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第97章 097
第九十七章
月皊眼睛有一點紅, 因這一路上江厭辭對說的話,因這一路上江厭辭略低落的緒。
月皊恍然,原來的三郎也并非無所不能無懈可擊。那些藏在心底深的東西不外, 不代表不存在。
三郎沒有痛覺, 他也不會哭。
月皊心里替他疼著, 又替他紅了眼眶。
夜深稠。月皊的視力本就不太好, 又滿心想著江厭辭的事,以至于已經離得很近了,也沒有注意到微生默父二人。
微生默向前邁步一步, 又克制地生生頓住腳步。
微生黎卻已經一手提著子,另一只手里握著什麼東西, 快步朝月皊奔過去。
“廿廿!”
月皊驚訝地抬起眼睛這才看清微生黎。聽出微生黎語氣里的一音, 蹙眉問:“姐姐怎麼過來在這兒呀?”
的一聲“姐姐”,落在微生黎的耳中,明明是以前時常聽到的稱呼, 今日再聽,卻別有另一種百轉千回的復雜。松開握著月皊手腕的手, 急急將那幅畫像展開,問:“廿廿,這幅畫像你是哪里來的?”
月皊看不太清,彎下腰去湊過去看。“咦”了一聲,手將畫像拿回來,蹙眉問:“我母親的畫像怎麼在你手里?”
小心翼翼地將畫像卷起來,寶貝得不行。
微生黎張了張, 一時無聲。著面前的月皊, 心里復雜極了。原來初見時的一見如故, 那些悉的覺, 那些縱使份詫異巨大也忍不住接近的分,是上蒼早就暗示給的伏筆嗎?
“姐姐你怎麼哭啦?”月皊急聲問。
微生黎回頭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讓自己冷靜下來。自看見這幅畫像就拿去給父親看過,父親亦變了臉。微生默去查了一下月皊的生辰和的母親被江二爺抓走的大致時日,似乎都能對上。可事還沒有確定下來,微生黎忍著心里的激,聲道:“畫像上的人與我母親極像。若我母親離開時腹中的胎兒是兒,與你亦一般大。”
月皊懵住了。
怔怔著微生黎,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半晌,發怔的目才越過微生黎,向不遠的微生默。
微生默也遙遙著月皊。雖然這些年他已經無數次或親自或派人來中原尋找阿滟,都毫無消息。可他從未放棄過尋找。這次出使,亦是存了找妻的心思。
他朝月皊走過去,聲音有些哽咽:“我已托人去查見過你母親的人,不日就能有消息。”
他負于后的那只手微微發著抖。
快二十年了,當真的找到了兒時,他心中驚喜極了。難道上天真的開始可憐他,不僅讓他找到了大兒,還讓他在即將離開中原時,又找到了第二個孩子?
月皊向后退了一步,顯然被這樣的景整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厭辭就站在后,見向后退過來,他抬手,手掌撐在的后腰,將人扶在懷里。
月皊回頭了江厭辭一眼,才又轉過頭向對面的微生默父,結結開口:“那、那我現在要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等消息就行。”微生默趕忙接話。
一陣短暫的尷尬沉默后,月皊笨拙地開口:“進去坐坐?”
“不用。我們過來只是想向你確定這幅畫像是你母親。”微生默著月皊,慢慢出一個溫暖和的笑容來。
月皊著微生默眉眼間的笑容,那顆慌無措的心忽地安定了不。慢慢點頭,再聲道:“已經很晚了,你們要早些回去才好。”
微生默著,頷首溫聲:“好。這就回去了。”
微生黎用力地握了一下月皊的手,聲:“廿廿也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我們一起等消息。”
“嗯。”月皊輕輕點頭。
微生默和微生黎登上馬車,月皊和江厭辭立在路邊目送他們離去。微生黎推開車輿小窗,對月皊地笑。
直到他們的馬車走遠消失在夜里。月皊才轉過臉來,向江厭辭。訥訥問:“是真的嗎?”
江厭辭垂眼,視線落在月皊的手上。雙手攥著他的角,著角的手指頭不安地來去。
這事不好說,江厭辭也不敢下結論。只有找到見過月皊親生母親的人,從母親上找到些明確的證據才能證明。江二爺夫婦已經被死,不過當年的從犯有幾個仍在牢中,只能從那些人中下手。
江厭辭還沒說話,忽聽月皊低聲說了句“沒有關系”。
月皊扯了扯角,擺出一個淺淺的笑靨來,聲說:“反正我一直把離娘當姐姐來看。就、就算是誤會一場,也還是我的姐姐呀。那……那的父親,也可以算我的家人!”
