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味中藥

“快走師兄。”初羨拉起傅枳實就走,腳步異常急促，仿佛后有惡鬼窮追不舍。

傅枳實濃眉一蹙，也不細問,跟著初羨的步伐。

“羨羨,我是媽媽呀！”后的人見狀,忙踩著細高跟小跑著追了上來,“羨羨,你等等媽媽。”

傅枳實聽聞聲響，轉頭問初羨：“那是你母親？”

小姑娘語氣生,梗著脖子大聲道：“不是我母親，我母親早死了！”

傅枳實：“……”

傅枳實默默地閉了，不再刺激小姑娘。這個時候沉默是王道。

趙蘭英火急火燎追上初羨,不由分說地拉住手，“羨羨,媽媽給你打了很多電話，可你就是不接。后面還把我給拉黑了。我寒假去家里找你，你也不讓我見你，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來學校找你。”

初羨不得不再次停下腳步,一把甩開趙蘭英的手，神慍怒，聲線沉冷,“你認錯人了。”

“羨羨,你是我的兒，媽媽怎麼可能認錯你。你就是羨羨，媽媽的兒。”

“只要我不認你，我就不是你兒,趙蘭英士，咱倆什麼關系都沒有。”

趙蘭英神苦楚，“羨羨，我知道你恨媽媽。可是你也知道媽媽是沒有辦法，那樣的生活我實在過不下去，我會瘋掉的。我不是故意離開你和你爸爸的，羨羨你要理解媽媽，媽媽一個人家，真的很難很難。你原諒媽媽好不好？讓媽媽好好補償你，媽媽現在有能力了，能給你好的生活。我已經跟你賀叔叔談好了，我要把你接去賀家住，以后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你賀叔叔和你弟弟都是很好相的人，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誰跟你一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和，趙蘭英你不配！”

“羨羨，媽媽知道你說的都是氣話，咱們找個地兒好好聊聊好不好？”趙蘭英指了指馬路對面的一家時差咖啡廳，“那邊有家咖啡廳，我們去坐會兒好不好？”

“不好！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初羨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再和眼前這個人多說一句話就會立刻緒失控。

一點都不想在傅枳實面前奔潰，奔潰的樣子實在太丑了，不想讓他看到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初羨拼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想讓傅枳實看到一個奔潰絕的瘋子。

重重吸了一口氣，然后徐徐呼出。

“趙蘭英，你給我聽好了，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最對不起的是爸爸。我不恨你，你也不用覺得愧對我，我很好，有吃有穿，還有書讀，而且馬上就要畢業了。犯不著你來補償我。咱倆還和以前一樣，我沒有你這個母親，你也當沒有我這個兒，最好相安無事，永遠不要面。”

說完看向傅枳實，眼神求助，“師兄，麻煩你送我回去吧。”

睜著一雙大眼睛，眼眶微紅，表無助，明顯快哭了。

初羨急于逃離，用力抓住傅枳實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浮木。拼命攥住，毫不敢撒手。似乎只要稍稍一松手，就會沉水底，再無還生的機會。

小姑娘的那雙手冰冷，仿佛覆了一層寒冰，不到半點溫度。好像也在微微抖。

從認識初羨開始，好像一直都是堅強的，從不輕易將自己的無助示人。像極了寄居蟹，躲在重重的外殼里，將自己的心層層偽裝，不想讓旁人窺見半分。

這一刻似乎真的繃不住了。

傅枳實沉默地把人帶到車里。

點火啟，寶石藍小車疾馳而去，迅速消失夜深。

趙蘭英僵在原地，表呆滯。知道兒恨，卻沒想到如此恨，連跟多說一句話都不愿意。

目睹一切的司機小劉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溫聲對趙蘭英說：“太太，小姑娘現在應該過得不錯的，那車三百多萬，可不是一般人開得起的呀！”

趙蘭英聞言越發心痛難忍，啞聲低語：“是我對不起，讓小小年紀就走了歪路……”

***

車里氣有些低，初羨一直沒說話，安靜地詭異。

過了好久傅枳實才聽到小姑娘的聲音，略帶嘶啞，“抱歉師兄，讓您見笑了。”

如果可以的話，一定不愿意讓傅枳實看到剛才那糟糕的一幕。那種覺就像是被人了裳，置大庭廣眾之下.奔，憤難當，更無遁行。

父親終殘疾，母親拋家棄子，年邁弱，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困頓拮據的生活，茍延殘的。

