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味中藥

1月20日吳院長搬新家，喬遷之喜。為吳院長最得意的學生，傅枳實自然在邀之列。

吳院長這人脾氣不怎麼樣，可對待學生的那份耐心卻是有目共睹的。他該謝本科時期遇到了一位這麼好的老師，他才有了幾年短暫的教書生涯。而不是一畢業就回去繼承家業。

下午傅枳實提前下班，換了干凈服，開車去恩師家。

吳院長的房子買在華景小區，距離A大很近，地段不錯，周邊的基礎設施也相當完善。

堰山這一帶傅枳實很，輕車路找到。

吳老不喜鋪張，沒邀請什麼人，三兩個親戚朋友到場，連學校的同事都沒兩個。

傅枳實到了以后才發現初羨居然也在。

小姑娘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里，穿一件寬大的鵝黃面包服，瘦瘦小小一只，子藏在服里，毫不起眼。

這個其實蠻挑人的，白凈，倒也能夠駕馭。

數日不見，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一些，都能蓋住脖子了。小臉似乎也清瘦不。之前還有點嬰兒的，如今顴骨突出，下尖俏，嬰兒都沒剩多了。好像以速清減了下去。

看來醫院的工作量是真的有點大，小姑娘都廋了這麼多。

不止初羨，吳院長手下另外兩個研究生也在，兩張朝氣張揚的臉。

吳院長拿來一次鞋套給傅枳實套上，招呼他進屋，笑容滿面，“上周搬家，三個孩子被我拉來做‘苦力’了。”

說完指了指他，開心地對三個學生說：“你們傅師兄。”

三人一人一句“傅師兄好”，個個乖巧有禮。

傅枳實溫和一笑，云淡風輕，“你們好。”

他今天穿著休閑，白羽絨服，搭一件修的霧霾藍線衫，的面料，看上去特別保暖。

比起西裝大，這裝束非常減齡，更加像大學里年輕帥氣的學長了。

傅枳實徑直往沙發上坐下，揚聲道：“您搬家都不跟我說一聲，我找人來幫您啊！就這三孩子，瘦瘦弱弱的，其中一個還是生，他們能搬什麼呀？”

“枳實，不帶你這麼小看人的，我的學生搬點東西的力還是有的。”吳院長和藹微笑，“你醫館工作那麼忙，懶得給你添麻煩。”

“您這麼說就見外了不是。”

“下次再要搬家鐵定提前通知你。”

他不笑起來，“聽您這意思是想再買套房子？”

吳院長：“……”

吳院長擺手直笑，“那不能夠，這套房子我和你師母就住到老了。”

兩個男生都是很有眼力見的，搶著干活。沒活干了就拉著吳老侃大山。

初羨沒人說話，只枯坐著，顯得尤其不合群。

“如果我是你現在就進廚房給師母打下手。”傅枳實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坐在了側，悄無聲息。

突然冒出的男聲，嚇了初羨一跳。

定了定神，弱弱地喊人：“師兄。”

“你的同學都在獻殷勤，你這麼干坐著是不是太不上道了？”

初羨：“我也想給師母打下手來著，不過被趕出來了，師母燒飯不喜歡被人打擾。”

“師母這麼說，你就信了？”傅枳實輕笑一聲，似笑小姑娘天真。

初羨有些蒙，“不然呢？”

“師母那都是客套話，你得臉皮厚點搶著做。”

初羨：“……”

可能真的不懂人世故。

“所以我現在進去？”

傅枳實：“……”

他勾了勾角，眼角眉梢笑意明顯，“我誆你的，吳老帶了那麼多的學生，一雙眼睛亮著呢，你以為這點小把戲有用？學生還是純粹點，那麼多花花腸子要不得。”

初羨：“……”

這人一言不合就化人生導師，初羨被教育了。

家常便飯，師母親自下廚，雖比不得外頭飯店致上檔次，但味道也還算可口。

一群人看似其樂融融，初羨卻沒怎麼融進去。

心里惦記著父親，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飯后，初羨幫著師母一起洗碗。

師母先刷一遍，幫著沖洗一遍。

水池里水聲瀾瀾，暫時掩蓋掉了其他細微的聲響。

今早給轉了六千塊錢，也不知道夠不夠。等會兒回去還是給打個電話問問吧！

有些愁，怕這些錢不夠父親的住院費。這些錢若是不夠，就只能找閨舒意禾幫忙了。

——

客廳里，傅枳實陪吳院長下圍棋，兩個男生站在一旁觀棋。

師生對弈，兩人旗鼓相當。傅枳實也不放水，眼看著就把對手到了絕境。

吳院長想絕地反擊，對著棋局絞盡腦。

他轉頭吩咐兩個觀棋的學生：“江何，端明你倆去泡點茶。”