當然……若真的是的家人,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
微生默與微生黎驅車離開江家,馬車走了一段距離,微生默忽然停了馬車。
“阿黎,你先回去。父親出去走一走。”
微生黎瞧著父親的臉,點點頭,道:“父親不要回去太晚了。”
微生默點頭,拿著他的那支骨笛下了馬車。這兒距離玉瀾畔的最下游不算遠,他便去了河邊,著夜里靜謐的粼粼河面,吹起那支骨笛。
哀傷的曲調漫在水面。
他時常恨自己,恨自己年時的莽撞,害了阿滟。若沒有他,他的阿滟至還活著。可十六歲時的一場,轟轟烈烈不計后果。
過去朝朝暮暮的畫面漂浮在水面上。他們的初遇,他們的濃,他們的逃亡。那些垂死也不肯松開對方的手,做好共赴黃泉打算的日日夜夜,烙在微生默的心里,疼痛伴著他的每一次呼吸。
這半生,一場之后是無盡的痛苦與不停地尋找。時日越久,希越來越渺茫,活著了另一種麻木。
能夠找到阿黎,微生默那顆古井般麻木的心重新活了過來。他跪謝上蒼的垂簾。
因為阿黎想要陪著月皊出嫁,他盡量將歸期拖延。卻不想這一拖延,讓他找到了另外一個兒。
那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一眼過去,是又好的模樣,是阿滟會喜歡的孩子。
他未見過這個小兒,他的阿滟許是也未曾見過這個小兒……
微生默知道月皊是他的小兒的可能已是八.九不離十。能夠找到小兒,他自然驚喜。可與此同時,這也證明他的阿滟慘死了多年……
一曲終了,微生默放下阿滟親手給他雕的骨笛。他的臉上早已滿是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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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黎獨自坐在馬車里,心中亦是復雜。不僅有對月皊很可能是親妹妹之事的震驚,還有不舍。
微生默出使是公事,能夠將歸期拖延到月皊大婚第二日已經是盡力為之。
這也就是說,很快就離開中原了,心中怎能不萬分不舍,郁郁難過。
夜風吹來些氣,微生黎從小窗向河面。心中的郁郁,讓喊停了馬車,帶著個侍衛去河邊走一走。
可是微生黎沒有想到會遇到李漳的馬車。
李漳今晚有要事要去見兩個老臣,卻不想車轅壞在半路。他立在一旁,看著手下修理車轅,因有要事在,面不愉。
夜影響了微生黎的視線,走得近了才看清李漳的馬車。微怔之后,微生黎咬了咬,轉就要避開。
李漳卻早已看見了,亦看見在看清他時倉皇而逃的背影。他皺眉,提聲:“離娘?”
微生黎腳步停下,稍作猶豫,便面如常地轉過朝李漳走過去。立在李漳前福了福,尋常聲喚一聲:“殿下。”
李漳皺著眉,問:“你躲我做什麼?”
“離娘沒有躲殿下。”微生黎溫垂目。
李漳審視著。
他與之間就像總是平靜無波的玉瀾水,偶爾粼粼水波,亦可映星河。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好距離。
可是這種默契忽然有一天被打破了。
李漳想了一下,是從李淋那件事開始。他為破了規矩,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躲著他。
侍衛稟話:“殿下,最多兩刻鐘就能修好。”
李漳道:“走吧,陪我走走。”
言罷,他便抬步沿著河畔走去。微生黎默默跟上去。走在李漳后半步的距離,抬眸著他的影,永別的愫絞殺在心里。
李漳忽然開口:“紅兒跟你去姚族嗎?”
“不,有了意中人,會留在這兒。”
李漳沉默了片刻,再道:“把碧珠和長奇帶走吧。”
微生黎知曉碧珠和長奇是李漳邊很得力的人,急急說:“不用了,我……”
李漳直接打斷的話:“本想把孫祿給你。可他一個閹人,姚族又無宦的習俗。他過去了不得惹輕鄙和不習慣,他年紀也大了,還是別讓他背井離鄉。”
“殿下!真的不用了!”微生黎紅著眼睛,努力著淚。李漳越是如此,越是將心里的不舍與痛楚模糊地挑開。
李漳停下來,側轉過向河面的波,道:“微生默看上去溫和有禮,實則在姚族有著狠厲佞臣的評價。從罪臣爬到今日之位,手上自然會沾些不干凈的。不過你別擔心,他對你的母親一往深念念不忘,也一直在尋找妻,這些年沒再娶,也沒妾室。他會對你好,遇到難了委屈不必忍著,盡可對他說。”
“他有一兒一,都是從本家過繼的。養十五歲,養子不到十歲。養子不清楚,那個養倒是個單純善良的子,會很好相。”
“你的長輩里,有幾個叔伯,不過他們都極其懼怕你父親,不必擔心。你還有個祖母在世,心里許是會記恨你母親。你需多注意。”
微生黎著李漳,終于忍不住低聲問出來:“殿下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李漳嘆了口氣,他過來,反問:“你說呢?”
