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火車在廣闊的平野上奔跑著,昨日多隧道，今日便是一無際的平原。

窗外景象變化頗大，連綿不絕的山脈似乎是在遙遠的天際,而非在眼前。

人們習慣了火車的哐當聲,所以一路吵鬧，可大多數人還是睡得香甜。

此刻是早上六點，太未出,天卻已亮。線從車窗中照進來,照亮這個狹小的車廂。

然而車廂四人中,有三人都睡得正。

陳教授上了年紀,按理來說，應該是最早醒的。也確實是這樣,陳教授在三四點時醒過一次,無聊了一個多小時后,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接著就是宋禾。

宋禾是典型的早睡晚醒以及晚睡晚醒,平時每到休息日時，作息基本都是和小妹一樣,是家里最晚起來的那一個。

別看昨日一整個白天都在火車上度過，沒啥劇烈運,瞧著是閑得很。但復習了呀，做了許多練習題目呀，這可是一件十分耗費腦力耗費心神的事。

所以宋禾昨晚即使九點多就躺下睡了,這會兒沒醒也很正常。

宋禾的上鋪是米寶。

米寶自己是有準確的生鐘的，像這種不需要去上學的日子，他通常得到七點半時才會醒來。

然而,此刻車廂里卻有一個與當前場景格格不的人——

大娃。

大娃早上五點鐘就醒來了,瞪著大眼睛,呆呆地著車廂板，臉上說不出是個什麼表。

他一不地躺在床上，唯有那時不時擴大的瞳孔，讓人曉得他腦袋中應該是在想些什麼事。

人在緒激之時，瞳孔一般會擴張。

也確實是這樣。

從外表上看到大娃此刻緒冷靜，但他心之中正在歷經一場狂風暴雨。

姐姐為什麼會有這本帶著小陸哥哥字跡的練習冊？姐姐從哪兒得到的練習冊？姐姐和小陸哥哥竟然還有聯系？

那他們為什麼還會有聯系？姐姐為什麼從來沒有提起過？小陸哥哥又為何會給姐姐寫本練習冊？

大娃化十萬個為什麼。

往前種種事，那些明明本該令人心生疑，卻又被他不經意忽略的事，此時已一件一件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首先是被米寶吐槽已久的豬脯事件。

大娃忽然驚覺，自家豬脯消耗的速度確實有一點點，不是，是億點點快。

他從前以為豬脯是被姐姐和小妹吃掉的。實際上大娃的這種猜想并非毫無依據，因為姐姐和小妹兩人就是喜歡在晚上時去客廳里翻東西吃。

有時，大娃都懷疑這倆姐妹生肖里是不是有很多個老鼠。

因為這兩人經常熬夜，還沒睡前那肚子就得慌。今天煮杯茶，明天吃塊小餅干，后天櫥柜里的蛋糕基本就沒了。

可大娃在此刻卻才注意到，即使們再能吃，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天，消耗掉三斤的豬脯吧？

所以這些他含辛茹苦、起早黑做出來的豬脯究竟進了誰的口中？如今不言而喻。

大娃毫無波瀾的臉上，突然多了一層痛苦面。

除了豬脯外，還有那一塊塊小餅干。

小餅干也是他自制的，里頭又是面，又是牛，又是白砂糖，他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呢。

然而他從里摳搜積攢下來的小餅干，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通通被姐姐送給了小陸哥。

關鍵是什麼？

關鍵不是他心疼這些零食，而是這些明明都是他做的，為啥最終卻是姐姐送！

最關鍵的是，姐姐還瞞著他！

大娃兩行清淚都快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他有足夠的理由與證據懷疑，這家里或許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這件事。

米寶是個人，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昨晚米寶說的那番話恐怕也是在提醒他，或者是在看他笑話。

大娃心中堅定地認為，米寶就是在笑話自己！

然后就是小妹了。

小妹和姐姐多年以來同住一室，們一年中甚至有好幾個月都同睡一張床。

生活在同一個臥室中，小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姐姐與小陸哥哥串通一氣、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的那些事兒！

