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陸清淮果然離開了。

為了不引起圍觀,他是早晨離開的。

等他走后，社員們才曉得原來下放的人是能夠被平反，能夠回到城里去的。

河西公社對下放人員的態度都不錯,因為公社里開了個好頭,所以各個村子都沒有對下放人員太過分。

可隔壁的湖前公社不一樣。湖前公社有個偏僻的村子，村子中的下放人員據說是住在山腳下的破馬棚里。那個馬棚有半邊都塌了,沒到下雨天還好,一到下雨天雨水能漫到整個房間里，把人腳踝都給蓋住。

這些被下放來的人都是誰，無論誰也能猜想得到。要不就是有錢的，有權的，或者有文化的。這些人也就沒回去,如果他們有天平反了，回到他們原本的位置上,那又會怎麼對待自己呢？

壞人都常把人想壞。以欺負別人為樂的人,其實心里也肯定有朝一日別人翻了,會欺負回去。

那個村子里的人頓時無比恐慌,之后行為越來越過分,湖前公社主任實在看不下去,只能請示過縣里后把人給轉移。

陸清淮離開前的幾天,總是趁著四下無人時跑到宋禾家。

有時是宋禾在菜園摘菜,有時是宋禾在掃地。他自從那個擁抱后，好像得了擁抱癥一樣,只要見面總想抱一抱。

第一次宋禾想著自己還有一半的任務沒完，倒是想試試這樣能不能刺激大腦分泌質,然后激發靈。

可這回抱過后效果遠不及上回,宋禾依舊是被教材任務煩得直抓腦袋后,就對擁抱這事兒不太有興趣。

但想著他也快要走了，于是宋禾耐著子，就勉強忍個幾天。

陸清淮走的時候正好上宋禾去廣播站上班，他的旁邊有幾個陌生人站著。為了不給宋禾惹麻煩，陸清淮只對宋禾點了點頭，而后上車離開。

宋禾當時腦袋里只覺得他給的研究果應該還有價值的，要不也不會派好幾個人，還配備一臺車來接他。

只是等他離開后，那離別的不舍之才后知后覺地涌上心頭。

那種，在每晚去破房子時發現他房間門是關著的，發現俞爺爺他們下工時后頭沒跟著陸清淮，發現自家再沒人幫忙抬水時，達到了頂峰。

宋禾不是一個喜歡離別的人，但來到這個年代后似乎經常經歷著離別的事。

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在這出門都需要介紹信的年代，離別的傷會被放大許多。

不想到許久未見的秀秀，甚至想起自己上輩子的家人朋友。

這導致宋禾這幾天心都不太好，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神來，萎靡不振的。

大娃和小妹心中困，不停逗宋禾開心。

米寶卻把陸清淮恨得牙，總覺得小陸哥太過險狡詐，他一走還把姐姐魂給帶走了！

宋禾這種況直到上去的稿被陳教授認可，并且所有教材全部通過審核時才有好轉。

也許都不能用好轉來形容了，那心簡直可以說是從馬里亞納海竄到了珠穆朗瑪峰，短短一瞬間，整個人開心得原地直蹦！

兩年啊，為了這事兒忙活了快兩年！

宋禾拿到教材，看到“編者”下方寫著的“宋禾”二字時，整個人都仿佛要飄了起來。

媽媽，你閨我要青史留名了！

反正在上大學時，是死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出現在教材上。

值了，宋禾覺得自己是真的值了。

難怪以前的讀書人都這麼修書，原來修書給人的就是這麼高。

宋禾心是徹底好轉，這兩天見人時都笑瞇瞇地打招呼。平常家里三個小孩犯錯誤了，不打不罵，只開玩笑似地提一一筆帶過。

甚至還有心折騰起了烤爐。

是的，大娃就是看到姐姐有心思去琢磨做甜品吃時，才放下心。這代表著徹底恢復正常，甚至正常過了頭，又有些不正常……

等到八月底時，宋禾又重新忙活起來。

這次忙活，主要是為了搬家的事。

人間進暮夏，即將步初秋。

河西公社中，片金燦燦的稻谷在田野中飄出金海浪。遠青山綿延，依舊未換，只有幾點紅摻雜于其中。

那幾棵樹恐怕是楓樹，秋天要到了，楓葉也該紅了。

秋日還是收獲的季節。

社員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手上拿著鐮刀在田地里頭忙活。他們的皮被曬得黝黑，一雙牙齒潔白得能反。