微生黎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相信這是李漳特意為調查的事。
李漳默了默,道:“離娘,跟我要些什麼吧。”
他頓了頓,笑道:“就當許個愿。能不能實現我可不保證。”
“我要殿下心想事得償所愿。”微生黎笑起來。
李漳無奈,道:“換一個。”
微生黎想了想,便說:“愿國泰民安山河永駐。”
李漳著水波溫浮的河面,沉默著。這個愿,是有一年中秋,他許的愿。
兩個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便看見了微生黎的馬車。微生黎咬,知道到了分別的時候。
艱難地福了福,低聲告別:“我先走了。”
李漳頷首。他立在夜風涼的河畔,看著微生黎逐漸遠去的背影。
當剛走到馬車旁,忽又轉過來,腳步慌地朝李漳奔過來,撲進他的懷里。
李漳微怔,心下意外。
——這些年,這是離娘的第一次主。
微生黎抱著李漳,將臉埋在他的懷里,努力著哭腔小心翼翼的低語央求:“殿下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
一邊責怪著自己的任,一邊想著此生再不得見奢侈地想任一次。
李漳垂在側的手這才抬起來,拍拍的背。他再嘆一口氣,問:“你開口,我何時沒應過?”
微生黎的眼淚忍不住,了李漳的衫。
李漳垂目著懷里悲傷又脆弱的人,道:“你總是顧慮太多,憂思傷,不必讓自己活得那麼累。回家去之后,遇到什麼難事給我寫信。”
頓了頓,他再補充:“如果在姚族生活不習慣,那就再回來。”
微生黎將臉埋在李漳懷里,簌簌落著淚,沒應這話。
·
五月二十九,月皊在織云巷的宅子已經收拾妥當,將的東西要麼送去了江家,要麼送去了白家待月皊出嫁那一日再跟著帶去江家。
月皊站在后院,看著那個一片郁郁蔥蔥的花園,蹙著眉。跟著白夫人學養花裁枝,好不容易將這一片小花園拾弄得像點樣子了,馬上就要搬走。叮囑下人將這些花帶去江家的時候萬要十分小心才行。花兒,離了泥土太久,易枯易折。
“娘子!”花彤快步跑進后院,暖春的風吹起鵝黃的擺。縱使嬤嬤時常提點不應該總是跑來跑去沒個好形象,還是忍不住,總是小孩子心。
月皊回頭向。
“來了!來了!”花彤氣吁吁。
話說的不清楚,月皊卻在瞬間知道說的是誰。心頭忽地一,立刻腳步匆匆地往花廳趕過去。
微生默和微生黎父已經被紅纓請到了花廳。
月皊快步走進花廳,向微生默和微生黎,見他們兩個人臉上都有笑容。那顆漂浮的心忽然生出安定的覺。
微生默于,終究不夠悉。朝微生黎走過去,眼地著,張得連問都沒張開口。
微生黎眼睛紅紅的,臉上卻帶著笑。沖月皊點頭,起走到月皊面前,握住的手,聲:“妹妹。”
月皊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這兩日,時刻記掛著這事兒。終于塵埃落定了。的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一雙淚眼卻彎月牙,哽咽的聲線里噙著笑:“原來家人一直都在我邊……”
驀然回首,驚覺至親之人一直在邊,那一聲聲甜甜喊著的姐姐,并沒有喊錯。命運捉弄人,卻也不虧待人。
微生默站起,著相擁落淚的兩個兒,也不由了眼眶。這些年,他早已鐵石心腸麻木不仁,能夠引起他百轉千回的,只有面前的至親骨。
他略握了手中的骨笛,在心中向阿滟發誓,一定會好好彌補這兩個兒這些年的苦難。
月皊與微生黎本就無話不談,可是面對微生默時,還是會生笨拙。江眠風在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這些年,月皊本就一直沒有過父親。如今面對突如其來的父親,有些手足無措。
“機緣巧合能趕上你大婚,是萬幸。”微生默道。
月皊乖乖地笑著,小聲問:“那、那你什麼回姚族?”