小妹神經再，也不可能看不到姐姐滿書桌的木雕吧，還有那一本本的練習冊吧？

姐姐總要給小陸哥哥寫信的吧？寫信的時候，小妹難道一次都沒看到嗎？

不可能！

他原先還以為這些木雕是姐姐從兒園中帶回來的，還問過小妹呢，小妹說啥來著？

小妹輕描淡寫的說：也許是吧。

也許？

什麼也許？小妹那時候肯定曉得了！

大娃咬牙切齒，果然啊，這家里就他不知道。

想到這兒，大娃更傷心了。

他忍不住“嗖”地坐起，直直坐定想了好一會兒，再掀開薄棉被爬下床。去外頭上了下廁所，洗漱完重新回到車廂中。

然后就一不的坐在姐姐床邊，眼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姐姐看。

那表，要多不忿就有多不忿，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同一時間，被狠狠冤枉了的小妹到達興隆縣。

他們下了火車后還需轉車，轉了整整三趟車，這才到達最終的目的地點。

小杜兩手都提著行李，小妹前背個包后也背個包，左手拎著寶貴的遠鏡，右手拿著一個網格袋。

兩人都氣吁吁的，想趁著太還沒出來之前趕到達興隆縣。

小杜帶著小妹坐上了去基地的馬車，瞧著馬車緩緩行駛后，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終于把人好生生的給帶到了，小杜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會發生什麼意外。

小妹剛上馬車就拿出本子和筆，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馬車是基地特意派來的，所以車上只有他們兩人，小杜瞅了一眼后，徹底對小妹服氣個不行。

在車上沒把那本書抄完，如今下車了還在這兒默寫。

小妹記憶力有些強悍啊，這哪里是腦子，分明就是一架照相機！

不過小杜有些疑不解，好奇問：“你這都記住了干啥還要寫下來？”

小妹快速瞧他一眼，一心二用回答道：“好記不如爛筆頭唄。”

今兒不會忘，明兒不會忘，但指不定后天就會忘了一兩個字，大后天忘了一兩句話……

幾個月后，也許就只記得個大概意思。

小杜十分佩服，多好的苗子啊，忍不住又問一句：“那你能記得人臉嗎？”

要是這樣，那可真是一個干刑偵的好苗子。

小妹搖搖頭：“這我記不住，真的記不住。”

要說認人還得米寶厲害，他去了姐姐的兒園幾次之后，連園中的小孩兒都能在大街上認出來。

在火車上，程文秀允許了小妹抄的書，只是沒想到抄完了一本，人家還有第二本。

小妹估計一下自己的手速，覺得肯定是抄不完了，就將剩下那本書細細看了兩遍。下了火車后，趁著這個熱乎勁兒，趕快把腦袋中記下的容得寫到紙上。

小杜越看越震驚，在心中默默記下這件事兒，想著回去后講給領導聽。

馬車搖搖晃晃走了半個小時，終于到達興隆觀測基地。

基地位于崇山深，是天文工作者們走遍幾座山，淌過幾條河后，千辛萬苦選出來的。

小妹進山中，著崇山峻嶺，覺周遭溫度都下降了些許。

趕馬車的大爺話語中帶著些許驕傲，用那他們聽不懂的本地話道：“這可是個好地方咧，好幾年前就開始蓋房子，人來人往的瞧著就熱鬧！”

小妹兩人尷尬笑笑，約只能聽懂“蓋房子”“熱鬧”三個字。

想著大爺說的應該是幾年前打地基的事兒。

理工作站在六五年開始建，六八年就建造完。隔了這麼多年，如今就要開始進行對學遠鏡的設計與建造。

越往山上走，山峰頂的建筑就愈加清晰。

到最后馬車上不去了，他們幾人只能步行上去。

大爺不停地在說著話，時不時用木指著一個方向，像是在給他們介紹上山下山的小路一般。

小妹不僅記字快，學習新語言也快。

在小杜還滿頭霧水之時，已經能聽懂大爺話中的幾個詞兒。

小妹拄著一從地上撿的拐杖，瞇著眼睛往上看，氣如牛道：“爺爺，我們上山一趟得多久？”

