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冉忙完回到營帳，天已經黑。

安杏碾完了一袋子藥，也不知道從哪里尋來的茶葉，給沈煙冉煮了一碗茶，“明兒就讓奴替沈大夫跑吧。”

沈煙冉確實是累了，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安杏捧著空茶碗，蹲在沈煙冉跟前，猶豫了好久才抬頭鼓起勇氣問道，“沈大夫，咱，咱們當真會淪為二腳羊嗎。”

早年行軍打仗的軍隊，若是遇上糧草不足之時，后營的人就會為糧草，俗稱‘二腳羊’。

安杏不懂前營的事，但今兒欺辱的士兵不會平白無故地前來，這場仗已經打了三個月，軍營的糧草若供不上，早晚有一日，們的命運都會如那士兵所說，被人食了，留下一堆白骨，埋在腳底下的黃土里，任由千軍萬馬踐踏，永世都離不了這戰場。

怕打仗。

家里的父親、哥哥都死在了戰場上，母親也被拉去軍營，再也沒有回來。

安杏捧著茶碗的手，又開始發抖。

沈煙冉來之前，心頭只想替兄從軍，倒沒想過這場仗若是輸了會如何。

可想起江暉那張臉，沈煙冉立馬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不會，長安江家世代出武將，咱們將軍是江家的二公子，天生打仗的料，就算斷了糧，這場仗也會很快結束。”

沈煙冉為了安安杏，夸了個海口，事后歪坐在了棉花團上，才覺自己那話怕是說大了，戰場上的事，豈是能斷定的。

前線如何，明兒還是去問問董太醫。

因沈煙冉如今頂的是二哥沈安居的份，營帳里留不得姑娘，天一黑，便差了安杏回之前住的地兒。

安杏走后，沈煙冉也沒再忙乎，洗漱完后躺回了自己的小窩，被褥一蓋，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誰知剛眠，外頭就有了靜。

“沈大夫，沈大夫......”

一聲接著一聲，如同魂。

沈煙冉頂著一雙睡眼翻起來，以為是哪個傷員夜里疼醒了，一掀開簾子，見到的卻是江暉邊的那位帥氣侍衛。

寧侍衛提著一盞羊角燈立在門口，神有些著急，“沈大夫，將軍讓你過去一趟。”

天未黑時，江暉就歇了。

昨夜一夜長夢，白日又忙了一日，熬到這個時辰眼睛都睜不開，應當睡得踏實才對，可眼睛一閉，又迷迷糊糊地跌了夢境。

沁人的寒氣纏，他恍若置于一片冰天雪地之間，跟前一盞燈火印在他臉上，江暉覺到了眸子里有，奈何睜不開眼，只能聽到耳邊的聲音。

“將軍......”

聲音異常悉，江暉的眼瞼了，還是沒能睜開眼，僅憑著后傳來的屢屢溫度能辨別出，他是躺在一個人的懷里。

后的人將他抱得有些，許是太冷，聲音在打，“將軍別怕，不冷了，父親說打小我就是個小火爐，我正熱得呢，我替你暖著。”說完，那人又將他往懷里摟了摟，嚨間明顯有了哽塞，卻故作輕松地道，“待明兒咱就去集市上買個瓜，往你這冰疙瘩的子上偎一陣，咱還能吃上凍瓜......”

“你還冷不冷？有沒有覺得暖和了些？”江暉從絮絮叨叨的聲音中，聽出在發抖，那雙圈住他的胳膊往前了幾回，微涼的臉頰輕輕地蹭了蹭他的頭頂，嚨里漸漸地發出了幾道低沉的嗚咽。

過了一陣，似是沒憋住，終于哭出了聲來，“江暉，你不能就這麼死了，只要你醒過來，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我不會讓你娶我，也不喜歡你了，只要你活著，你活過來，我什麼都依你，好不好......”