這一切一點都不想讓他知道。

可是有什麼辦法，他還是什麼都知道了，什麼都看到了。想必吳院長也早就把家里的況告訴他了。

這一刻初羨沒由來無比喪氣。忍不住開始跟自己較勁。為什麼今晚要請傅枳實吃飯？如果換明天、后天，是不是他就不會目睹這一幕了？

為什麼要在A大的小吃街吃飯？去別的地方就餐今晚他們就不到趙蘭英了。

吃完飯了直接離開不好嗎？為什麼要跟傅枳實一起散步？

但凡這其中的任何一個環節改變一下，今晚也不至于會在傅枳實面前如此狼狽不堪。

初羨越想越難，口都快堵死了。

男人打著方向盤，聲線徐徐而低沉，“你沒有錯，不用跟我道歉。”

初羨聲細蚊蠅，得很低很低，“一個人是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的，我知道我沒有錯。可是很多時候我還是覺得非常無力。我總是忍不住在想，為什麼別人都可以父母恩，家庭滿。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人這一生能夠自己選擇的其實有很多，唯獨出生我們不能選擇，很多時候這恰恰也是最大的悲哀。

初羨不回想起那年平安夜，傅枳實帶到檐外聽雨吃夜宵，他坐在燈下，以長者的口吻告訴：“人生的本質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人人都可選，關鍵就看你怎麼選。”

初羨當時就覺得不是這樣的。因為一個人是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的。

“初羨……”傅枳實扭頭看著。

“師兄你讓我說完。”初羨輕聲打斷他的話。

洶涌而至的傾吐，想要找個人說話。既然傅枳實什麼都知道了，也沒必要瞞了。早就想跟他說這些了。

“師兄，我應該跟你提過我爸爸以前是一名橋梁設計師，任職ZJ二公司。在進ZJ二公司之前，他在青陵道橋院工作，和沈輕寒先生是同事。他和沈先生一樣，共同見證過堰山大橋的誕生。08年他主請纓參與堰山大橋的搶修工作，被巨石砸斷了雙。因為被困多時，失過多，后面兩條就沒保住。當時各方面的政策還不怎麼完善，政府和公司補助金并不多。頂梁柱倒了，我們家以速垮掉。我媽堅持了兩年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和我爸離了婚，在除夕夜拋下我走了。走的那年我十三歲，一個看似懵懂，卻又什麼都懂的年紀。”

說著說著初羨就笑了起來，那是一種蒼白無力的笑，讓人看著有些揪心。

“我媽走的那天突然給我買了一包糖炒板栗。我爸沒出事之前，我媽就常給我買。因為我吃。我爸出事以后，就再也沒給我買過了。那天給我買板栗，我特高興，以為是期末考試考得好，特意獎勵給我的。沒想到給我買了板栗以后，掉頭提起箱子就上了大車。我抱著板栗，眼睜睜地看著車離我越來越遠，我媽也離我越來越遠。而坐在車里，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一眼都沒有。”

“回家的路上，一群小孩在玩老鷹捉小的游戲，其中一個孩子不小心沖撞到我，我手里那包板栗掉在地上，灑得到都是，全臟了，我一顆都沒吃到。我紅著眼睛把那個小孩狠狠地罵了一頓，那是我第一次罵人。”

這麼多年，午夜夢回初羨時常會夢到母親離開那天，猶如一只困，在一條延綿無盡，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斷奔跑，始終都不曾停下腳步。好像只要跑得夠快，就可以追上母親。

醒來那刻絕和孤獨爬滿心房，將嚴合包裹，幾乎無力息。

年時期的那份缺失，總是偏執地記在心里。一邊期待母親回來，一邊又忍不住怨恨，反反復復，矛盾又無助。始終做不到跟過去的自己和解。

初羨最在意的是母親在離開的時候始終沒有回頭，知道自己就站在大車后面，卻沒有回頭看兒一眼。母親是打定主意拋棄，就跟甩掉一個包袱似的。

對于母親而言，初羨就是累贅。只要甩掉，母親就可以重獲自由，去追尋想要的生活。

從心深，初羨一點都不愿意承認自己就是累贅。

哪怕母親回頭看一眼，讓看到眼中的痛苦和不舍，看到的眼淚，也不至于會那麼恨。

傅枳實充當了一個完的傾聽者，并不打斷初羨，也不發表任何意見。他只是安靜地聽完小姑娘的話。

直到現在他才終于有點理解這個孩子了。難怪那天傍晚在瑞大橋，他給這姑娘買了一包板栗，會那樣，眼眶通紅，好像下一秒都會哭出來。原來這背后還有這麼一段過往。

他早該想到的，哪里是想吃板栗，不過是想留住當年給買板栗的那個人罷了。畢竟一個人的味蕾是懷舊的。

“所以你拉鏈上掛著的這只黑猩猩鑰匙扣也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男人的目慢騰騰地轉到初羨的包上。