老大爺沒聽懂。

小妹再次說一遍，又加上比劃，終于讓老大爺get到的意思。

“一個多小時嘞，不難走不難走。”

大爺笑得臉上出現了更多皺紋，像是開了花。他沒有大氣，也沒有出滿汗，走得特別輕松。

小妹一聽要一個多小時，頓時之間覺得人生都灰暗了。

唉聲嘆氣的，不由得向一副輕松模樣的小杜吐槽：“早知道在縣里時就多買些東西帶到這上面來，以后能不下山就不下山。”

終于，爬了一個多小時的山后，他們三人終于到達山頂。

小妹最后簡直是手腳并用，一路爬上來的。

等到了山頂，看見門崗后，整個人激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山頂中豎著一面紅旗，清晨的太破云而出，將萬丈芒灑向大地。

山上的風遠比山下的來得猛烈，把紅旗吹得招展，也將小妹頭發吹個七八糟。

小妹干燥的，用力提起手上的東西，往眼前的大門走去。

“你好，我是宋苗。”笑容燦爛，“我是應孟齊賢教授的邀約來的。”

門口站著的哨兵顯然知道宋苗，和小杜確認過份后，帶著兩人進基地中。

小妹眼睛睜得老大，左右看個不停，覺得眼前一切都十分新鮮。

平和縣是個小地方，很難看到有什麼帶著科技的東西。

小時候，小妹覺得最神奇的東西就是村里邊兒放映電影的放映機。

一個小小的機，能將各種圖案和視頻保留下來，然后又放映出去。

多麼神奇啊，這怎麼做到的？

當時電影都沒看，就守在放映機旁邊研究了半個晚上。

長大了，讓覺得神奇的是姐姐的廣播室。

若說放映機是保存時間，那麼廣播室就是越空間。

視頻能在膠片中保存下來，一天兩天，一年甚至十年，人們依舊能看到從前拍攝的容。這對于小妹來說，就是保存時間。

而廣播室卻是越山川河流，越千里萬里，把東邊發生的事，瞬時之間就傳到了南方來。

小妹無比好奇，有段時間天天跟著姐姐去廣播室，于是在廣播站中知道了無線電波這個東西。

去到縣城后，用上電燈，看到了火車……可唯一讓心生栗的，卻是眼前這個巨大的建筑。

還沒看到遠鏡，卻已經被震撼到了。

小妹忽然間站定，一不。

時間到了七點半，照車廂的第一縷，似乎帶著能將人從睡夢中喚醒的魔力。

宋禾總覺得這一覺睡得怪怪的，好像在做夢，夢中是在考試的考場上，前后被攝像頭盯著，左右有巡考老師走著。

怎麼說呢？

像是時刻被監控著。

的思維好似被分割開來，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穿越了，同樣清楚地曉得自己現在是在做夢。

但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吧，真的覺到了自己被什麼東西盯著一樣。

宋禾不了這種骨悚然的覺，趕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艱難地睜開雙眼，然后一眼睛，翻過想撐手坐起來時——

“嚯！”

宋禾被嚇了一跳，全汗豎起。

“噗通噗通噗通～”

此刻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比跑完八百米的那刻來得更加猛烈。

片刻后，宋禾拍拍脯大松一口氣。

“你個死孩子，大早上的嚇死人啦！”實在是忍不住，一掌拍向大娃的后背。

大娃直瞪瞪的看著，眼睛眨也不眨。

宋禾還是驚神未定，低聲音：“你差點就沒姐了知道嗎，以后不要干這麼嚇人的事，人嚇人真的會嚇死人的！換個心臟不好的，得直接被你嚇得進醫院去，你也得賠錢蹲牢子去！”

