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味中藥

傅家名下房產有好幾,套房和別墅皆有。然而傅老爺子還是習慣住在老宅。傅枳實的父母住金沙灣，隔三差五會回老宅一趟。

傅枳實為圖耳子清凈一個人住在名門府。老爺子若是召見了，他就麻溜回老宅見他。就跟古代另立府門的皇子進宮請安似的。

倘若老爺子不召喚,他是絕不會往老宅湊的,省得礙老爺子的眼。他家爺爺從小對他就要求嚴格,還格外挑剔,甭管他做的有多好,老爺子總能挑出錯。

傅家老宅位于堰山社區，寸土寸金,住的大多都是本地的富人。

即便傅家老爺子今年去了云陌兒家過年，可傅家人還是規規矩矩地回了老宅過年。傅家的傳統不能斷。

沈家老宅和傅家老宅比鄰而建，兩家做了幾十年的鄰居。傅枳實跟沈家閨沈輕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說來沈家也是運勢不行,長子沈輕寒在08年因公殉職，沈父沈母前兩年也相繼離世,如今只剩唯一的兒沈輕暖。

傅家人怕孩子一個人過年孤單，每年都會邀請沈輕暖到家里過年，這已然為一種慣例。

這邊傅枳實洗完澡出來，樓下客廳沈輕暖輕聲對他說：“傅大哥，你手機拉沙發里了,剛有人給你打了電話。”

他換了套寬松的純家居服，一邊頭發，一邊下樓,“誰啊？”

“喊你師兄,應該是你師妹，打來給你拜年的。”沈輕暖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勾微笑，“你這師妹怪有心的,這年頭誰還給人打電話拜年啊，一般都是微信群發。”

他拿起手機一看，最新的一條通話記錄上面霍然列著初羨那姑娘的名字。

他了角，浮出淺淺的笑意，“這個比較傻。”

沈輕暖：“……”

傅枳實照著通話記錄摁了回撥。

一聲聲嘟響繚在耳旁，他下意識往后門退。

后門連著院子，院子分出一半建了個大花房。老爺子從年輕的時候就喜歡搬弄這些藥材和花草。為此專門砸重金差人打造了這間花房。

檐下掛一盞式復古廊燈，燈暈暖溫，靜悄悄地照亮四周。隔著一層明的玻璃，花房里蔥綠生機，各花卉搖曳生姿。

傅枳實一邊撥電話，一邊盯著花房里那幾朵洋桔梗看。

洋桔梗長勢好，只是周圍幾狗尾草長勢更好，完全蓋過了它。

老爺子去了云陌，家里阿姨疏于打理這些花草，倒讓這幾株狗尾草鉆了空子，悄咪咪地張開了。

狗尾草隨可見，毫不起眼，偏生機頑強，給點雨它就能存活。

看到它們，傅枳實不免想到了初羨那孩子。

拋卻初遇的那層濾鏡，這孩子上堅韌不拔的品也是他對另眼相待的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對總是抱有期待，總想看看那瘦弱單薄的肩膀究竟可以扛得住多生活的重量。

鈴聲響了許久那邊才接通。

“師兄，新年快樂！”小姑娘輕輕的嗓音過電流鉆進雙耳，尤其好聽。

“嗯。”手機在耳郭，男人立在風口，聲線不自覺就放低了，“新年快樂！剛在洗澡沒接到，是我朋友接的。”

“您朋友？”初羨心想：大過年的想必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才會留在他家吧？

傅枳實不不慢道：“兩家世，我們這幾個小輩們經常聚在一起。”

不止是重要的朋友還是世。那一定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呀！

這一刻，初羨的心里像是過了醋的土豆，酸溜溜的。

小姑娘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也祝您朋友新年快樂。”

傅枳實：“……”

男人的角不由自主上揚，腔微微浮，盯著那幾狗尾草笑，“初羨，有沒有人說過你傻？”

初羨：“……”

初羨暗自腹誹：“你才傻呢！”

“回家也有好幾天了，你的初稿寫得怎麼樣了？”

初羨：“……”

連過年都不忘催論文。

初羨的心頓時就不膩了。最近都在忙著找工作，醫院看了好幾家，簡歷也投了好幾份，就是不太滿意。論文這邊就懈怠了。

弱弱地代：“剛寫了個開頭。”

“抓點時間。”