那只呆頭呆腦的黑猩猩被小姑娘在手心里，很用力，五指泛白。

“嗯。”初羨小聲說：“是不是很傻？都不要我了，我還留著送給我的東西。”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釋。那天在商場，紅小子搶了初羨的書包，即使包里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依然那麼拼命去追。就是想追回這只黑猩猩鑰匙扣。

“師兄，不怕你笑話，今晚請你吃這頓飯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錢不夠，還找我閨借了五千塊。我爸出事以后，家里捉襟見肘，在經濟方面我從來沒有寬裕過。這麼多年都沒有好過。我拼命學習，閑暇之余就兼職掙錢，可惜杯水車薪，改變不了現狀。我媽離開家后一個人去了青陵打工。運氣不錯，結識了個有錢人，攀了高枝，嫁了豪門。整整十二年沒管過我的死活，現在居然開始關心我了。你說搞不搞笑？遲來的關心薄如草芥，一文不值，我才不要！”

“所有人都說我沒天賦，不適合學醫，可我的畢生夢想就是當個醫生，讓我爸爸站起來。是不是很天真？我爸爸一直說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主請纓去搶修堰山大橋，最后讓自己沒了家，讓我和過得這麼艱難。可是在我心里我爸爸永遠都是英雄。我理解我媽，那個時候還年輕，不該被生活拖累，要去追尋更好的生活，這都無可厚非。可是理解的做法，并不代表我就會原諒。配不上我爸爸，擔不起英雄的。”

這件事吳院長一早就跟傅枳實說過了，不過他一直都當不知道，也沒在初羨面前提過這茬。沒想到這個姑娘今天親口告訴他了。

傅枳實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

初羨不懂他為何突然停車，有些困，“怎麼停車了？”

“給你五分鐘。”男人嗓音低沉，拂在耳畔。

初羨茫然地著他，“什麼？”

“肩膀借你靠五分鐘。”

話音未落，他頃而來，將初羨攬懷里，腦袋擱在他肩頭。

“都是年人了，恨仇，一切隨心，你有權利選擇一個人，也有權利選擇不原諒一個人。”他的嗓音又輕又溫，著的耳郭，溫熱的氣息環繞在頸間，惹人栗。

男人的懷抱寬厚無比，的料著初羨的臉頰。他上有清淡的剃須水的味道，還有一點薰草香，若有似無，勾人呼吸。

毫無懸念，這個懷抱讓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一剎那，無數的委屈和無助涌現而至，上腔，初羨眼眶發熱，生生被出了眼淚。

所有人都勸應該放下，只有他告訴隨心，不原諒也可以。

傅枳實僅僅只是的一位師兄，還是隔了好幾屆的那種，卻偏偏給了最多的安和。這份安，這份別人都給不了，只有他可以。

他就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他的那雙眼睛一定看到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東西。他必然看了潛藏的劣，的那些暗面，深埋在溫和面孔下的偏執和歇斯底里。

他為什麼要對這麼好，對這麼溫？他這麼好，初羨就更舍不得放下他了。

短暫的擁抱，只是安，不帶有任何其他的質。

初羨希這個擁抱可以長久一點，最好無限期延長。自私地想要留他久一點。

可是它真的只有五分鐘。

五分鐘一到，傅枳實便松開了。

“一個年人可以崩潰，也可以發，但不要太久，五分鐘剛剛好。”

誰都有挨不下去的時候，誰都有被生活徹底擊垮的時候，這五分鐘可以療傷，可以自我治愈。

——

把小姑娘安全送到，傅枳實搖下車窗，漆黑明亮的雙眸里映著初羨的樣子，“小師妹，提前祝你畢業快樂！”

初羨怔怔地點點頭，“師兄再見！”

