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味中藥

兩人乘坐渡離島。

籠統十五分鐘航程，傅枳實一上渡就開始回復郵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眼睛兒就沒離開過手機屏幕。

初羨不敢打擾他，一個人默默刷微博。

暈船暈得厲害，胃里直犯惡心，總得做點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個昵稱“初羨不出現”的微博賬號是好幾年前注冊的，吃瓜專用號。頭像是一只呆頭呆腦的黑猩猩，就是包上掛的那只。微博里態不多，寥寥數十條。大多都是記錄生活，記錄心的。

微博反反復復刷了好幾遍，只覺得無聊，容完全看不進去，本就是刷了個寂寞。胃里的不適也沒得到任何緩解。

暈船讓的臉也變得有些蒼白，臉頰上原本的紅潤都消失殆盡了。

就這暈船的勢頭，明年春天上島看櫻花多半只是一句空話。

“暈船不要看手機，不然更難。”耳畔驀地傳來男人一貫低沉清潤的嗓音，撞破一層寂靜。

“嗯？”初羨聞言倏然一怔，下意識轉頭，對上男人的俊，眼神平靜如常，宛如一面湖水。

他早已收了手機，靜靜地著。

他輕聲告訴：“用手輕輕按合谷能緩解暈船癥狀，你試試。”

有些發懵，跟不上他的思路，半晌未。

“學醫的合谷在哪兒不知道？”

話音未落，俊探過來，男人的大手就直接覆了上去，準確地找到的合谷，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摁。

初羨：“…………”

男人手指微涼，仿佛沾了水，著皮上的那點溫熱，過了電，電流在里流竄，足以擊倒一切。

兩人離得近，從這個角度可以完整看到男人的臉部廓，那麼致立的一張臉，勾線完，全然無半分贅余之。

當下初羨的臉火燒一般，紅一片。嚨里仿佛含了顆大白兔糖，甜膩萬分，也得厲害。

心緒搖擺不定，踩在云端，甜在心坎，落不到實。

的那點心思，男人卻毫未曾察覺。他專注手頭的作，并未覺得有毫不妥。

過后瞥到小姑娘通紅的臉，傅枳實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逾矩了，難免失了分寸。

“抱歉。”他輕咳一聲，神有幾分不自然，自覺同小姑娘拉開距離。

傅枳實不道歉還好，一道歉初羨的臉就愈加紅了幾分，滾燙發熱。這下更尷尬了。好像是他占了自己便宜似的。事實上他只是出于好心，替自己緩解暈船。分明是機不純，想非非。

“沒關系的師兄，我應該謝謝你，我現在不暈了。”小姑娘的聲音又輕又，好像非常不好意思。

用力黑猩猩的臉，不敢正面看傅枳實，眼神無安放，只能盯住窗外翻滾的白海浪。

那浪花一朵一朵在卷，海水翻騰得厲害，搖晃不定。

本來都不暈了，一看到移的水波，這下又開始暈了。

堪堪五點，日頭西沉，天將晚。

稀里糊涂的一個下午，說是上島看風景。事實上啥風景也沒看到。

此刻心緒也被攪了。

好不容易才挨到渡靠岸，看到岸上悉的建筑，初羨的心才得以漸趨平靜。

傅枳實的車停在售票廳附近的停車場。他讓初羨在原地等，他去取車。

把車開過來，初羨上了副駕。

一路疾馳，很快就上了堰山大橋。

初羨驀地開口：“師兄，你開慢點，我想好好看看這座橋。”

傅枳實扭頭看，聲線舒緩好聽，“來青陵這麼多年沒好好看過這座橋？”

搖搖頭，“很走這座橋。”

