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開封府名偵探守則》第27章 12

***

中年男人是高屠戶的鄰居, 一見了,當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個從屋子里沖出來的老婦人正是高屠戶的母親,而那個枯瘦如柴的人, 正是高屠戶的妻子梅香。

高屠戶生的高壯, 家里又是賣的,并不窮苦。這樣的人本來也不難娶媳婦,只可惜高屠戶這個人生來就是個暴烈的急子, 一急眼輕則推搡、重則打人。

而這高屠戶的娘, 更是尖刻中的尖刻。

高屠戶是世居汴京之人, 他曾有過原配妻子,聽說定的是娃娃親。那高屠戶的原配妻子一過了門, 就被高屠戶的娘一個下馬威弄的嚇破了膽子。

——原配妻子剛過門時,服侍二老吃飯, 用搟面杖搟面下鍋, 高屠戶的娘一撈筷子, 撈上來幾細不一的面條, 當即放下筷子, 在桌上就抹起了眼淚, 一句話也不說。

高屠戶見狀, 立刻跳起來, 劈頭蓋臉的將妻子打的哭天喊地,跪在婆婆面前求饒。

葵打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中年男人:“別人家的家事,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中年男人看了高母一眼:“還不是高家嬸嬸自己說的, 說自己兒子孝順……這事兒周圍的鄰居都清楚。”

葵掃了高母一眼:“哦……孝順,打老婆就是孝順老母。”

高母雖然要去開封府接審問, 卻不覺得理虧, 反而眼睛一瞪, 據理力爭:“小爺!這可是高家的家事!再說了,哪個男人不打老婆!打打人的事,怎麼還用得著來府!”

嗓門很大,好似真的覺得自己說出口的話再有道理不過。

葵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就慢慢地移到了高母的面部,也沒說話,也看不出什麼緒,就這樣雙手抱,一直盯著看。

高母被看得心里發,又壯起膽子,叉著腰大聲道:“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小爺,就是包青天在這里,我們姓高的也沒什麼理虧的!”

葵:“你不是人?既然打人的事不能事,要不要我再手試試?”

高屠戶立刻急了:“你!你們開封府也不能胡打人啊!”

高母臉漲紅,覺得郁葵完全就是在胡攪蠻纏,本是個潑辣的格,此刻卻又不敢罵人,憋了許久,跺著腳對郁葵說:“小爺!話……話可不能這麼說,咱們兩素不相識,你憑什麼手?至于男人打的,那是老婆!老婆!那能一樣麼?”

這時,眾人已走到了開封府的正門門口,正巧上了匆匆往出走的展昭。

不同于外出公干時只著藍,他今日已換上了自己那一絳紅的四品服。

他本就拔如輕松,在這落葉金秋之中,一席紅玉立,黑腰帶又箍出一截勁瘦有力的腰,看著著實英武人。

葵平日里看著雖然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上工卻是從來沒遲到的,展昭今日見郁葵沒有準時上工,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又想起平時放不羈頗為得罪人的事風格……

當即便決定出門去尋,沒想到剛出門就迎面到了郁葵,還順便聽到了高母這一番高論。

展昭的眉頭當即便皺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高高壯壯的高屠戶,又看了一眼枯瘦如柴還被打破了頭的高母,問郁葵:“此人因毆妻送?”

葵道:“目前是這樣。”

——目前這二字用的就很妙。

展昭對那高母道:“你可知夫毆妻致傷,府如何判?”

被展昭這樣詰問,高母不免心虛,卻仍道:“爺何苦管老婦的家里事?這汴京多人口,爺管別人家事,管得過來麼!”

展昭沒理的狡辯,只道:“夫毆妻致傷,由妻親告,夫杖一百,致殘,徒三年,致死,則絞刑。”

展昭自是不可能信口胡說,這律法自然也是真的。

然而……律法說是如此說,真的實行起來,困難重重。即使是郁的時代,遭遇家暴之后求助,仍有極大的可能被踢皮球、被要求“忍一忍就過去了”,更遑論古代?

古代是想要走進衙門親告,就已困難重重了,更不要說尋常衙門里那些惡吏,見了子,只想著欺辱,哪里會給們提供便利呢?即使是開封府,在包拯坐鎮之前,對那卷宗里的梅香,不也是打著哈哈就混過去了麼?