兩個男生被打發走，吳院長這才開口細聲問：“小姑娘怎麼樣？”

傅枳實執白棋，對著棋局，微微抬眸，“誰？”

吳院長：“初羨。”

“正如您說得那樣，不是學醫的料。”

“那也沒辦法，學都學了這麼多年了，總不能功虧一簣。小姑娘偏執，當初不聽勸非得學醫。只能麻煩你多花點心思了，學校工作一大堆，我難免有兼顧不到的地方。”

他執棋的右手微微一頓，霍然抬頭，對上恩師的目，面好奇，“您好像對這孩子特別上心。”

吳院長神熠熠，眼里有，“父親是英雄。”

傅枳實甚至來不及細問，就聽見廚房傳出“咣當”一聲，聲響沉悶又突兀，眾人聞之一震。

吳院長忙沖廚房里喊：“里面怎麼了？”

話音未落卻見自己的學生早已丟掉了棋子，快步走進了廚房。

一地狼藉，青花瓷碗在地板上摔了個碎。

小姑娘無措地蹲在地上在撿碎片，手忙腳。

師母趕把水龍頭的水給關了。揚聲對客廳方向說：“沒事，就摔了個碗。”

初羨剛才想事想神了，碗過了洗潔，不溜秋的，一個不留神就從手里掙了，直接摔到了地上。

“師母對不起！”一邊撿，一邊著急地道歉。

師母溫地寬：“一個碗而已，沒關系的，別放在心上。”

初羨覺得自己太糟糕了，連洗個碗都洗不好，還把碗給摔碎了。

腔滯脹，沒由來覺得喪氣。好像做什麼都做不好。滿腹委屈，眼眶都沒有出息地紅了。

撿得急了，也沒留神碎片，右手食指被劃破了點皮，有悄悄滲出來。

也顧不得那麼多，仔仔細細撿碎片。

“別撿了。”黑影突然投下，悉的男聲刮過耳畔，一只大手直接摁住了的手背。

指尖溫熱，住手背上的那點皮，不免心尖發。

初羨瞬間僵在原地，一雙手懸在半空中都不敢。

迷茫地抬頭，對上男人那雙漆黑深邃的瞳仁，那是一面平靜的湖水。平靜得似乎從未起過半點波瀾。

那是溫本。

傅枳實把人帶出廚房。

他揚起聲線朗聲問道：“吳老師，家里有創口嗎？”

初羨赫然抬眼，驚詫萬分地著他。下意識住自己傷的那手指。

他怎麼知道自己傷了？眼睛這麼尖？

“創口？”吳院長當即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忙問：“怎麼了？誰傷了嗎？”

傅枳實：“初羨的手被碗片劃破了。”

“創口在藥箱里，我拿給你。”吳院長面擔憂，“碗片劃傷了是不是要打破傷風啊？”

他溫聲道：“劃破了點皮，沒那個必要。”

吳院長趕取來了創口。

“自己。”傅枳實轉手接過，直接扔給了初羨。

說完又掀起眼皮看一眼，不放心地問一句：“會嗎？”

“會。”低頭沉默地撕創口。

也不知是力氣太小，還是心緒不寧，一只小小的創口竟撕了幾次都沒撕開。

掙扎之際，頭頂兀自響起男人的聲音，只有簡短的兩個字，“算了。”

一時間初羨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下一秒手里的創口就被人奪走了。

他撕掉外包裝，小心翼翼地將創口在的傷口，并叮囑：“這兩天別沾水。”

初羨怔忪地道謝。

除去家里人，從未有人細致微地待過。

可對方又偏偏只是自己的一位師兄。想要自我洗腦，認為他對是不一樣的都不可以。

傅枳實應該生來就是這麼溫的，總是這樣妥帖自然地待人接，從不會給任何人造困擾。他的好平等地適用于他邊的任何一個人。并不是他的例外。

一段小曲過去也就過去了，除了初羨本人，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摔碗這件事有多嚴重，而是這件事加重了初羨的壞緒。不怕有壞事發生，就怕一件一件糟糕的小事堆積在一起，然后接二連三發生，那樣才磨人。

