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陳教授沒回來，宋禾帶著兩個小孩兒去了一趟外灘。

這時候的外灘遠不及后世那般燈紅酒綠，可它地理位置不錯,于海市中部，在民國時期還有一個十里洋場的稱呼，所以在當下也是海市最繁華的地段之一。

大娃和米寶兩人對這個地方可謂是心馳神往,他們穿過人民廣場,途經國際飯店，最后來到這一片外灘。

外灘旁邊便是黃浦江，兩個男孩瞧的是外灘周圍那些高大的建筑,宋禾則盯著黃浦江對岸的陸家。

對岸的陸家和他們所在的外灘形鮮明對比，只見對岸平房連片，是危房危棚與違規建筑的集中地。

可就是這麼一個地方,宋禾的眼神中,卻好似對它出憧憬，神往,與勢在必得。

姐弟三人站在黃浦江邊上,熱浪席卷,將人吹得滿是汗。

宋禾突然對著兩個興致的男孩出聲：“你們說，我要是在那兒買個房子怎樣？”

抬起手，指著對岸陸家。

兩個男孩呆愣一瞬。

“啊？”大娃出個不解,“不是，咱們為什麼要在這里買房子？”

他們家以后難道還會定居在這海市嗎？

米寶也困：“要買,不該是買浦西這塊兒？昨天謝昭慶說他家就在浦東，若是想來這,得先坐一趟公車,再坐一趟渡,才能到這里。”

出行也忒麻煩了，難怪浦東的人都想在浦西買房呢，為了一間房子頭都快破了。

宋禾慢悠悠走到一個影，心想如果不知道未來的事，恐怕也會選擇在浦西買房。

但是未來浦東的房價，那可以稱得上是天價。

到那時候，第一代人沒有買，第二代人就得上一切家去買，第三代人呢？

輒大幾千萬的房價，第三代人干三輩子都買不起！

宋禾無法不心，上輩子在海市上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一位陸家有房的學姐。

這學姐是真瀟灑，家里好幾套房產，資產可以說是上億。

在別人還勤勤懇懇去實習時，已經自個兒當老板創業去了。

別人問不怕虧本嗎？

咋說來著？

學姐說：虧本？沒關系，虧就虧唄，我爸媽會給我兜底。

宋禾當時聽了羨慕極了，人家隨便賣一套房，就可以填上好幾次創業而搞出來的窟窿。

就算一輩子躺平，每天吃喝玩樂，也能靠著收租過上中產生活。

現在，在明知以后陸家房價形勢一片大好的況下，宋禾不抓著這個機會買房，都能扇死自己！

等以后舊房子一拆，新房子一分，也算是在陸家有房的人了。

宋禾嘆聲氣，慨道：“你們開腦筋想想，城市總歸是要發展的。浦西發展完了，自然到浦東。海市是個大城市，在浦東發展前沒買下房子，等它發展后，你再買可就難了。”

大娃和米寶有些懵。

他們不曉得未來，自然無法理解宋禾此時的想法。

如今是出門還要用介紹信的年代，他們無法想象以后的海市是個什麼樣。

不過姐姐想買，那也沒關系。大娃和米寶很明白家里絕大部分錢都是姐姐賺的，既然是姐姐掙的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只是，家里如今的積蓄，足夠在浦東買一套房子嗎？

問起這個，宋禾出笑容：“夠肯定是夠的，只是我并不打算花錢買。”

說著，轉過頭看著兩人：“還記得嗎，謝昭慶不是說他家就在浦東？”

兩人瞬間懂了宋禾的意思，姐姐這是想用設計圖換房子！

大娃眼睛一亮，直愣愣地看著對岸陸家，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麼。

米寶倒是謹慎問：“可設計圖真能換來一套房子嗎？”

這多虧本啊，有誰愿意用幾張圖畫換一套房子呢？

宋禾拍拍米寶肩膀：“五張不夠就十張，十張不夠就十五張，只要量夠，他總是會同意的。”

關鍵是，謝昭慶這個人野心大。

他能夠狠得下心，在這種年代就知道原創設計圖的重要。

宋禾聽得出來他有布料進貨渠道，又有售賣渠道，背后還有靠山，這種人做的生意絕對不是小打小鬧的小生意，而且正兒八經的大生意。

對于這種大生意，用兩套浦東破房子換手上十幾張設計圖，這不過分吧？

真不過分。

宋禾姐弟三人看了會兒外灘，又去看了汽車工業展覽。

汽車工業展覽館面積頗大，里頭擺放著好幾輛小汽車。

這還是大娃和米寶頭一次，近距離地觀察汽車或者汽車。

整個展覽館里只有汽車這一樣東西，可他們也半點不無聊，看得那一個津津有味。

等到太西斜，時間已到下午四點時，宋禾才拉著兩個不舍的男孩離開展覽館。

他們沿著外灘走了好一段路，見識蘇州河口，看到蘇州河上的帆船，以及在帆船上生活的人家。

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一公車站。足足轉了兩趟公車，他們才在六點半時回到旅社。

陳教授依舊沒回來，不過讓人帶了個話，說是今天晚上在朋友家休息。

今天他們也走了一天，估著得有好幾萬步，累得真是夠嗆。

所以宋禾三人匆匆吃個晚飯，洗漱完后躺床上，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不對，宋禾倒是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寄給遠在興隆縣的小妹，另一封是寄給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角待著的陸清淮。