田野里頭還有好幾個打稻谷用的打谷桶。

打谷桶寬大，能藏三四個小孩在里頭。這也是公社小孩都上兒園了，要他們沒上兒園的話，此時大概就在田野里到跑，群結隊地玩捉迷藏。

這個打谷桶就是他們最藏的地方。

“梆梆梆——”

社員們高舉一把稻谷，然后狠狠把稻谷往打谷桶上打，打得稻谷粒落在打谷桶上，一粒粒金燦燦的糧食，讓人看了就覺得痛快開懷。

阿香坐在田埂上，前是宋禾給制作的畫板，畫畫用的紙筆是蘭花嬸子請楚怡幫忙從首都買的。

旁站著的是田寶珠，田寶珠如今是衛生室的一員，平常的工作就是上山采藥和給社員們看病。

原先人們都不信任的醫，這導致到衛生室都一個月了，還沒人找看病。

后來是田寶珠親手救了一個難產的嬸子，把小嬰兒順順利利地接生出來后，人們這才發現的醫并不低于小何。

當下許多人生孩子時都是在自家生的，他們會準備好熱水剪刀，然后請好穩婆。

若是順利的話便挨過去，若是不順利的話就拉到醫院去。

可往往到了那個時候就來不及送醫院，只能生死由命。

即使請了小何也沒用，因為小何也對婦產科這方面不太了解。

可田寶珠的接生技是跟外婆學的，特別是那一手針灸手藝，能讓產婦止痛止，還能刺激宮讓產婦加速生產。

這可是連小何都不懂的針灸誒！

當時在場所有人都看呆了，這位們覺得一無是的城里娃娃，突然變得金閃閃！

穩婆還說田大夫還會推拿，只見在產婦肚皮上拉拽點，胎位立刻就正了。沒一會兒，那個胎兒就呱呱落地。

從那之后，新鮮出爐的田大夫立刻為公社紅人，哪家生孩子必會。

就連隔壁公社的人都會跑來請。

而平時找田寶珠看病的社員們也多了起來，并且因為別的原因，許多社員們從這以后反倒更找看病。

只是除了看病外，田寶珠還會畫畫。

從宋禾那里得知了阿香的興趣好，便時常去指點。

田寶珠自覺自己畫畫技一般，匠氣太重，但教小孩門還是可以的。

此刻就在指導阿香畫秋收圖，越教，田寶珠就越覺得這姑娘的天賦嚇人。

短短半年的時間，就不曉得該如何再指導阿香。恐怕再過兩年，就得阿香來指導。

宋禾此刻正好路過，田寶珠瞅見后急急忙忙跑了上去。

“小禾姐你去哪兒？”田寶珠跑到邊問，“你最近是不是得去縣城了？”

宋禾點點頭：“我明天就搬家，這會兒去找下練主任。”

田寶珠面不舍：“那你以后還會常回來嗎？”

“唔，這我也說不準。還沒上班呢，不知道工作究竟忙不忙。”宋禾放慢腳下速度，“不過你不是常去縣城嗎？到時候你也可以常來我家找我。”

田寶珠眼睛亮晶晶：“真的嗎？那你把地址給我，等你有空時我一定去找你玩。”

宋禾點點頭，突然想起了啥，趕道：“我走了后，我的院子就空下來了。你不是說你們那邊的院子有時會雨嗎？那你要不去我那個院子住？”

一排宿舍只有田寶珠那棟院子會雨，而且還特別巧，雨的就在田寶珠臥室上方。

田寶珠那個宿舍也是最的，一個房間整整住了四個生。

所以宋禾想這四個生干脆就搬到的院子里去，這樣一間住兩人也能寬松一些。

聽了宋禾的話后，田寶珠激道：“真的可以嗎！”

賊高興，拉著宋禾道：“不瞞你說，其實我們知青院已經討論過一了。可那個房子是你出錢修整的，你花費了這麼多心思，這樣你搬走后，其實我們也不好意思住進去。”