那聲“父親”還是有些不出口。
微生默并不介意,他說:“本是為賀壽而來,不能再拖延歸期了。你親第二日我就要和你姐姐啟程回姚族。不過等那邊的事理妥當,我會再來中原見你。”
微生默何嘗不想將兩個人都帶回家中好好照顧?可是小兒要嫁人了。
“好。”月皊著他點頭,“那我等你再來見我。”
微生默點頭,溫聲:“等你親之后,有了閑暇,我再接你回家鄉看看。”
月皊點頭,再地應一聲“好”。
閑談之后,月皊張無措的緒慢慢散去,言笑晏晏地與親生姐姐、父親說話。一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微生默道:“今日就說到這里吧。你明日就要出嫁,一會兒還要去白家安頓,事也多。我們就先走了,明日再見你。”
微生默站起,微生黎也跟著站起。微生黎拉拉月皊的手,聲:“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養好神明日做一個的新娘子才是。”
“嗯!”月皊彎著眼睛點頭,親自將微生默和微生黎送到府外看著他們登上馬車,又立在檐下目送馬車走遠。
畔掛著笑,心里又有點懊惱,小聲嘀咕:“我是不是太笨了?也沒說什麼好聽的話……”
藕元笑著說:“娘子可別多想,都是至親的骨,誰能不理解剛相認的不自在?咱們來日方長嘛!”
月皊這才重新笑起來。回憶著父親向的溫眉目,月皊畔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好生歡喜。吩咐:“快給我準備馬車!”
心里這樣歡喜,想要第一時間將好消息告訴三郎。
月皊的馬車停在江家門前時,江家正在懸掛牌匾、和大紅的燈籠。
了爵,原先郡王府的牌匾拆下去,請了大儒再書“江府”二字的牌匾,今日才趕制出來。
華公主親自看著家丁將牌匾掛起來,點點頭,道:“請了趙儒所書,的確效果不錯。”
可是華公主還是有點懷念以前的牌匾,那是江眠風親手所寫。
江厭辭立在邊,側首著自己的母親。
“母親,”江厭辭開口,“丟掉的爵位,我會再給母親賺回來。”
還爵,是為了月皊做出的舍棄。
軍令狀,是為了肩負整個家族。
華公主詫異地過來。以前也如老太太一樣,想守著祖上傳下來的爵位。可是如今想法發生了轉變。著面前高大的兒子,笑著說:“母親只求你們三個孩子過得好。”
馬車聲打斷了母子兩個的談,他們轉頭過去,認出那是月皊的馬車。
華公主微微詫異,奇怪月皊怎麼會這個時候過來。
月皊的馬車停下來,車門推開,月皊從里面走出來時,江厭辭已經走到了馬車旁,朝出手。
月皊也沒想到江厭辭和母親在院門口。彎著一雙眼睛,開心地將手遞給江厭辭,被他抱下馬車。
江厭辭著高興的樣子,問:“什麼事?”
“是的!”月皊將江厭辭的手握著,一雙明燦的眸子喜難收。“離娘真的是我的姐姐!我也有阿耶了!”
著這樣歡喜的雙眸,江厭辭的眼底也不由染上幾分替高興。
“呦。”華公主眉眼含著笑,卻故意拿出怪氣的語氣說道:“這是誰家的小娘子啊?明日就要大婚了,今日就急不可耐地攥著夫君的手不撒手。”
一旁的馮嬤嬤也忍不住笑,聲道:“娘子,這大婚前一日可不應該見面哦。”
月皊“呀”了一聲,立刻將攥著江厭辭的手松開。像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怯怯向后退了半步,忐忑地著江厭辭的眼睛,小聲地問:“我犯忌諱了?”
