，比起，他們更稀罕這種味道好的菌菇。”

他曾經就在酒廠干過臨時工，早把這種廠里的結構給了清楚。像這種可以說值錢但卻又是野生的東西，是最好的送禮禮品。

作為下屬要是帶著一把竹蓀去拜會上司，恐怕比帶一沓錢去好使。

為啥呢？因為送錢危險，容易讓人舉報。

可是竹蓀又算什麼？被發現了，可以說這是自家人從上山采的，不算個稀罕玩意兒，還沒好吃麼，鄉下土特產而已。

這麼一說，沒人會去追究也追究不起來。

“哇塞，牛啊。”

宋禾呆若木，被這說法徹底驚到了。

陳科真不是一般人，他說的話真有道理，宋禾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層。

頓時拉著椅子往前進一步，表急切催促道：“你繼續說。”

陳科笑笑：“第二個就是百貨商店的友誼商店，在這兩個地方，竹蓀能賣出高價錢。”

宋禾心領神會，沒忍住激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你的意思！”

當下普通百姓或許買不起竹蓀，可那些能去百貨商店和友誼商店的人，他們卻能買得起竹蓀。

宋禾依稀記得過幾年國宴上就會出現竹蓀這道菜了，到時候恐怕更不得了。

真是服了陳科，難怪這人能和家大娃玩在一起，還玩得十分融洽。

宋禾心中慨幾聲，又迫不及待低頭看了看他的本子，只見第三個關鍵詞是“港城”。

“港城？”

陳科點點頭，發凍的手：“對，不過這個難度比較大。小禾你有所不知，竹蓀如今在港城市場，每公斤能賣到四千到六千港幣！”

他說著嘖嘖兩聲：“在港城中竹蓀也黃金，如今五十克的黃金也是這個價格。”

陳科眼中帶著點向往，在他看來到港城賣竹蓀，就跟搶錢是一個樣。

宋禾呼吸也開始急促，五十克！一公斤竹蓀等于五十克黃金！這個年代港城的竹蓀這麼值錢的嗎！

咽下口水，盯著陳科：“你還沒說，你是想問我什麼？”

陳科拿著筆，笑笑說：“我想問如今竹蓀孢子撒了多，來年大概能長出多，它有哪些功效，以及竹蓀后續烘干的場地是否有建設完。”

這些都不是機的事兒，宋禾沒瞞著他。指了指東方的將軍山：“那個山頭看到沒？那個山頭里有一大片竹林，起碼撒了有半竹林的孢子。這個竹林這個山頭并不是歸河西大隊，而是歸整個河西公社。所以咱們做的不是大隊生意，而是公社生意。”

“至于長多，我不敢保證。但是將軍山在沒撒孢子的時候竹蓀的產量就不低。竹蓀的功效……你稍微等等。”說著宋禾起，推開門匆匆進房間。

小妹和米寶依舊圍在陸清淮旁邊，三人仿佛都聚會神的看著收音機。

宋禾手指慢慢從書桌上的一排書劃過去，突然停在一個藍皮書上。

咕噥著：“好像就是這本。”

說完將這本書拿出來，“咔噠”一聲，一溜煙又帶上門走出房間。

房間中米寶有些疑地盯著陸清淮看，輕聲問：“小陸哥哥，是修好了嗎？”為啥突然停著呢。

陸清淮頓時回過神，耳朵嗡一聲紅了起來，點點頭：“稍等，馬上好。”

果然，下一秒他把最后一個配件裝上去。又把蓋子蓋上，放下螺刀道：“好了。”

陸清淮站起想離開，可手剛放到門把上，又擔心自己從房里出現會給宋禾帶來什麼麻煩。

他猶豫一會兒，坐回位置上。

兩個小孩眼閃閃的看著收音機，臉上滿是興，湊在一起搗鼓著。

陸清淮有一搭沒一搭地教他們用這個。

他聲音很輕很低，整個人卻繃得很。

陸清淮覺得聽外邊宋禾和陳科說話是不好的行為。可是他們說話很大聲，房間并不太隔音，他想不聽到都沒辦法。

自己這樣想不好，陸清淮微微晃晃腦袋，想把腦袋中那些奇怪的思緒給開，隨手拿起一旁的紙筆開始做題目。

房間外。

宋禾把這本介紹竹蓀的書解給陳科：“你帶回去看吧，至于其他的場地問題，其實我也不大清楚，據說烘干的場地是建在將軍山的山腳下。主任前些天已經到窯廠去訂磚頭了，估計得到明年驚蟄或者清明時才會開始建。”

陳科拿到這本書顯然十分開心，連說好幾聲謝謝。

他不是本地人，他想要拿到這份工作，必須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所以在去向練主任自薦時，他一定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好。

陳科把書和桌上的本子重新放回懷里，起再次說謝謝，然后戴上帽子和圍巾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宋禾很是慨，這人以后指不定能做出一番大績來呢。

——

房間，陸清淮一看陳科離開，也趕忙放下筆，將紙張折好放上開門出去。

“陸清淮！”宋禾住他：“謝謝你啊，今天是大娃和小妹的生日，大娃這會兒在廚房里做飯呢，你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