鬼知道在那一刻了多大的驚嚇，差點就魂飛天外，一命嗚呼了好吧。

大娃像是保持著這個作，保持了許久。他漸漸回過神，突然坐直，抿著狠狠盯著宋禾看。

宋禾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皺眉問：“怎麼了？你要是沒個理由，那就是找打。”

大娃怪氣地哼一聲：“理由，怎麼會沒理由？您等會兒要是說不出個理由來，那該咋辦？”

宋禾又是給他后背一掌：“說話就好好說，學什麼腔調，咋跟太監一樣。”

大娃怪氣的腔調不改，委屈地嘆聲氣：“哎呀，真是！要是小陸哥哥用這種腔調說話，你還會打他嗎，我覺得會吧唧……”

“閉！”

宋禾急忙把桌上昨晚剩的一塊餅干塞他中。

啥孩子啊這是，車廂里還有個陳教授呢。

大娃嚼了嚼，小聲哼唧。

老大個男孩兒，突然就心生委屈，委屈得眼眶都要紅了。

宋禾無語，拿上臉盆：“跟我出來。”

大早上被嚇一跳，這會兒真是要多清醒有多清醒。

大娃雖然對于姐姐這種行為到忿忿不平，也在心里再三強調自己這次絕對要反客為主，得他審姐姐，而不是姐姐審他。

但是此刻，大娃卻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宋禾沒咋解釋，直接開門見山。

邊走邊低聲音：“事呢就是這麼個事，就是你姐姐我已經跟你小陸哥哥對象了。”

大娃：“！”

“啥時候的呢，其實也沒多久，就你小陸哥哥走之前那幾天。”

大娃：“！！”

“反正你放心，你絕對不是咱們家最后一個曉得的。除了你以外，也就只有米寶曉得。哎呀，米寶是個人，姐姐瞞不過他。”

宋禾語重心長地解釋：“其實我會和你小陸哥哥在一起，主要責任還在米寶上。他是最先瞧出來你小陸哥哥不對勁的，你小陸哥哥喜歡我，總不能怪我吧！可我倆為啥會在一起，是有天晚上米寶因為啥事兒找你小陸哥談心，他給你小陸哥哥提供了機會。當時我也不知道發生了啥，談著談著你小陸哥就來咱們家了。所以大娃啊，你要想知道最詳細的細節，我也不知道，還得去找米寶……”

嗶嗶這麼一通，大娃就抓住一個重點：找米寶！

雖然不曉得明明是他倆，為什麼要找米寶。但宋禾這麼一扯，大娃竟然覺得有點道理！

可大娃終究是大娃，腦袋瓜子無比靈活。

他撇著，別扭道：“那你后來為什麼不跟我說？”

宋禾理直氣壯：“你又沒問！”

將臉盆放著接水，然后細細掰開說：“我平時和陸清淮通信時有瞞著你們嗎？”

大娃想說有。

“沒有！”宋禾振振有詞，“我又沒有躲在被窩里寫，我甚至沒有刻意躲在兒園寫。你去問問小妹，看看我是不是明正大地在房間里寫信！”

這話好像沒病。

“還有那些木雕，還有練習冊……對了！”宋禾出個十分不解的表，“我要是刻意瞞著你，昨兒會把練習冊拿出來嗎？放到你面前讓你看嗎？不會啊。所以你們不曉得，完全就不是我的錯，只能說你們平時都不關心我……”

說完宋禾還惆悵地嘆一聲：“哎，養兒不防老，養兒我早衰，養兒沒人疼……”

大娃愣神，這話聽著，似乎，好像還有點兒道理。

不過為啥到最后，反而是他的錯了？！

他愣是想不通。

宋禾無辜：“那你覺得是誰的錯？是我嗎？”

大娃下意識搖搖頭。

“你小陸哥哥？”

大娃頭搖得有些不確定。

“那是小妹？”

大娃搖得很確定，小妹現在還蒙在鼓里呢。

“那就是你和米寶？”

大娃心想怎麼會是自己呢，還得是米寶！

他頓時氣沖沖地轉，大步走回車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