知道親有很多忌諱,都是不能犯的。
“沒有。”江厭辭道,“你在我這里百無忌。”
月皊了江厭辭一眼,又飛快地移開了目,晚霞絢麗,繾綣地燒,也燒紅了月皊如雪賽玉的妍面靨。
月皊說:“就一時歡喜立刻就想過來說給你聽。已經說完了,那我要回去了……”
“走什麼走!”華公主忍笑,“都快用晚膳的時候,用了再走。”
月皊還想琢磨著這樣合不合適,手已經被江厭辭牽起,被他牽著往院中走去。
月皊往府里走的路上,看見許多下人都是生面孔,不由好奇。
華公主道:“已經分家了。等你和厭辭大婚之后,二房和三房都會搬出去。那兩房人已經提前將一部分下人派去新宅。當然了,到時候母親也會將府里的人都換一換。除了從北帶來的,還有幾代在江家做事的可靠人,其他的都換掉。”
月皊一邊聽著母親的話,一邊細細打量著煥然一新的府邸,隨可見的紅燈籠和喜字、彩線,都是那麼好看。
直到不經意間看見一個小丫鬟笑的臉,才恍然自己的手還在被江厭辭握在掌中。在大婚的前一日,忽然生出許多窘的怯,悄悄將自己的手從江厭辭掌中回來。
江厭辭不明所以瞥了一眼,只看見一張紅的臉。
江厭辭沉思——又不是第一次牽的手,為什麼臉紅?天氣太熱了嗎?
他抬抬眼,向天際的晚霞。
月皊在江府用了晚膳,華公主沒讓久留,讓早些去白家做準備,且今晚要早早休息養好神。
江厭辭親自送月皊離開,送到江府門口時,月皊就不準他再送,執意自己回去。
江厭辭倒也沒堅持。
到了白家,自然還有很多事要忙。月皊認真聽著嬤嬤再一次重復明日的流程,默默在心里一二三四五的記下來。
“都記下了,不會出差錯的。”認真道。
白夫人在一旁笑的合不攏。拍拍月皊的手,道:“其實明日也沒什麼大事。萬事都要以新人為重。廿廿今晚早點休息。”
月皊拉住白夫人的手,彎眸道:“讓母親跟著勞了。”
白夫人心頭一,月皊的手指頭,頗為慨地說:“原以為只是幫忙走個戶籍的事,卻也同樣是上天賜下的緣分。”
“以后我會經常回來看母親的。”月皊聲道。原先是因為白家夫婦幫了,后來不算多的相里,月皊瞧著白家夫婦喪子之后的蕭索模樣,心下不忍。既是一場緣分,為養,也該多陪陪兩位老人。
白夫人忽想起自己意外去世的兒,眼睛一紅,忙不迭地點頭。
新娘子今晚要早歇。月皊早早沐浴梳洗回到房中,幾個侍都悄聲退下,不想打擾早點安歇。
月皊躺在床榻上,著床榻頂端,卻怎麼也睡不著。一雙眸子清明極了,毫無睡意。腦子里糟糟的,總是想著明日的事。
直到現在,還是有些不敢置信。愿意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冠霞帔十里紅妝的婚儀了。
既有不真實,又有不安。
蹙著眉,想著明日的事走了神。連房門被人推開了都不知曉。
直到江厭辭走到床榻旁,才地輕“呀”了一聲,又急急抬手,雙手疊著在自己的上。
“三郎怎麼會過來?”清亮的眸子驚訝地著江厭辭。
江厭辭略皺眉,顯出幾分猶豫和擔憂。
月皊坐起,出一只手去攥江厭辭的袖角輕輕地搖一搖,擔憂地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這樁婚事,總是有些不同尋常的。月皊心里難免不安。
“也沒什麼。”江厭辭頓了頓,“想提前過來試試。”
月皊眨眨眼,疑不解地著他,問:“試什麼?”
很快,當江厭辭來褪的寢袴時,月皊約明白了。的雙頰忽地紅了。攥住江厭辭的角,急急低聲問:“不、不等明天了嗎?”
“只是試一下。”江厭辭道,“你別。”
月皊還想要說話,卻瞬間因為匕首抵過來而子僵住。匕首抵在芳蕊,也只是抵在芳蕊。月皊不僅子僵住了,就連腦子和也全都僵住了,只剩下怔怔著江厭辭。
那點子懼意爬上月皊心頭,著江厭辭,心道還是等到明日吧?就算要被扎壞,也能憧憬的婚儀結束行不行……
好半晌,僵著不敢的子才有了作。抬起一只手來,輕輕拽一拽江厭辭的袖角,怯生生地著他。實則這樣相又沒有下一步接的僵持,讓月皊越發容易胡思想。
江厭辭的臉難看。因擔心,也更因不能前行的停頓。他松開月皊,整理了兩個人的服,又給月皊蓋上輩子,道:“睡吧。”
月皊躺在床榻上,側著臉著江厭辭快步離去的背影,整個人懵懵的。
他就這樣走了?