傅枳實打了右轉燈，寶石藍小車迅速進最右側車道。接著車速就放慢了下來。

下午五點半，夕西下。水天相接，霞四襲，流云追逐。

堰山大橋懸空而起，威武霸氣地橫在浪江之上。江面平靜，細碎灑水中，金燦燦的，仿佛拘了無數流螢。

大橋兩側路燈整齊劃一，漢白玉的燈柱筆直沖天。中間三條車道，正值晚高峰，車輛川流不息。兩旁是非機車道，行人步履匆匆。

橋最中間有沈輕寒先生的親筆題名，龍飛舞的繁字，筆力蒼雋有力，“堰山大橋”四字筆筆渾厚。

這是初羨第一次正視這座橋，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

這麼漂亮雄偉的大橋，也難怪青陵人發自心底到自豪。

小姑娘的視線始終在窗外流連，安靜地幾乎讓人不到的存在。

是傅枳實認識的所有人里最安靜，話最的一個。

“師兄。”初羨把腦袋從車窗外收回來，驟然打破靜默。

“嗯？”傅枳實專注開車。

“我爸爸早年也是一名橋梁設計師，任職ZJ二公司，他是真正的英雄。”

***

從檀香島回來，初羨的心卻不怎麼明朗。不知是了傅枳實的影響，還是想起自己的父親了。

另外兩只都不在，宿舍里就初羨一個人。

吃完晚飯，給父親撥了個視頻通話。

視頻里，老父親初明靠在床頭對兒和藹地笑，“羨羨，吃晚飯了沒？”

初羨點點頭，“吃了，晚上吃了餃子。”

是想家了。每次想家就會吃餃子。

初明叮囑：“你一個人在外面讀書重要，多吃點好的，別省錢。”

初羨：“我知道的，您也注意，康復訓練別斷。”

“你天天監督我，不敢斷。”

“您自己也得自覺。”

“曉得的。”

“爸。”初羨低聲音說：“我今天去堰山大橋走了走……”

——

和父親通完電話，初羨發了一條微博。

@初羨不出現：【人間太吵了，我想去往你心里。】

底下配圖兩張照片。

一張在A大圖書館，傅枳實站在樓梯口接電話，只有一抹背影，猶如早春拔節的翠竹，清雋又拔。

另一張是在檀香島的海邊，傅枳實躺在躺椅上，戴著墨鏡，沐浴。

看了一眼發送時間2019年1月9日，19點19分。

這是一個人的小，誰都窺探不到。

***

從檀香島回來，初羨的生活一如往常。

1月開始科，比起神外，工作量又加大了許多。

科的黎主任比神外的廖主任還要要求嚴格。實習生落在他手里簡直實慘。天天苦不迭，各種兵荒馬。

初羨一邊忙著實習，一邊又得投不心思專門對付的畢業論文，通過各種渠道搜羅資料。

和傅枳實很幾面，聯系也微弱。但凡在微信上找他也多數是因為論文有問題。

他倒是非常有耐心，有問必答，不管多晚，只要看到了的留言，他就一定會回復。

有這麼盡心盡力的師兄指導自己的論文，初羨招來了不羨慕。舒意禾和王妍兩個姑娘天天都在抱怨們的導師慘絕人寰，不近人。

除了論文，初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夠去找傅枳實。

他們之間只有那層淺薄的師兄妹關系，而且還是隔了好幾屆的那種。除卻這層關系，兩人連朋友都不是。

初羨眼下的覺就像是在喝一杯苦丁茶心里苦難耐，可還是放不下，反反復復在品。似乎總想從這杯茶里品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深知他們是不可能的。兩人何止天差地別，那是隔了九重天。所以盡量不讓自己去找他。可有些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要聽見他的聲音，哪怕只是隔著手機說說論文都是好的。

喜歡一個人真是矛盾。

暗本就是一件心酸的事。更心酸的是你喜歡的是一個本就不可能的人。

傅枳實就像是海面的燈塔，是那樣的遙遠，不可及。哪怕努力踮起腳尖去夠，也本夠不著。更別提如今連接近他的資格都沒有。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之一，就是你覺得自己配不上喜歡的那個人，就像兩個人并肩站在下雨天的屋檐下，你從來不敢開口說‘一起走吧’，因為你連傘都沒有。”【注】

年關臨近，大街小巷的年味也愈發濃厚了。

雖然在青陵讀了近八年書，可初羨對于這座江南城市還是沒生出多歸屬來。即便當地人友善親切，并不排外。可惜外地人就是外地人，的心落不下來。

一個人在外地讀書，越是臨近年關，就是越是想家。恨不得.上一雙翅膀立刻飛回老家。哪怕生活這麼不盡人意，可骨子里還是家的。家人沒有錯，錯的是命運。

初羨算算時間，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回老家看父親和了。這也讓整個人都生出了不力。