所以,律法雖然如此寫,但是真的因為毆打妻子被抓起來的男人卻沒有多,這條律法如此沒有威懾力,也難怪這高母敢在衙門前說什麼“打老婆是家事”。

展昭咬字很重,說到絞刑二字時,更是重了幾分語氣,仿佛像是千鈞的重劍一般,一下子讓高母和高屠戶的臉都變了。

他們兩個面面相覷,半晌,那高屠戶突然指著梅香分辯道:“爺,草民這老婆心腸歹毒!草民的兒子……草民的兒子差點被丟下井去!……草民只打兩下泄恨,這……這不能押著草民打板子吧! ”

葵毫不客氣地嗆他:“現在說的是你原配妻子,你指梅香干什麼,待會兒肯定讓你一件一件都說清楚,別急。”

高屠戶面如豬肝,不敢言語。

眾人進了開封府,這個點兒包大人還在上朝,郁葵去找了公孫先生,向他說明了況,公孫先生如今已很是信任郁葵,便先去這幾人的底,若有懷疑,就先衙役們出去調查著。至于展昭,他有其他案子要忙,就沒有與郁葵同來。

開封府掌管整個京城的治安,每日要理的事多如牛,大小案子都不可能是當堂才調查的,事前的問話和調查也是例行理制度的一環。

別的不說,這高屠戶當街毆打妻子可是板上釘釘的,郁葵就直接把他們帶到牢房去問話了,至于梅香,就先找人幫包扎傷口,洗漱干凈再說。

牢房里頭的景象自然可怖,高屠戶、高母和哪里見過這幅場面,當即便跪下哭喊冤枉,郁葵坐在這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冷漠地看著這兩個可憐兮兮的人。

打起老婆來來威風的很,現在卻知道怕了?喜歡在家里耀武揚威的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出奇一致。

——郁葵的人渣爹也是一樣的。

記事起,那個喜怒無常、總是暴跳如雷的男人就給留下了深深的恐懼,他就像一個無法被打倒的巨大魔鬼一樣,一直牢牢地把控著郁葵和的母親。

直到后來,的母親被毆打致死,家里的親戚對這件事卻都裝作不知道,也沒人報警,也沒人追究,的人渣爹打死了人,還瀟灑地出去和狐朋狗友們喝酒吹牛,好不快活。

那個時候郁葵還不到十歲,早無師自通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對于邪惡的人來說,作惡本就不值一提,哪怕別人因為他們失去了生命,他們也能吃能喝,能笑能跳。

從那個時候起,就決定了這輩子都要與這種人為敵,要永遠贏過他們,用自己的雙手把這些逍遙法外的惡人們一個個的懲罰過去。

不想讓他們懺悔,只想讓他們痛苦!

十八歲,終于把自己的人渣爹送進了監獄——當時爹哭著求原諒的樣子,和現在的高屠戶和高母還真是很像。

的聲音顯得既冷靜、又不近人:“安靜。”

進了牢房之后,高屠戶和高母就不敢再頂罪了,他們乖乖地閉上

葵又問那中年男人:“繼續講,那原配妻子怎麼死的?”

知無不盡的中年男人撓了撓頭:“這……這倒是不太清楚,也沒聽說有什麼病,五年前就忽然死了,也沒生下孩子。那原配家好像沒什麼人了,娘家也沒來人,高家嬸嬸就自家的子侄拿席子裹了裹埋了。后來梅香就來了,也沒辦酒席,反正就這麼不明不白的。”

高母恨恨地瞪了中年男人一眼,似乎是怪罪他說得太多。

可是大難臨頭各自飛,這高家又有什麼面讓這中年男人替他們瞞呢?

葵和藹地問高屠戶:“不會是被你打死了吧?”

高屠戶滿心都想著剛剛展昭那一句“夫毆妻致死,絞刑”,被這麼一詰問,簡直滿頭冷汗,當即否認:“這怎麼可能呢!……是生了重病死的!”

葵:“生了重病,可找了大夫?大夫是誰,哪個醫館的?”

高屠戶滿頭是汗,不知如何回答,高母搶道:“咱們家沒錢給治病!而且病得急,沒幾個時辰就死了,還是半夜,本來不及找大夫啊!”

葵面無表:“原來是這樣。”

轉頭去衙役:“去找一下這高屠戶妻子的墓,把尸首挖出來看看,順便……”

站起來,在那衙役耳邊耳語了一翻,沒讓高屠戶聽見說什麼。

高屠戶只聽見要找他前妻的墓,頓時嚇得面如土,但轉念一想,人都死了五年了,尸早化了白骨,上的淤青傷口什麼的哪能還留著?頓時就放下心來。

但他的心卻沒放下多久。

因為郁葵問:“說說梅香吧,是哪里人,家中幾口人,當初是誰做的,婚書在不在?”

高屠戶與高母一下子就不說話了,在那里滿臉冷汗,顯然是問到了痛

過了好一會兒,機靈的高母才賠著笑解釋:“額……爺啊,這、這梅香是個瘋子,誰也不知道從哪里來呀,我們家……我們家就是在路上正巧上了,無家可歸,看著可憐吶……所以我們家就收留了……爺您看,梅香和我兒子,那不正是孤男寡,就了嘛。”

葵:“所以不知道份,沒有婆,沒有婚書?”

高母:“咱們小老百姓……實在不講究,爺您見諒、見諒……”

高屠戶搶著道:“哎呀,爺,梅香……梅香腦子不好,總說胡話,說的話,您可千萬別信……”

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是麼?是個瘋子啊……”

高屠戶忙道:“這事兒街坊鄰居們都曉得,草民絕對不敢說謊!今日一早,草民剛起來就看見梅香想把兒子往井里扔,所以才……所以才在急之下打了……爺,您見過人要殺自己親兒子的麼?……是真瘋啊!”