剛剛短暫的相抵覺仍然沒有離去,反復輾轉地憶上心頭。月皊發現原來不僅有懼還有期待。過了好一會兒,月皊才往被子里了子,將半張臉藏起來,只出一雙清亮的眸子。
應該早早睡去的大婚前一晚,月皊幾乎沒怎麼睡著。剛迷迷糊糊想睡著時,藕元和花彤已經來叩門,將喊醒,忙地給梳洗、更。
被摁坐在梳妝臺前,讓特意請來的妝娘為上妝。月皊年紀不大,以前總是著淡妝。今日大婚,妝娘給描了艷的妝容。
月皊驚訝地著銅鏡中自己的臉,有些認不出自己來。
不多時,李姝遙、微生黎,還有幾個未出閣的娘子們進來,瞧見月皊時,都不由微怔。
“怎麼啦?”月皊自己的臉,“是不是這樣有點奇怪?”
“不不,不奇怪!太好看啦!”李姝遙跑過來,睜大了眼睛,幾乎在月皊的臉上來細瞧。說:“廿廿,你以后每日都這樣打扮起來,咱們去九環街逛吃逛喝,老板們說不定不收錢還要多贈送!”
另外一個小娘子“噗嗤”一聲笑出來,打趣:“宜年郡主這模樣出行,恐怕是要惹得年輕的小郎君們圍觀,影響店家做生意,甚至將路攪得水泄不通,影響車馬通行呢!”
其他幾個人都掩笑起來。
宜年是月皊的封號,昨日才正八經將封號賜下來。圣人事忙,能想著在大婚之前將封號賜下來已是十分不易。
時辰遠還沒有到,一群未出嫁的姑娘家們把月皊圍在當中,閑聊說笑,三句離不了打趣。月皊被們說的臉頰泛紅,卻也一直彎著眼睛帶著笑。
“娘子,魚魚姑娘過來了!”花彤邁進來稟話。
前腳邁進來,余愉后腳跟了進來。甚至比花彤早一步走到月皊邊,“哇”了一聲,驚奇地著月皊,慨:“當新娘子會變得這麼漂亮嗎?”
裝扮與京中閨閣郎不同,旁人也都不識,自一進來,旁人都瞧著。雖不認識,見甜聲說話,亦有人笑著接話:“這位妹妹莫不是想嫁人了。”
“我才不嫁人呢。我還有耀門楣的大事業!”余愉認真道。
說這話,旁的郎們沒怎麼聽懂,也不妨礙大家都在這樣喜慶的日子里笑起來。
月皊拉著余愉坐下,聲:“還以為你會直接去江家呢。”
余愉輕哼了一聲,道:“反正師兄也不搭理我,我當然過來找你啦!”
月皊被余愉前掛著的飾品吸引了目,好奇地打量著,說:“這個好特別呀。”
那是一枚小指長的銅劍,可是中間好像斷開了,用銀飾接上。不是致名貴的東西,戴在小姑娘前也有些不搭。也正因如此,才襯得很特別。
余愉看了一眼,“哦”了一聲,一邊將東西塞進領里,一邊解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服里跑出來了。這是我們師門頭兒的信。他們都不愿意當老大,我當!”
月皊認真想了想,說:“那好呀。你來接管本來就比不講話的、冷臉沒緒的人更合適呢!”
“你也這麼想的嗎?不愧是我的知音吶!”余愉樂壞了。
旁人都聽不太懂們的話,跟著笑。
很快話題又轉回來了今日的新娘子,說著這場婚事,祝著日后的舉案齊眉百年好合。一時間,香閨里笑意暖。
喜娘的一句“急事到了”,立刻打破了屋的祥和,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
當微生黎將喜扇遞到月皊手里的時候,月皊心里才生出些張來。被簇擁著舉扇出門,去了前廳拜別父母。白家夫婦笑著接過的茶,白夫人又親自將扶起來,笑著祝:“愿我婚后順遂,夫妻齊心結百年之好。”
喜娘又開始催,月皊又被簇擁著往外走,剛走到門口,一眼看見大紅喜服的三郎。
愣愣著江厭辭。
邊的誰小聲提點了句:“扇子”。
月皊這才急忙將手中的扇子舉起遮面。
帶月皊走這段出嫁路的人自然是微生默。微生默扶著月皊的手腕,紅著眼眶地扶著往前走。
旁人瞧見這一幕,驚愕不已。不人不識微生默,旁人知道他份的人小聲竊竊。如此,旁人也都知道了月皊是微生默的兒。
月皊告訴自己那麼多人看著呢,可不能表現得不好。藏喜扇后的臉慢慢翹起角來,擺出一張端莊又燦爛的笑靨,款步往外走。一步又一步,離江厭辭越來越近。
喜娘將紅綢遞過來,接過來,知道另一端的人是江厭辭。
微生默不過剛與月皊重逢,就要看著兒出嫁,心里自然難舍又難過。他將月皊的手給江厭辭,啞聲道:“我把小兒給你了。萬珍之重之!”