“您以前總催學生論文麼？”

“我才懶得催他們，大學都混了這麼多年了，要是畢業論文還不自覺，那他們還不如提早退學。你比較傻，我得盯點。”

初羨：“……”

三句話有兩句不離傻，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掛掉電話回來，客廳里麻將聲還沒斷。

今年過年老爺子不在家，家里人就放縱了，連麻將都起來了。往年大家伙是都不敢的。

“打完了？”沈輕暖微微支起腦袋，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倦怠，也不知是神不濟，還是困的。

“嗯。”傅枳實沖點點頭，“沒什麼事兒，隨便說了幾句。”

沈輕暖瞅著傅枳實高深地笑，“只是師妹？”

“吳老手底下的學生，半道上撿的一個小師妹。”男人收起手機，赫然一笑。

看得出來他心不錯。

“我看不止師妹這麼簡單吧？”

“你想說什麼？”

“你以前接電話可從來不會避開我的。”

傅枳實：“……”

男人倏然怔住，繼而淡聲解釋：“沒有刻意回避你的意思。”

完全是下意識的作，并未有任何深意。

沈輕暖嫣然輕笑，“開個玩笑，你這麼當真做什麼！”

傅枳實：“……”

妹妹傅婧嫻神不濟，麻將沒幾圈就坐不住。就喊來傅枳實替。

傅枳實坐下了幾圈，手氣不錯，連糊了好幾把。

贏錢了也沒激起他的興致，早早就讓位了。

市區放煙花，除夕夜外頭一片寂靜，半點人氣都尋不見。

這個年和往年并無不同，一樣無聊，一樣乏善可陳。

傅枳實從酒柜里取了瓶紅酒，沖沈輕暖晃晃，“喝點？”

沈輕暖點頭說：“好啊，很久沒跟你一起喝酒了。”

兩人一起去了后院的花房。

花房里不止種花，還種了一些名貴的中藥，這些都是老爺子的寶貝，平時傅枳實都不敢。

人手一杯紅酒。

“你從法院辭職了，今后什麼打算？”傅枳實晃晃酒杯，里面殷紅的濺起一圈圈漣漪，像極了人流淌的。

沈輕暖悠悠道：“還沒想好，先出去玩一圈再說。沒準會進政法大學教書。”

“牛津畢業的當個教書匠豈不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橫豎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做什麼都一樣。”

“你比我還小兩歲，怎麼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人間就這麼不值得你留？”他不莞爾，笑年老。

沈輕暖慵懶地抬了抬眼，音更顯倦怠，“沒意思。”

“教書也好的，我想教還教不了。”

“你天生適合做學，做生意難為你了。”

“祖上的基業，總不能在我手里代了，總得有人扛著不是？”

“你還是太心，凡事顧大局。你要真想隨而活，誰能攔得住你？”

沈輕暖這倒是實話，只要他想追求自由，確實沒人能夠攔得住他。是他自己先向生活妥協了。

三十多歲了，又不是頭小子，熱沖勁兒早就散得差不多了，上棱角也被磨平了，剩下就只有妥協了。

“偏頭痛怎麼樣，最近還犯嗎？”傅枳實問起沈輕暖的病癥。

沈輕暖這偏頭痛的老病有好些年了，中藥西藥吃了一堆，一直在調理，可就是好不全。反反復復，磨人得很。平日里力一大就容易復發。

沈輕暖輕聲道：“最近倒還好，沒怎麼犯。”

傅枳實叮囑：“藥別斷，慢慢調理著，會好起來的。”

酒喝到后面越來越沒意思，如同喝水，寡淡至極。

酒里全是孤獨。

好心不長久，轉瞬即逝。

傅枳實放下酒杯，給自己點了煙，煙霧四下流散。他指尖掐一抹猩紅，自顧吞云吐霧。

沈輕暖細細品著紅酒，一口一口淺酢。

酒佳釀，可惜他們都嘗不出它該有的味道。

這麼合家團聚的日子，一切孤獨都會被無限放大。哪怕萬家燈火又如何？哪怕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又如何？但凡只要心里冷清，就如論如何都熱鬧不起來。

沈輕暖淡聲開口：“傅大哥，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橋魂》馬上就要全國公映了。”

《橋魂》，由新銳導演穆惜執導的一部有關堰山大橋的紀錄片。

“什麼時候？”男人微微抬頭，眸比平日里要暗淡許多。

“今年的5月14日。”