如果人家前腳剛走，他們就后腳把人家的房子占了，這也太過分了。

宋禾倒是無所謂，當時修房子有一半的錢是練主任那拿的，甚至人工費練主任也沒給算，所以出的錢真不算多。

院子之所以能那麼齊整，其實多靠打理。

知青人多，這樣反而難以齊心去打理院子。人嘛，總有“三個和尚”沒水喝的心態。

田寶珠再三問過宋禾，宋禾都表示可以住后就徹底興。

宋禾拍拍的手道：“你還是趕回去整理行李吧，我大概中午就會跟車走，你到時候可以直接搬進去。”

田寶珠一聽，便有些蠢蠢想離開。

又問：“那我可以喊其他三個姑娘一起嗎？”

“可以可以！”

說著，宋禾也到了將軍山底下，練主任今天在這里視察烘烤竹蓀呢。

田寶珠猶豫片刻：“那我去啦！”

“去吧，再見！”宋禾揮揮手。

“再見！”

說著，田寶珠轉離開，然后匆匆往幾個室友勞作的田里跑去。

早上的，慢慢開始變得熾熱。

練秀安站在一個大房間里，在觀察里頭竹蓀的烘烤狀況。

“呦，你啥時候來的，快要走了嗎？”

轉就看到宋禾，驚訝問道。

“剛來呢，我中午吃完飯就得離開。”宋禾抬起手看了眼手表，這會兒已經九點半了。

練主任點點頭，拍拍手上的竹蓀網屑，往門外走去。

看著這熱火朝天的竹蓀作坊，嘆道：“當初還好聽了你的意見，把這生產竹蓀的事兒給辦了起來，要不咱們公社也不會是如今這樣。”

河西公社自從有了竹蓀這項外快后，眼可見地富裕起來。

不管是公社財政還是社員收，都翻了個番。

再加上順帶產出的筍干以及公社的橘子，這也就讓不社員們的收比城里工人還高！

老百姓手上還是得有錢啊，瞧瞧有錢后，公社的幾個村子這兩年蓋起多棟新房子？路又多修了幾條？有的村子闊氣得很，都打算自己辦小學了。

宋禾笑了笑：“我也就想個主意，上回友誼商店那個訂單，不就是陳科和二花去談的。”

提到這兩人，練主任欣地點了點頭。

陳科和二花也是個能干的，竹蓀能有現在這個規模他們出力不小。

練主任從前就預想到陳科會慢慢歷練出來，只是萬萬沒想到李家村還藏著個李二花。

這閨兒做事有干勁，和陳科一個能講一個會想。陳科快，二花腦袋活，兩人談生意時十分有默契。

有了他倆，宋禾離開了公社后也放心。

“對了，你找我啥事兒？”練主任突然問。

宋禾正想著陳科和二花好像有點苗頭呢，突然就被練主任打斷思緒。

“哦，我找你是想說廣播站的事我全部給楚怡了，你明兒小柴和對接就好。”

楚怡普通話標準，聲線好聽，臨場反應能力也強。而且曾經宋禾有事時都是幫忙去廣播的，對廣播站也悉。

讓當廣播員也不是宋禾一個人的意思，練主任先前也是這個意思。

之前楚怡是在小學上課，可有了廣播站的工作，誰還愿意去當老師呢？

練主任點頭：“這我知道。小學前段時間也在招老師，好些知青都趕著去了，從小學里離職沒什麼大問題。”

宋禾又代了一些事，絮絮叨叨的，快十點時才準備離開。

將軍山依舊青綠，它迎著風吹，一棵棵樹在風中搖曳擺。

宋禾站在樹蔭之下，斑駁的在此刻剛好落在的臉上。

“謝謝你，練主任。”

宋禾認真地朝著鞠了個躬，眼眶不自覺就紅了，鼻頭酸，嚨也像堵了一團棉花似的。

練秀安站定：“我也得謝謝你。”

宋禾是見過最神奇的一個孩，腦袋中有數不盡的新鮮主意。理各種意外之事時游刃有余。對每個孩極力護，仿佛能共每一個孩的心理。總是對未來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