“一定。”江厭辭一眼月皊,不見眉目,只見繪著比翼雁和連理枝的細扇。
江厭辭帶著月皊朝喜轎走去,送坐進喜轎時,低聲道:“喜轎里有點心和水。”
月皊在細扇后輕輕點頭,也忘了江厭辭看不見。
接親的隊伍出門,江厭辭一紅坐在高頭大馬之上,竟是比當日狀元游街時更加意氣風發。
月皊坐在喜轎里。耳畔吹吹打打,又有好些百姓夾道圍觀,好生熱鬧。月皊還記得昨日嬤嬤的提點,今日一定要將這姻緣紅綢牢牢的握。攥著,一路上都握得很。
接親的隊伍繞著長安走了很久,才回到江家。比起白家,江家明顯要熱鬧更多。比如嫁,一直都是娶妻方更熱鬧,何況今日是圣人主婚。
要知道,圣人上一次親自主婚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圣人親自主婚,滿長安的權貴哪有不敢來?只怕來得晚了。
月皊一會兒轉過來一會兒轉過去,一會兒走這邊一會兒那個,一會兒拜這個一會兒跪那個。月皊覺得自己像個提線布偶,被復雜的親流程縱著。可甘之如飴,喜扇的面容上笑靨一直未消。
直到被送進新房,月皊才終于可以坐下來緩一緩了。月皊打量著這間新房。這里是觀嵐齋,不過如今重新修葺后,改了名,現在嵐瀾和鳴。
從觀瀾齋到觀嵐齋,再到如今嵐瀾和鳴,這宅子以一種悄無聲息的靜謐方式見證著與江厭辭走過的這段路。
陪出嫁的孩兒們也跟了過來,笑著陪說話,也要等著一會兒鬧房。
不多時,江厭辭過來。
屋一陣俏的起哄聲,可是當江厭辭真正邁進來坐在月皊側的時候,一個個又忍不住安靜下來,只想著見證這對容貌卓絕的璧人杯與結發。
喜娘念完吉利的唱詞,才親自握著被紅綢裹著的喜剪各自剪了江厭辭和月皊的一縷發,綁在一起束在錦盒中。
侍將兩杯酒遞過來。
月皊低著頭,眼角的余看見江厭辭先接了酒,才手去拿另一杯。在喜娘的催聲里,側了側,終于抬起臉來向江厭辭。
對上江厭辭的目,月皊仔細去瞧他的表,心里莫名生出一小小的失——三郎的表怎麼看不出來驚艷呢?今日難道不好看嗎?
細的手腕環過江厭辭的手臂,紅微張,去飲杯中酒的時候,遲疑了一下——不會大婚之日醉酒吧?
江厭辭微微揚了,低聲:“甜酒,喝不醉。”
月皊幾不可見地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將杯中的酒喝下去,一滴也不剩。
江厭辭舉杯,將酒杯里的甜酒飲盡。他一直喝烈酒,不喜甜引子似的甜酒。這杯甜酒,卻是他嘗過的最味的酒。
喜娘又說了一籮筐的吉利話,再讓其他人開始撒帳。一時間,月皊眼前都是彩條。
喜娘綿長悠久的一聲“禮——”,將這場隆重的婚儀宣告著結束。
月皊聽著喜娘的長音,那顆張的心慢慢安穩下來。
真的與三郎親了。
那些被稱呼為“江家三娘子”好似是上輩子的事了,以后是江家的三夫人了。
江厭辭道:“我要去前宴了。”
“嗯。我知道流程的。”月皊聲。
江厭辭畔勾著點笑。他想月皊的頭,可因屋人太多,擔心又紅了臉,終是作罷。
待江厭辭出去之后,留下的陪嫁小娘子們又陪著月皊一段時間,直到江月慢笑著過來請人,將們進去請去宴上。
江月慢含笑著月皊,湊過去低聲道:“如果累了就趁著厭辭回來之前先睡一會兒。”
“我不累。”月皊道。
江月慢笑笑,沒說別的。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月皊邊的侍陪著。規規矩矩地坐在喜床上,外面的熱鬧聲能傳到的耳中。
不多時,月皊開始犯困了。顯然,這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結果。
可是月皊不知道江厭辭什麼時候會過來,撐著眼皮不肯睡。
藕元笑著勸:“娘子您要是困了就小瞇一會兒,距離三郎回來還要好久呢。”
“我不困,我一點也不困。”月皊撐著打架的眼皮,睜眼說瞎話。
月皊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一不端坐著等那麼久,終于等到江厭辭回來。
江厭辭一眼仍舊端坐在喜床上的月皊,問:“沒歇一會兒?”