5月14日，一個被所有人銘記于心的日子。

傅枳實一直不玩微博，很沖浪，更不曾刻意去關注過影視圈，好多消息自然閉塞。

“好的。”他淡淡地評價一句。

這部紀錄片的公映能讓更多人的關注到堰山大橋背后的那群人，這比小部分人的默默付出強得多。

男人修長的手指婆娑著杯沿，靜靜地看著沈輕暖，“輕暖，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知會穆導一聲，不止為國捐軀的人才是英雄，但凡經歷過那場劫難的人個個都是英雄。讓記住初明這個名字，去他家里看看。”

沈輕暖知道傅枳實這是又想起一些不好的事了。

忍不住說：“傅大哥，當年的事兒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錯，誰都不想那樣的。”

他晃了晃杯子里的殷紅的，“喝酒。”

前塵往事莫再提，最好是過眼云煙，風一吹就散。這樣人才能解。

高腳酒杯里還剩一半紅酒，沈輕暖突然一飲而盡，“傅大哥，找個人陪你吧！”

“我媽下午找你聊了這麼久敢是讓你替催婚來了？”傅枳實不失笑。

沈輕暖：“那倒沒有，阿姨那是要給我牽線來著，想把嫻嫻閨的一個親戚介紹給我。是我覺得你一個人太孤單了，應該找個人陪你。”

“我不缺人。”

“可你缺一個能夠走進你心里的人。”

——

零點一到，手機響個不停，各種拜年短信狂轟濫炸。

樓下麻將聲還沒歇，說話聲窸窸窣窣。

沈輕暖已經走了。

傅枳實一個人回了房間，鎖了房門。慵懶地靠在床頭，百無聊賴。

他喝了點酒，本想喝醉，好睡個好覺。殊不知這酒越喝越清醒。這會兒竟毫無睡意。

這個年過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刷朋友圈，傅枳實看到他的傻師妹更新了一條最新態。印象里小姑娘從來沒發過朋友圈。

初羨：【生日快樂，初羨。】

時間是23點59分。

掐點發的朋友圈。是大年三十的生日。

比起正月初一，大年三十出生的人福氣總歸還是缺了一些。

他給小姑娘去了條微信。

傅枳實：【許你一個生日禮，你想要什麼？】

——

初羨臨睡前收到傅枳實這條微信。驚訝萬分。沒想到這人居然看到發的朋友圈了。

發那條朋友圈沒什麼別的意思，單純只是祝福自己。所以屏蔽掉了所有人。誰知唯獨忘記了屏蔽傅枳實。

“人間太吵了，我想去往你心里。”【注】

如果可以，初羨想要問傅枳實討這樣一個生日禮。

可惜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這個禮太奢侈了，不配。

初羨悄悄從微博相冊里翻出傅枳實的照片，一共有兩張，都是拍的。

一張在A大圖書館，傅枳實背著站在樓梯口接電話，只有一抹背影，猶如早春拔節的翠竹，清雋又拔。

另一張是在檀香島的海邊，傅枳實躺在躺椅上，戴著墨鏡，沐浴。

這兩張照片盯著看了許久。

甚至不敢把這兩張照片存在手機相冊里，怕不小心被人窺探到心底的小。而是把它們藏在微博相冊里。這個昵稱為“初羨不出現”微博賬號儼然就是的花園。孩子的那點小心思，沉寂無聲的暗統統都記錄在這里。

傅枳實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誰都不會知道。

我們越長大越明白，無法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其實是人生的常態。如果這輩子注定不能擁有傅枳實，那麼就留著這兩張照片到老。

初羨：【我無無求，什麼都不想要，謝謝師兄！】

對方的回復格外簡潔，只有一個字——

傅枳實：【裝！】

初羨：“…………”

作者有話要說：羨羨：“我想要的生日禮你給不了。”

傅大哥：“你想要什麼？”

羨羨：“你。”

傅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

沈輕暖是沈輕寒的妹妹，在隔壁文《我出現在你的生命里》出現過。

這兩天都是零點更新，等下了夾子恢復晚八點更新。

謝謝小可神一妹妹，在水一方，奇奇超可，ID26306579的打賞，鞠躬謝！

PS：【注】取自網易云音樂評論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