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杏不敢耽擱，轉回屋去了床榻邊，正要喚上一聲，幔帳沈煙冉先開了口，“是誰？”

“小姐醒了。”安杏上前替勾起了帷帳，答道，“老爺邊的阿六，說要小姐帶將軍去一趟老屋，取幾味驅毒的藥材，替將軍再仔細瞧瞧蛇毒。”

沈煙冉一臉意外。

離開百花谷那日，毒都清完了，如今都過了大半個月了，怎還又發了？

沈煙冉趕起了，穿好裳，安杏又取了一件斗篷過來，“今兒天冷，小姐出去可別凍著了。”

中秋一過，眼下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涼，沈煙冉一腳踏出門檻，險些被迎面一風吹得哽了氣，“人在哪兒？”

“小姐先去馬車上候著，奴婢去西苑瞧瞧。”

從昨兒江家的人上府后，府上就比往日熱鬧，安杏從竹苑出來，上了長廊，經過院堂平兒供人曬太的假山石旁，遠遠聽到了幾句說話聲。

“隔日不如撞日，咱今兒就見了如何？”

聲音是張家夫人。

安杏疑地朝里了一眼，見對面走來了一丫鬟，隨口問了一聲，“里頭可是張家夫人？”

那丫鬟笑著點頭，“聽說寧家公子這回跟著江將軍一塊來了芙蓉城，張夫人昨兒得了信，今日一早便過來了，正擰著三姑娘說好話呢......”

往日府上兩位姑娘的親事，遲遲沒有著落。

誰知，這一來，兩門親事竟都來了。

安杏聽那丫鬟說完，匆匆別過，忙地去了西苑客房，里頭已經沒了人，打掃院子的小廝道，“將軍剛出去了。”

安杏又折回去，去了門口。

府門前，管家剛目送著馬車回了巷子，回頭看到安杏，笑著道，“小姐留了話，姑娘就留在府上，那竹苗子，我家倒是種了一些，待會兒我回去拿給姑娘......”

**

沈煙冉出來時，江暉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不在戰場上，也不用再穿鎧甲，簡單的一深藍衫袍，腰間配了一塊刻著江家族徽的玉佩，立在門口，哪里還像個將軍。

活地就一白臉富貴公子哥兒。

聽到腳步聲，江暉回頭，角一彎，一張臉同專勾人魂魄的黑白無常沒甚區別，“有勞沈大夫。”

沈煙冉：......

風吹得頭上的斗篷帽兒屢屢往后仰，沈煙冉別開頭，忙地去扶。

江暉上前兩步立在跟前，板子替擋住了風口，手不輕不重地握住了的胳膊，往前帶了兩步，掀開車簾，“先上去。”

沈煙冉覺得自個兒大抵是被他提上去的。

剛坐穩，馬車又是一沉，江暉跟著鉆了進來，車簾子在他后一落，空間瞬間狹小了起來。

沈煙冉屁移了移，盡量讓自個兒放松，回頭大大方方地了過去，“將軍的毒，在百花谷就已經除完了，怎地復發了？”

江暉坐在了旁，卻并沒有行君子之道，挨得很近，再一低頭，目落在臉上，離只差了半個掌，“你是大夫，你再瞧瞧？”

沈煙冉：......

沈煙冉想扭頭去看他肩膀，扭了一半，發覺不還好，一挨得更近了。

沈煙冉又將頭轉了回去。

能說話能走路，臉還好，當也沒什麼大事。

“將軍住得可還習慣？”沈煙冉子一仰，屁又往邊上挪了挪，想起昨兒將他一人丟在了院子里，心里多有些過意不去。

雖沒去過長安，不知道江家長什麼樣的，一定比沈家的院子要好上許多。

“好。”似乎離開了戰場，江暉上的那煞氣也跟著一并消失了一般，聲音低沉而溫潤，“你二哥可比你高出許多，你也編得出來，什麼常年研藥，藥氣侵了骨頭里，十二歲之后個兒就沒往上長了，你放肆忽悠我，虧得我還信了你。”

話音落下，還有一道輕輕的笑聲。

沈煙冉心口一跳，轉過頭，笑意還在他臉上掛著，深邃的眸子，卻有一道不太明白的寵溺。

他莫不是當真中了毒......

沈煙冉愣了神。

江暉又問，“怎麼了？”

沈煙冉驀地回過頭，強迫自個兒清醒些，“多謝將軍不責之恩，我沈家實屬沒了法子，大哥在床上躺著，二哥要議親，只得我上......”