葵掃了一眼那中年男人:“你說說,你對那梅香了解多?”

中年男人道:“這……這……梅香的確是個瘋人,平日里對兒子也不管不顧,這也不是第一回了,之前有一回……也是梅香,兒子被惡狗攆了,也不管,還坐在門檻子上笑。”

葵:“嗯,你可以走了。”

又指了指高屠戶母子:“你們先留著,等包大人回來過審。”

中年男子喜不自勝,連連道謝。而那高屠戶母子則面如土,兩個人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葵說完之后,也不理這二人,直接就出去了,留他們兩個在這里自生自滅。

出去找梅香。

如果這個梅香,真的是多年前的梅香,那一定還記得開封府,就算瘋瘋傻傻,也一定能說出些什麼來。

但是……

據卷宗記載,這梅香當時說自己被賣給了王老二,而那王老二也正是當時的丈夫,如果這個梅香真的是那個梅香,那怎麼會在高屠戶這里,還與高屠戶生了個兒子呢?

梅香被安置在府的一間房里,公孫先生通醫,已親自為把過了脈,見郁葵進來,便嘆道:“此的確有瘋傻之癥。”

梅香坐在床榻之上,已梳洗干凈了,雖然枯瘦如柴,卻仍能看出幾分杏眼桃腮的貌來,若是再一些,難保不是一個人移不開眼的大人。

只可惜……只可惜雙目無神,中嘟嘟囔囔著不知道什麼,也不看人,也不聽人說話,臉上恍恍惚惚的,已被折磨得神失常了。

葵試探著:“梅香?梅香?”

梅香置若罔聞,仍然在中嘟嘟囔囔,也聽不清再說什麼。

葵道:“梅香,這里是開封府,你記得麼?你以前來過這里。”

聽到開封府三個字,梅香忽然抬起頭來,開始到看,過了好一會兒,才面無表地說:“開封府……開封府有衙役要打我……這里不是開封府……開封府有衙役要打我……”

葵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

公孫先生著胡須:“看來此與那卷宗之上的梅香,極有可能是同一人。”

葵點點頭,復而又皺眉道:“幾年前還能神志清醒地跑到開封府來告狀,說清事的原委,現在看起來卻瘋得很厲害了,也不知道這幾年究竟遇到了什麼事,還有那個王老二,現在不知道在哪里。”

聽見王老二的名字,梅香忽然激起來,大聲喊道:“鄭叔、爺、夫人……劉三、王老二、姓高的……”

反反復復的重復著這些名字,聲音一遍比一遍大。

這些名字,好像就是剛剛在里嘟嘟囔囔說的話。

葵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問:“梅香!這些是不是都是傷害過你的人?”

梅香懵懵懂懂的點頭。

正在這時,一個小衙役急匆匆的拿著張商契過來了,說是從高屠戶家里搜出來的。

——剛剛郁葵在這小衙役耳邊耳語,正是要他去高屠戶家里翻翻看,看看能不能翻出什麼買賣人口的證據……

本朝嚴人口買賣,并且這是天子腳下,管理更是嚴格。正常來說,越是被嚴的買賣,要價越高,因為賣家還要頂著被抓的力,要價不高一點,實在很不劃算。

而這高屠戶家,賣的屠戶雖然不窮,但也不是什麼巨富之家,買一個人回來,絕對是出了的!

再聯想到高屠戶以前有過妻子,妻子莫名死亡,他又只有一個孩子,郁葵推斷,高屠戶因為,打死妻子之后難以娶到續弦,又不能“讓老高家的香火斷了”,因此有買人生孩子的需求。

人能不能生養,那可不是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高屠戶花了大價錢買梅香生孩子,若是梅香生不出來怎麼辦?他的錢不能打水漂啊……所以,高屠戶一定與那賣家簽過什麼書面的契,雖然不會明著寫是買賣人口的契,但也一定能看出端倪。

這份契約,一定寫的很清楚,但又很奇怪,比如說,極端不合常理的定價。

果不其然,他家中的確藏著這樣一份商契,商契上寫著高屠戶從城西王老二家買牲畜一頭,定價一百貫錢。

一百貫錢,那可就是一百兩白銀,什麼牲畜能賣一百兩白銀?本朝牛均價為十貫,羊價為三貫,就連最貴的馬,一般品種的馬三四十貫錢,獻給皇帝的寶馬價格可達百貫!

這份契約,到底是用來買賣什麼的,不用多說,已然很清楚了!

而當年梅香狀告的王老二,正是將轉手賣出之人……再聯想到中念出的那許多名字,這些年,難道就是這樣被一次次的轉手賣出、待、記著仇人們的名字,慢慢地……被瘋麼?

明明已經很努力的在自救了,可是那些壞人、那些旁觀的人、那些不作為的人,卻一次又一次的讓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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