此刻，清風不斷吹著，吹得山上的竹林大幅度搖曳，像綠的海洋一般。

練秀安著這大風，看著宋禾離去的背影。真心祝愿往后一帆風順，一切順遂。

當初，姐弟四人是坐著馬車，從李家村來的河西公社。

如今，同樣是姐弟四人坐著馬車，從河西公社到縣城。

大娃早從小李手上學會了趕車技，前邊兒那輛馬車上載滿了行李，是小李爹在幫忙趕著，小李坐在旁邊。

后頭這輛車上就是大娃在趕，他技遠沒小李好，宋禾三人提心吊膽，扶著把手。

但是大娃趕馬車趕得很開心，宋禾實在不好打擊他的積極。干脆就讓他停下，然后宋禾跳下馬車，把自行車也從馬車上搬了下來。在小妹和米寶的譴責目中，宋禾騎著自行車在后頭慢悠悠地跟著。

道路兩旁的桂花又開了。

細碎的小花朵落在泥路上，落在草叢里，將整條鄉間小路點綴得無比麗。

馬車碾過小桂花，把它的香氣激發得更加徹底，讓整條路都飄著桂花味。

快要離開河西公社的范圍時，宋禾突然轉頭往后看去。

恍惚間，好似又看到幾個著襤褸的小孩，他們滿臟兮兮的，臉上帶著忐忑與憧憬，拉著馬車不斷往河西公社趕去。

轉眼間十二年快過去了，十二年就是一個回。

——

“吁——”

“噠噠噠噠”

馬車停在巷子中間，巷子槐花巷子。因為巷子里家家戶戶門前都種槐樹，巷口還有一棵幾百年老槐樹的原因，所以才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此時不是槐花開放的季節，暮春到初夏這段時間里，槐花便會開得正盛。這個巷子在四五月份時，也會如人間仙境。

小李父子兩人幫忙把行李抬進院中后，便趕著馬車離開。

如今小孩長大了，大娃和米寶勁兒可不小，整理行李還是可以的。

這個大院子屬實驚艷了三個小孩。

人剛走，宋禾剛把院子門給關上，就聽到三人“哇哇哇”的。

院子的面積可比房間的面積加起來要大，門口左邊兒的那棵大槐樹部分樹干還展到院子里來，和進門右院角的那棵柿子樹都雜在一起。

柿子樹上的柿子長得很好，想來再過兩個月柿子就能。

除了柿子樹外還有好幾棵木槿花。

木槿花是小叢的，種了四五顆在院子墻底下。這是宋禾最喜歡的一種花之一，不為別的，就因為它能吃。

而且和冬莧菜一起煮湯，那味道簡直絕了！

宋禾拍拍幾個小孩肩膀：“別哇了，快整理行李。”將滿地的行李看了一遍，指著一個大包裹道，“大娃和小妹去把床鋪鋪起來，鄭沒把稻草墊子帶走，的墊子還比咱們家的更厚實。”

大娃和小妹點了點頭，一人拿起一袋包裹往兩個房間走去。

房間的格局和他們在李家村老家的格局很像，都是左右兩個廂房，中間一間正房，正房一側是客廳，一側是廚房。

宋禾帶著米寶，把幾碟碗筷搬到廚房去，又給廚房按了個鍋。

鄭家的鍋沒帶走，剛好家一個灶臺上有兩個放鍋的坑。

從此以后大娃“雙鍋”的夢想實現了！

他們姐弟四人花費一個下午的時間，終于把行李放到了該放的位置。

最后宋禾把的竹搖椅放在柿子樹底下，整個人長舒一口氣，放松躺在竹椅上。

夏日溫熱的風刮過，搖椅咯吱咯吱搖。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房頂上空的炊煙正在裊裊升起，原來是大娃在做飯了。

鍋碗瓢盆撞的聲音從廚房中傳出來，偶爾還有小妹如銀鈴般的笑聲。

米寶抱著一碗炸南瓜，笑嘻嘻地朝著宋禾跑來。

“姐姐了沒，要不要先吃？”

“吃，我快死了。”

宋禾飛快站起，拿起一個不顧燙手，就往里塞。

“嘶哈～”

“剛從鍋里撈出來的嗎？”

米寶教訓道：“那可不，姐姐你慢點吃，里頭還有呢，小妹不跟你搶。”

小妹突然從廚房里探出頭來：“對，姐姐我不跟你搶。”

“咋說話呢，小屁孩！”

宋禾沒忍住粲然一笑。

因為換環境而懸著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

哎，瞧著這翠綠的柿子，正是人間好時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