沈煙冉說完，忙地替自個兒辯解道，“我醫也還行，沒耽擱救治吧？”

“不必介懷，沒怪罪你。”

沈煙冉：......

相較于之前還嫌棄長得矮小的大將軍，如今這位江家的二公子，也太好說話了些，從昨兒見到江暉，沈煙冉實則就有一種腳踩在云端，不太真實的覺。

若不是鼻子眼睛都一樣，都懷疑是不是同一個人。

沈煙冉想了想，還是打算問問，心頭踏實些，“將軍，怎會來同我提親......”

問完，又覺不妥，哪有人如此問人家的，不待江暉答，沈煙冉又道，“就是，將軍，怎麼看上我......”

問什麼呢，還不如不問。

沈煙冉一咬牙，再次換了個問題，“將軍在軍營是何時認出我的？”

“坑里。”江暉倒是實實在在地說了實話，沒有半句謊言，“我見你膛鼓鼓的，好奇之下，，過。”

沈煙冉：......

天爺！

沈煙冉的心被震得稀碎，幾乎是一瞬，轉過頭驚愕地盯著江暉，張吐出了個，“你”字，遲遲沒有下文。

對著這麼一張臉，實在是罵不出一句無恥。

“我道歉，本以為你是男兒，但你說過你不是斷袖，為了確保自己的取向，我不得不確認，我承認，在軍營時，我已經對你生了......”

話還沒說完，江暉的便被一個掌堵上了。

“你別說話。”沈煙冉咬牙，努力克制住掌心那熱量帶來的心悸，討饒地道，“我最近心口老疼，我怕我不了。”

良久，江暉點了點頭。

沈煙冉瞬間撤了手，轉過子掀開了旁的車簾，由著那冷風吹著發燙的臉。

這大抵是遇到過的最熱的一個深秋。

**

馬車行駛了小半個時辰，才到沈家老屋。

老屋是沈家十幾年前住過的宅子，自從搬到了新院后，這宅子便了沈老爺的藥房，專門供他搗騰湯藥。

沈家鋪子收來的藥材沒地兒放，也是囤在了此。

院子里的只有一個管家，院子雖冷清，倒也打掃得干凈，沈煙冉的馬車一到，管家便迎了上來，“老爺都吩咐好了，說小姐今兒要帶貴客過來，天氣有些冷，我給小姐燒了幾個火石子，待會兒好引炭。”

沈煙冉笑著道了一聲謝謝，抬腳上了兩個臺階，見后遲遲沒有靜，這才回過頭。

江暉立在馬車旁，腳步沒，抬眼盯著老屋前的那一塊牌匾，似是被風涼到了一般，一張臉突地變得蒼白。

......

沈煙冉從沈家回來的當日，他一腳踏出去，并未及時離開，后說的話，他實則都聽到了。

“將軍后悔了嗎？”

“你定也不會說出‘后悔’二字，可我后悔了，若一早知道將軍是因為當初的那份救命之恩，不得不娶我，與其熬到如今，你我各自都備著煎熬，我也斷然不會去救你......”

“我原本是父親的希，可如今他死了，也沒見到任何希。”

“我該聽父親的話，江暉，我后悔了，后悔當初帶你去了沈家老屋，后悔救了你......”

槐明跟在他后，大氣都不敢出。

再回到書房，里頭一張床榻，空的。

戰場兩年，給他寄了很多書信，雖未回過，他都一一看了。

“要下雪了，將軍注意保暖，沼姐兒很好，將軍放心。”

“沼姐兒會說話了，今兒喚了一聲父親。”

“沼姐兒說想父親了，等將軍回來。”

撤軍當日，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半個月的路程，只用了七日便回到了長安。

知道沈家老爺過世，又連日趕去了沈家。

見他的是沈夫人：“你就不用進去了，我沈家門戶小，請不起你這尊大佛，老爺子臨死之前也許下了愿，不讓你祭拜，你回吧......”

從沈家回來的那日，他讓槐明收起了書房的褥子，“今兒起，書房不用鋪床了。”

槐明聽了吩咐，一早就撤走了。

但到底還是白折騰了。

槐明立了很久，才輕聲道，“將軍，落雪了，早些歇息，奴才再給您鋪上褥子......”

......

涼風帶著刀子一般，從面上而過，江暉垂在側的手指，猛地一，目地盯著那匾牌，同那日一樣，眸子深早就藏了一抹恐慌。

沈煙冉回頭看著他，見其神不對，愣了愣，“將軍怎麼了？”

江暉緩緩地收回目，眼里的痛楚一閃而過，面隨之也恢復如常，看著笑了笑，“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