兩封信上容差不多，都是寫帶著大娃米寶兩人來了海市，意在參加一個研討會。

只是在開會前的兩天，他們姐弟幾人又到游玩，去了新世界，去了海市外灘，明兒還打算去另一個地方玩。

因為現在困得很，所以兩封信寫的都不長。

為啥好好的會想起寫信呢？主要是宋禾發現樓底下有個郵局，明兒出門時正好可以把信寄走。

宋禾除了寄信外，又給小妹裝了整整一斤的大白兔糖。

要問全國什麼地方的大白兔糖最多？

那肯定是海市。

上午在新世界時足足買了三斤大白兔！

至于陸清淮……算了，宋禾猶豫片刻還是沒打算給他寄。

他工作單位保，平時信件也得檢查，那麼寄過去的東西肯定也是要經過層層檢查。

宋禾怕到時候檢查人員還得把一個個糖給打開，平白給人家增加了多工作量啊。

嗯，不是舍不得，真不是！

宋禾把信件和大白兔放好后，就倒頭睡了過去。

夜晚的海市并不像平和縣那麼安靜。

街道上有昏黃的路燈，還有在夜中匆匆行走的過路人。

蘇州河的水幾乎孕育了海市，安安靜靜地流淌著，然后流黃浦江中。

海市的夜，是靜謐的，好的。

——

同一時間，浦東的一片平房居民房區，有一人才回到家中。

謝昭慶踮著腳，小心翼翼地走過這條漉漉的小巷，然后拐個彎，在一院子前停下。

他敲敲門，片刻后，門就從里頭打開了。

只見有個小男孩探出頭，然后出個笑來：“哥你可回家了，吃飯沒，快來吃飯。”

謝昭慶到了此刻才出疲憊的神，弟弟的頭，把門關上后去到廚房中。

廚房的鍋里有溫熱的面條，面條上還鋪著一個煎蛋。

今天一整個白天他就吃了一份鹵面，肚子得一一疼。

昏黃的燈下，謝昭慶呼呼吸著面條，沒兩口就把一大碗面條給吃完，出個飽食饜足的模樣。

明明這面條清湯寡水的，和今天中午的鹵面完全不能比，但他好似還吃得更香甜一些。

謝昭慶放下飯碗，臉上頗有些慨。

別看他是土生土長的海市人，但還真不如今天中午那三姐弟有錢。

今天中午他點了一份鹵面，可心中疼的都快滴。要不是為了面子，他本不舍得這麼吃。

可那三姐弟紅燒說點就點，白白的大米飯更是上三碗。

他那時候沒流口水，完全是他定力好！

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謝昭慶覺得自家的經格外難念。

他爹在浦東的化工廠上班，是一線工人。級別雖然高，工資雖然多，但是卻也疾病纏。而他媽是在廠里食堂上班的，因為只是個幫廚，所以工資沒多。

爹媽孩子生得多，謝昭慶頭頂上有個大姐，幾年前下鄉去了。他是老二，底下還有四個弟妹。

老三不好，一個月里有半個月在生病。

老四才七歲的年紀，正在給他燒水，平常包了家里的家務活，能給他分擔一些力。

老五老六歲數小，一個三歲多，一個一歲多。

毫不夸張地講，謝昭慶平生什麼都不怕，就怕他媽肚子大。

如今呢，家里八口人，只有三個能賺錢，可是花錢的地方卻一點兒都不算。

大姐運氣不好，被分配到西北農場中去。即使他沒有去看過，可想也能想的出來，那里的環境是有多惡劣。

謝昭慶覺得不能把大姐一個人給扔到那兒就不管了，畢竟也算是替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下鄉的。

因此，謝昭慶每個月要寄些資給大姐，這就是一筆大花費了。

再加上三妹的醫藥費營養費，還有弟妹學費，家里生活費等等，都能得人不過氣來。

家里的狀況直到謝昭慶能賺錢了，才改善許多。

不過如今，他又有一個新愿，那就是在浦西買一套房子。

如今家里省吃儉用，也是為了攢錢在浦西買一套房子。

洗完澡后，謝昭慶十分小心地將上換下來的這套服給洗了，又晾開抖平。

回到臥室，他四弟已經沉沉睡去。

謝昭慶還睡不著，他正在書桌前算賬。

平日他們一伙人賺得多，可上繳的也多。要不他們這一群沒背景的普通人，怎麼拿到好布料，又怎麼接到好客源，甚至怎麼在那群紅袖章的眼皮子底下做買賣。

所以吧，宋禾覺得他們做的是大生意，這也沒什麼問題。

可他們這個大生意，自己卻著實賺不到多錢。

然而今日，謝昭慶卻在宋禾上看到一條出路。

從未接過服裝設計的他，懵懵懂懂地索出這麼一句話：設計，是一件服的靈魂。

一個好的設計能讓產品由低端到高端，而賣高端產品的，往往比賣低端產品的更加掙錢。

在這麼一個平凡的晚上，謝昭慶突然悟了。

第二日，宋禾醒來后神清氣爽，匆忙吃了早飯，帶著昨日寫好的信，和大娃米寶一塊兒下樓。

“姐姐，小陸哥在哪兒？”