屋外似乎起了風。

呼嘯聲拍打著門板，耳邊抑的哭聲斷斷續地回在空曠的屋子里，凄涼又空寂。

江暉心口猛地一陣，角了，下意識地想要喚出刻在腦子里那個無比悉的名字，蒙在眼睛上那層昏黃又模糊的暈卻突地散開，眼前那張滿是淚痕的臉，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小小的一張掌臉，瑩白如雪。

又、是、他。

江暉從驚慌中睜開了眼睛，眼是白的軍營帳頂。

江暉深深地吸了一口，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榻上坐起了，床前一盞燈火未滅，火芯子從浮腫的眸子前漂過，又痛又脹。

真他，媽見鬼了......

**

寧侍衛適才得了江暉的吩咐，領命去了沈煙冉的營帳前守著，一直守到營帳滅了燈火，里頭依舊風平浪靜，一點聲兒都沒，這才回去復命。

一進屋，卻見江暉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坐在床沿上，一臉的憔悴不堪，聲音似是著某種認命般的妥協，抬頭看著他道，“把他過來。”

寧侍衛最初沒反應過來，江暉又說了一句，“小矮子。”寧侍衛才明白，道他是哪里不舒服，沒敢耽擱，趕去將人帶了過來。

沈煙冉原本還一臉困意，看到寧侍衛臉上的神，再想起今兒將軍眼睛下的那一團烏黑，瞌睡瞬間醒了不，轉提了藥箱匆匆地趕了過去。

到了地兒，沈煙冉盡心盡責地上前問了聲，“將軍是哪兒不舒服，草民為你先把個脈......”

江暉沒出聲，坐在床沿上看著一步一步的走進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張臉上，死活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頻頻夢到這麼個人。

且那夢太過于蹊蹺。

他仿佛像是要死了一般，夢里的那些場景，那些話更是荒唐可笑，他一個男人......

“將軍？”

“就站在那，今兒守夜。”明日還有一場戰，江暉強迫自己收了思緒，沒同他再熬下去。

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哭。

不待沈煙冉反應過來，江暉已轉頭滅了跟前的燈盞，屋瞬間一片漆黑。

沈煙冉：“將軍......”

江暉一聽到的聲音，腦子里便浮現出里夢境里哭訴聲，不耐煩地翻了個，又喚了寧侍衛進來，“在這給他搭張榻。”

沈煙冉：......

寧侍衛領命出去再進來，便抱著兩床褥子，在江暉的床邊上，給打了個地鋪，“今夜就有勞沈大夫了。”

事發生的太過于突然，沈煙冉毫無防備，本能地想要拒絕，“將軍......”

“閉，睡覺！”

半晌后，耳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褥子翻聲，夜再次安靜下來，江暉又才閉上了眼睛嘗試著眠，困意和疲倦齊齊襲來，終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且，一夜無夢。

沒有哭聲，也沒有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果然，是那小矮子在作祟。

**

昨夜沈煙冉莫名其妙地被起來，安置在了主營，干熬到半夜才睡著，天剛麻麻亮，又被一片嘈雜聲吵醒。

等睜開眼睛起，江暉已經腰佩長劍，穿好了鎧甲，隨著寧侍衛一同往外走，“通知下去，立馬出發。”

“是。”

沈煙冉看著那背影走了出去，腦子一下清醒了，想起昨兒自己在安杏跟前夸下的海口，趕著追了出去，幾回話都沒能進去，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追到了營帳之外，眼見江暉翻上了馬背，這才著急地喚了一聲，“將軍！”

江暉險些一腳夾在了馬腹上，聞言又松了力，回過頭就見那小矮子提著青布衫朝他跑了過來。

清晨的風有點大，沈煙冉鼻子都吹紅了，仍仰著頭著氣對他道，“將軍英勇不凡，本就是將相之才，草民相信將軍定會凱旋。”

擱在江暉的耳里，這就是一句拍馬匹的屁話。

江暉勒了韁繩，本轉過絕塵而去，可偏過的余卻無意及到那雙眼睛。

清澈亮的眸子，滿滿的都是期待。

江暉的掌心下意識地松了松，心頭泛出了幾不易察覺的異樣來，繃的神緩了緩，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