——

八點不到，眾人告辭。

兩個男生先行離開，初羨和傅枳實墊后。

兩人站在樓梯口等電梯。

樓道里空又寂靜，聲控燈灰撲撲亮在那里，忽明忽暗。

吳院長門口放了兩只黑垃圾袋，安安靜靜在角落里。

初羨的余瞟到，盯著它們看了兩眼。

紅數字不斷跳轉，很快就跳到了23。

“叮……”一聲脆響拂過耳畔，打破沉寂。

下一秒電梯門大開。

傅枳實先進了電梯，初羨忙拿上那兩袋垃圾隨而至。

他看向手里的垃圾袋，眸一深。

迎上他平靜的目，微笑地解釋：“順手帶下樓。”

他雙手.兜，沒說話。

他的傻師妹也并非不通人世故，只是不善言辭，不急于表現。

垃圾袋里不知道裝了什麼，沉甸甸的，勒得初羨手指疼。

傅枳實瞥到，替緩解負擔，“給我吧。”

初羨忙說：“師兄您就別沾手了。”

他不由分說就從手中拿走了那袋垃圾。

兩人在樓下扔了垃圾，才慢吞吞走去停車場。

初羨跟著他走，這是默認了他送回醫院。

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蹭了他幾次順風車了。

一個隔了好幾屆的師兄，能做到如此早已是仁至義盡。

不過一小段路，可兩人似乎走了很久。在這麼個寒冬臘月，他們竟也不著急坐進車里。

夜空漆黑，看不見月亮，只有稀疏的幾顆星子點綴其中，星暗淡。

路燈昏黃曖昧，暖橘的束靜悄悄照亮四周。

普通的冬夜，寒意席卷，四下流竄。南方的冬天從來就不溫，該有的寒一分不，該吹的妖風也一縷不落。

冷風噗呲噗呲迎面刮，尤其利索。初羨被凍了個激靈，趕了脖子，雙頰生疼。

這個點小區里一個人都沒看見，這麼冷的天自然都躺被窩里取暖了。

他們并排走，明明隔開了一點距離，可是影子投在地上，兩人竟是在一起的。

初羨目不轉睛盯著影子看，完全沒管住自己眼睛。

看著路燈在地上映出他拔清雋的影子，悄悄地抬起手，拂過他的鼻梁和眼眸，兩人的影子織在一起，這是離他最近的一次。

說來慚愧，人總是喜歡這樣自欺自人，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為自己找到所謂的“機會”。只要有了“機會”，又忍不住淪陷。

初羨沒想到江何和宋端明居然還沒離開，兩人站在前面的路燈下煙，一高一矮兩道影投在地上。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被寒風吹散開，不遠不近地飄進了耳中……

“初羨那個木頭，呆頭呆腦的，什麼都不會，就知道擱一旁傻坐著。之前小組作業都拖咱倆后來著……你看看今天，洗個碗還能把碗給摔碎了，我也是非常服氣了……”

“可不是麼？就這樣的居然還能考到A大，真是奇跡！我跟你說，大一進來我第一次見到還覺得可，我還想追來著，后面真慶幸自己當初沒沖……”

……

男生在背后嚼舌的本事可半點不輸生。

兩人心無旁騖從旁經過，誰都沒有出聲。

兩個男生渾然不知自己的對話已經被當事人給聽進去了。

坐進車里，小姑娘一直沒說話。

傅枳實知道心里不舒坦。可他還沒那個耐心去開解一個小姑娘，總有人吃飽了撐的喜歡在背后嚼人舌，這種事屢見不鮮。得學會自己消化。何況為了這種碎的人生悶氣一點都不值當。

像他就從來不會在意旁人的看法，別人說他們的，他活他的，互不相干。做人若是太把別人當回事兒，那樣太累。

一路沉默地到了目的地。

初羨解了安全帶，拿上書包，默默跟傅枳實道謝。

“嗯。”男人輕輕抬了抬眼，“進去吧。”

突然抬頭對他一笑，面歉意，“師兄，指導我這種人一定很辛苦吧？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