大娃瞥見信封上“陸清淮”三個字，忍不住纏著宋禾低聲問。

米寶也豎著耳朵。

宋禾無奈攤手：“這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小陸哥每次回信的地址都不一樣，我也就只能按照那回信上的地址去寄。”

大娃哀嘆一聲：“我也想和他通信，我都不曉得他怎麼樣了！”

宋禾此刻正好在寄信，于是順口道：“你們可以現在寫，寫完了一塊兒寄去。”

郵局里不僅有讓人寫信的地方，還有可以幫忙代筆的工作人員。

大娃和米寶頓時高興了，興沖沖地找工作人員拿了紙筆，然后站在柜臺前唰唰唰寫起信來。

大娃主要是控訴陸清淮拐走自己姐姐的行為，控訴他為何一聲不響地就了他姐夫！

接著，又說起自己這幾年發生的事。

說他如今已經高中畢業了，再過一段時間就得找工作去了。

然后又暗地顯擺自己的高，特意說明自己如今是整個家里最高的人，沒準比小陸哥還要高。

寫著寫著，大娃突然想起自己年時生的那場大病，想起小陸哥哥背著自己，在田埂上奔跑的那個夜晚。

學校中，老師總是讓寫父親。

可大娃已經把親爹忘得差不多了，每次寫起“寬厚的肩膀”時，總是會想到小陸哥哥。

兩兄弟在一塊兒待久了，有時候后思維都是想同的。

大娃首先是控訴，米寶首先也是控訴。

不過他控訴的是姐姐，詳細說明了姐姐有多麼坑弟弟，把前兩天在火車上發生的事兒都說了出來。

接著又控訴大娃，說他多麼不講理，說他腦袋瓜子至今還轉不過彎，被姐姐一忽悠，就把火力對準了他。

不過最讓米寶氣憤的，還是大娃子真的太臭了！！！

他在信上說，自己洗他子時，恨不得自己能夠嗅覺失靈！

最后，表達了一番對陸清淮的思念，期盼他能夠回信。

因為趕著要去浦東，兩人筆疾書寫了整整一頁后就停了下來。

宋禾幫忙把信裝好：“想說的確定都說完了吧？”

大娃和米寶點點頭。

宋禾不會去看他們信中的容，甚至大娃和米寶都不會去看對方寫了些什麼。

寄完信后，三人又去找郵局的工作人員，問了一下去浦東的線路。

最后倒了兩班車，乘坐一趟渡，他們終于在上午十點多時，到達浦東。

快至中午的，十分熱烈。散發出來的熱量，似乎能把地上的水分都給烤干。

可他們站的地方是江邊，渡口人來人往的，江水很容易被人們帶到土地上。

所以無論多麼熱烈，都烤不干這片土地。

江邊風大，但那風不是清涼的，給人覺就跟空調外機吹出的風一模一樣。

宋禾滿頭大汗，將手蓋在眼睛上方，瞇著眼向遠。

浦西能讓看到一后世海市的影子，可浦東卻完全不能。

此刻的浦東就是棚戶區集結地，無法把腳下的這片土地，與后世聞名外的陸家對上號。

宋禾略微有些懵。

表復雜，一旁的大娃和米寶更是復雜。

大娃著泥濘的道路喃喃道：“這里……姐姐你確定要在這里買房嗎？”

米寶扶著宋禾，小心翼翼走到干燥的地方。

宋禾稍微看一看后，沒有猶豫地往前走，用實際行告訴大娃依舊要在這里買房。

其實離開江邊后，路還是十分好走的。

從前的陸家爛泥渡，聽這名字就知道陸家從前是個什麼環境。

到了五六十年代，政府有修整過一次，從那兒之后，路就好走許多了。

宋禾三人又坐一趟公車，來到那家十分著名的羊面館，昨兒和謝昭慶約定好了，他們在這里見面。

他們約定的是中午十一點鐘，宋禾到時正巧十一點。

大老遠的，宋禾就看到謝昭慶站在面館門口。

他不斷朝著宋禾他們招手，笑容很是燦爛，甚至直直跑了過來。

謝昭慶：“帶了沒？”

宋禾點點頭：“帶了。”

謝昭慶臉輕松：“那你們跟我來，咱們找個地方細細說。”

宋禾點頭，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