月皊搖頭,又小聲問:“你認出我了?”
江厭辭皺眉,沒聽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月皊才又小聲說:“今天妝娘給我上了妝,我著銅鏡都要不認識自己了呢。”
江厭辭很想說月皊就算化灰了他也認得出。不過話在出口前,他想著今日大婚講究一籮筐,這話說出來似乎不太合適,生生了回去。
吳嬤嬤板著臉的五里藏著抹笑,嚴肅道:“新娘子格外上了妝,是在等著三郎夸漂亮。”
“嬤嬤!”月皊睜大了眼睛,驚奇地著吳嬤嬤。怎麼可以說出來呢?
江厭辭笑了笑,他俯下來靠在月皊耳畔,道:“姿冶麗,傾國傾城。仙姿窈窕,夫甚垂涎。”
月皊紅著臉低下頭,小聲喃喃一句:“不、不許胡說。”
吳嬤嬤臉上深藏的那抹笑容更外了一些,開口溫聲:“該去梳洗了。”
月皊和江厭辭分別去了浴室沐浴換。月皊臉上的濃妝被歇下來,出原本雪仙。穿上輕薄如紗的紅寢,回到房中。
吱呀一聲響,是屋子里的侍盡數退下去的聲音。
月皊向坐在支摘窗下的江厭辭,聲問:“他們是不是讓你喝了很多酒?”
記得姐姐大婚時,很多人要給沈元衡灌酒,還是江厭辭替他擋去了大半。今日到江厭辭,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幫江厭辭擋酒。
月皊走到江厭辭面前,著他的袖角,問:“小姐夫有幫你擋酒嗎?”
“喜酒當然要喝。”江厭辭道。
又將手心輕輕在江厭辭的胃部,抬起眼睛干凈瀲澈的眸子著他,聲問:“喝的多不多呀?會不會覺得不舒服呀?”
江厭辭著月皊,沒有說話。上的寢單薄如,在的上,勾勒出子的婀娜與。
他又忽然之間站起,單手將月皊豎抱在懷里,抱著往床榻走去。月皊急急勾著他的脖子。當被放在喜床上時,月皊到一粒紅棗。
喜床已經被收拾過,卻落了零星撒下的花生或紅棗,又蓮子和桂圓。
大紅的喜帳放下來,將春暖的喜榻藏在其中,讓一對新婚璧人與世隔絕,只有彼此。
月皊勾著江厭辭的脖子,有點忐忑地開口:“三郎,你、你確定我會好好的是不是?”
江厭辭的手掌隔著輕薄的料,上側的小紅痣,他說:“給你準備了藥。”
月皊茫然,問:“什麼藥?”
“止痛藥、去淤藥、止藥,還有消腫藥。”江厭辭一邊緩聲說著,一邊去解月皊的紅紗寢。
月皊的一雙眼眸越睜越大,驚愕地著江厭辭。聲:“三郎你是不是嚇唬人的呀?”
江厭辭眉眼間帶著溫的淺笑,卻不接話。
待最后一點輕薄料也被扯去,月皊手地去推他,聲音又低又地喃喃:“你還不如給我弄些昏藥。”
江厭辭抓住月皊輕推的手,將微蜷的素指展開,輕輕咬了一下微的指尖,道:“如果你再不答應,我就要死了。”
月皊心虛地小聲:“我從來都沒有不答應呀……”
就、就是有一點點害怕。
江厭辭坐起來,然后將月皊綿綿的子撈起來,讓坐在他的懷里。他將月皊嵌自己懷中,附耳低語:“如果疼就咬我。”
月皊眼睫了,慢慢閉上眼睛。抱著江厭辭,將紅的面靨埋在他的肩窩。
若問月皊匕首扎人疼不疼?
那自然是疼的。疼得哭了一場又一場,哭得眼淚快將喜被浸。
可若問月皊以后是否還會同意再被匕首扎?
那……
好像也是愿意的。
紅燭搖曳,羅帳低垂,藏著相擁而眠的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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