宋禾聽到了收音機的簌簌聲，那個破舊的收音機是被陸清淮修好了。

若是給錢，陸清淮肯定不會要。

那就只能請人家吃個飯，畢竟這件事不算個小事。

陸清淮停下腳步，轉搖搖頭：“不用，我還有事兒。”

說著匆匆離開，仿佛多留一秒都不行。

確實不行，他能覺到自己臉上火燒火燎的，不要照鏡子就能知道有多紅。

“哎——”

宋禾愣在原地，有些疑地撓頭。

啥事這麼急呀，急著上廁所嗎？

想兩下沒想通，進房間也開始鼓搗起收音機來了。

收音機不僅被修好，外表上的鐵銹還被的干凈，看著就跟一個半新的一樣。

也不知道小妹和米寶怎麼調的，此刻收音機中播放的是一段相聲，三人聽得那一個津津有味。

外邊兒的雪慢慢停歇。

窗戶之外白茫茫一片，大地仿佛蓋了一層棉花被子。

房屋里頭暖融融的，桌上熱水還冒著水氣，裊裊升到半空中，

冬日就是這麼好。

中午一到，大娃把一道道菜端回桌子上。

今日不僅有豆豉蒸排骨，還有蒜苗炒臘、酒糟蘿卜、冬葵湯以及三斤多的酸菜魚。

“哇塞！”

“好香，好多菜呀！”

宋禾三個人坐在桌子上連連喚，手上拿著筷子有些迫不及待。

大娃對于們的反應非常滿足：“烤爐里還有呢，還有一只蜂烤和蛋糕。”

“嘶”一聲，三人倒吸一口冷氣，霎時間眼睛燦亮無比。

宋禾快速拿起幾個碗，把每菜道菜分一部分出來：“小妹和米寶先把這幾道菜端給傅爺爺他們，然后再把另外幾道菜端去給楚怡姐姐們。”

小妹和米寶應好，兩人在雪地里小心翼翼行走著。心中念叨著那一桌子的菜，半點沒耽擱，不到五分鐘就全部送完。

宋禾在飯桌旁邊點了一個火爐，砂壺中是熱乎乎的茶。

吃飯怎麼能沒有飲料呢。

姐弟四人圍坐在這張不算大的桌子上，吃飯的聲音此起彼伏，偶爾出現幾句贊嘆。

溫在屋慢慢流淌著，即使過生日也是過冬至，更是迎接新年的到來。

1968年就在瑟瑟寒風中，在漫天飄雪中悄然而至。

這一年局勢更加張，公社的社員們也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大環境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城市里斗爭掀起，平和縣也不算安靜。

進1968年才三個月，縣城中就發了三起游行。

宋禾如今再也不敢往報社寫信了，生怕被人挑刺，被人抓住小辮子，而讓自己陷危險之中。

穩妥起見，寧愿掙一點錢。

同時，黨的意愿也愈加急迫。

憋了三個月，在前幾日宋禾終于把這篇字字珠璣，令人淚如雨下的黨申請書了上去。

練主任看了都！

于是很快經過基層黨組值的份確認，為一名黨積極分子。不過這關是最好過的，之后還有重重關卡。

新的一年，河西公社將迎來不小變化。

進三月后，首先是練主任又接到上頭的電話。電話中說不僅又要有下放人員來，更有整整八個知青。

練秀安無奈了，都能想象到若局勢還是這樣，那麼以后幾年公社將接的知青會越來越多。

這八個知青公社是放不下，必須要分配到各個村子里去。

練秀安手指上的筆不停轉悠著，仔細思考著知青該怎麼安排。

小柴出個主意：“主任，要不就分到兩個村子去，每個村子放四個唄。”

練秀安抬頭看一眼，心中很是無語，都不想跟小柴搭話。

這還要你說嗎，關鍵是放到哪兩個村子去？

練秀安自己覺得知青多對于社員來說不算一件好事兒，但是現在，每個村里都可饞知青了！

他們眼瞅著公社中的四個知青有兩個都能教娃娃們上課，于是也對知青得，所以怎麼分配是個問題。

練秀安嘆聲氣：“四個上湖村，四個李家村，就這麼安排吧。知青什麼時候到，你什麼時候安排小李去接人。至于下放人員，全部安排到李家村。”

這兩個村子離公社近，相對來說也比較富裕，知青和下放人員安排在這兩個村子中，生活總能稍微過得好一些。

練秀安微皺著眉頭，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小柴點點頭，回去后就在本子上記下這回事兒。

公社事多，知青算一件，竹蓀就是社員們最為關注的另一件。

宋禾去年有找主任說過陳科，在今年年初時陳科自己也來找了主任。

這位知青還真是讓練秀安刮目相看，那張可能講了，一套一套的，沒啥人能比得上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間進春季，春風徐徐，吹得公社的桃花全部開放。

第一聲春雷把地里的苗苗驚得冒出芽，也預示著社員們農忙將要到來。

宋禾也忙，為啥呢？

農忙跟沒關系，兒園也不是九月份招收兒季，廣播室更是老樣子，那到底為啥忙？

因為又被練主任抓了壯丁。

好嘛，就知道去年的棉花不是那麼好拿的，人這種東西遲早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