一轉頭眼眶發紅，又忍不住想哭了。馬上就畢業了，只要一畢業就要回老家工作了，就再也見不到傅枳實了。

好憂傷，這輩子都無法擁有傅枳實了。

只要一想到這點，初羨心里就酸得厲害。

***

日子平淡無奇地過了一周。傅枳實始終忙忙碌碌，醫館消磨掉了他大部分的時間。生活和工作平靜又瑣碎，一層不變。

三十五歲了，一轉眼就要三十六了。妹妹傅婧嫻已經有了孩子，一個可的小孩。每次一見到他就會朝他撒開小胖手，聲氣地喊他“舅舅”。

妹妹早已為人母，而他卻仍舊是一個人。父母已然著急了，近來總是旁敲側擊，讓他對個人大事上心。妹妹之前甚至想把自己的閨南絮介紹給他。

人他去見了兩次。但純粹只是朋友間的小聚。他深知他和南絮是不可能的。南絮那姑娘心里明顯住了人，而他卻是心空，沒人能夠走得進去。

很多時候傅枳實都覺得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忙碌繁瑣地活著，始終一個人。當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鐘。上擔著仁和堂的責任，他自然會把醫館打理好，將祖上的基業發揚大。但個人生活卻兒沒怎麼上心過。

他一直這麼飄著，浮在云端，越飄越久。沒有人能夠一把抓住他，將他拽下來，讓他真正定下來。

***

周一上午看診結束，傅枳實下白大褂，準備去吃午飯。

小莊護士抬步走進診室，揚聲道：“傅醫生，有人找。”

時常就有病人來醫館找他，他沒太在意，只說：“請進來。”

小莊側開，“您請。”

來人一煙青旗袍，材勻稱纖瘦，窈窕風。

人摘下墨鏡，甩了甩微卷的金長發，聲音溫和，“你好，傅醫生。”

傅枳實抬了抬眼，從椅子上站起來，認出來人，“您是初羨的母親？”

他的記一向不錯，那晚匆匆一眼，就立刻記住了。

趙蘭英點點頭，“傅醫生記不錯，之前我們見過一面，我還以為傅醫生會記不住我。”

傅枳實客氣道：“你好阿姨。”

趙蘭英：“傅醫生有時間嗎？這也到飯點了，能否請你吃個便飯？”

傅枳實微微一笑，“吃飯就不必了，阿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您親自跑來醫館，想必不是來請我吃飯的吧？”

無事不登三寶殿，自然是有事而來。雖然傅枳實也不準這位趙士為何而來，不過八九不離十應該是為了初羨。

趙蘭英微微一笑，“我喜歡跟聰明人打道，省心省力。既然這樣我就不拐彎抹角直說了。”

傅枳實取來一次紙杯給趙士倒了杯水，“洗耳恭聽。”

趙蘭英：“想必初羨應該跟你提過一些往事，我離開他們父實屬無奈之舉。這些年我也非常后悔。一個孩子在需要關的年紀缺失了母親的陪伴，一定吃了很多苦。家里一貧如洗，沒人在邊提點，也難免容易走彎路。這不是的錯，錯全在我。我知道傅醫生是仁和堂的繼承人，家大業大，定然不缺錢。誰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孩子，這是人之常，我也可以理解。但是為母親，我還是希我的兒能夠幸福，不傷害。如果你和初羨是正常的男關系這樣最好，如果不是，我希你們能夠適可而止。”

傅枳實安靜聽完終于明白趙士的來意，敢是誤會了他和初羨的關系。

被誤會，男人倒也平靜，聲線不疾不徐，娓娓道來：“阿姨，您想必是誤會了，我覺得我有必要跟您解釋一下。首先我跟初羨既不是男朋友的關系，也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種關系。我和就是正常的師兄妹關系，我們師出同門。我恩師所托指導的畢業論文。除去論文這方面，我們私下的聯系并不多。其次我覺得您應該不太了解您的兒，雖說家境不怎麼樣，可非常善良，也懂得明辨是非，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一清二楚。的父親和將教得很好，并未走上任何彎路。在我看來一個年輕人沒有好的出，這本就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如果您真的為好，今天不是來找我，而是去找，多去了解一下您的兒。”

他停頓一瞬，繼續平靜道：“最后很重要的一點，我傅枳實從不缺人，但凡我喜歡的孩子，我定會給足安全，堂堂正正，名正言順，以結婚為前提往，別的都不是君子所為。”

作者有話要說：傅大哥這個憨憨，居然都還沒意識到自己喜歡我們羨羨。追妻火葬場的命！

抱歉，今天還沒寫到文案。應該明天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