***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一周。周四上午，初羨剛值了一個大夜。人還沒緩過來，就匆忙接到的電話。

很會這麼一大早久給打電話。今天打來肯定有事。

眼皮一跳，匆忙跑到樓道口去接電話，“喂，？”

電話一接通，老太太焦急的聲音立刻過電流沁進耳朵，勾人耳，“羨羨，你爸爸這兩天又不舒服了，醫生讓他住院……”

話還沒說完整，老太太就哽咽了，又急又愁，

父親的時好時壞，反反復復，這麼些年下來，不知道跑了多趟醫院。初羨聽到這個消息并未有太多意外。只是心疼父親又要罪了。

樓道口空，穿堂風吹得比往日都順溜。寒意順勢鉆進裳，刺破皮，直接沁到了心里。初羨手腳冰涼，但還是努力維持著該有的冷靜，沉聲說：“您別急，慢慢說。”

老太太音沙啞，蒼老又沉重，“羨羨，你爸爸的住院費不夠，我能問的都問了……”

住院費不夠，老太太四周轉不到，不得不把電話打到初羨這里。

父親病了這麼些年，七大姑八大姨，左鄰右舍，能支的人也早就支干凈了。再想借錢談何容易？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一邊安老太太，一邊著急忙慌籌錢。

也不只是冷的，還是急的，初羨生生被出了眼淚。

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掉不下來，只模糊了視線。

這麼多年，類似的況沒有十次也有八次。本該早就習慣，可初羨還是難以招架。其實已經很努力很努力活著了，不斷在跟生活抗爭，可惜很多時候瘦弱的雙肩依然扛不生活的重量。

余額所剩不多，只能靠借唄。

初羨的借唄有六千額度，從來沒過它，就怕自己沒能力還，影響征信。

這六千如今正好可以解的燃眉之急。

謝馬爸爸讓在最無助的時刻不用支好朋友的誼。知道如果向閨舒意禾開口，好友鐵定二話不說立刻給轉錢。區區幾千塊錢不過舒小姐的一個包而已。

然而卻不能這麼做，借唄可以支，可有些誼支不起。畢竟現在無力償還。

初羨趕提現，很快到賬。

老太太年紀大了，不會用微信和支付寶，只會傳統的銀行轉賬。

顧不得休息，立馬就去了醫院旁邊的ATM機給匯過去。

這六千塊，分了十二期還，可依舊有力。醫院那點可憐的實習工資生存都困難，又如何能扛大災大難？

這大概就是窮人的悲哀，每分錢都要打細算。但凡數額大了，就心慌得厲害。

轉完錢回到醫院，收到吳院長的微信，讓晚上到家里吃飯，慶祝新房子喬遷之喜。

吳院長上周搬新家，把手底下的三個研究生都差遣來“做苦力”。

吳院長歷來清廉，大半輩子都住在學校分配的職工樓里，臨退休做生意的兒子給他買了套小三居，讓老兩口安晚年。

吳院長手底下的另外兩個男生，一個江何，另一個宋端明，是初羨的同班同學。

雖說同班五年，可初羨跟另外兩個男生完全不，也沒說過幾次話。之前有兩次老師們布置小組作業，初羨被分到和他們一組，也就那兩次接了一下。余下的聯系完全沒有。

想來和這兩個男生也算有緣，居然分到了同一個導師。

兩個男生包攬了大部分的力活，初羨就幫師母打打下手。

東西不多，幾人齊心協力沒一會兒就搬完了。

這事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初羨沒想到還有后續。

吳老凡事拎得清，學生們給他干了活，他就一定要答謝他們。

初羨手頭一堆麻煩，是真沒心思去吃這頓飯。可吳院長的面子不能拂，畢竟是自己的導師。

趕回復吳院長：【好的吳老師，我一定準時參加。】

剛給吳院長回復完微信，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還是之前那個同城的陌生號碼。對方總是一遍一遍給打電話，鍥而不舍。

一直沒接，可也狠不下心來徹底拉黑。心底始終抱有一僥幸，想看看對方到底可以堅持多久。

可是這一次果斷地拉黑了這個號碼。

遲來的關心薄如草芥，寧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