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開春三月, 除去一冬的厚棉襖厚棉，換上單薄的棉，老杜帶著書、警衛以及陪同人員南下。

輾轉幾地, 三月底來到濱海。

他此番不是微服出訪，所以濱海市的員便早早等在火車站。他甫一下火車就坐上前來接他的車。

火車站離市區有段距離, 趕到那兒已十一點半。

拜這場歷經十幾年的革命所賜, 省里有幾年不曾下來過人。革命委員會的這些人又怕上面領導秋后算賬，自然是不敢怠慢。

抵達濱海市最好的賓館，老杜稍作休息，市革命委員會主任便請他去濱海飯店用餐。

奔波半日, 老杜一行也了，便由著他安排。

昨日就有人通知濱海方面他今日便會過來。所以主任既能及時派車接他，也能早早把飯店那邊安排好。

今兒不是周末，按理說該有廚師休。為了給老杜一行服務，所有人員都在崗。

濱海飯店二樓有包間, 只是自打革命開始這包間就很有人在用。為了迎接他，昨天特意收拾一下，通一夜風。

主任引他到整潔干凈的二樓，就把菜單遞給他。

老杜只需一眼，便知道那菜單是連夜新擬的。

這里是閨以前工作的地方，主廚之一還是徒弟杜二壯，老杜就算想顯擺一下威，也不敢在這兒作。

挑最上面幾個菜——清蒸加吉魚, 韭菜炒腸子、海鮮燜子和白灼大蝦，就把菜單遞給東道主。

主任不問：“再點幾個？”

老杜道：“離家多年, 不知道味道變沒變, 你點吧。”

主位微微點頭, 忽然腦袋僵，試探著問：“杜老是濱海人？”

老杜頷首：“我老家就是咱濱海小河村的。”

小河村離這邊很近很近，從飯店門口往西不過三里就到了。他也沒比他大多，他怎麼不知道小河村出了這麼一厲害人。

主任再次試探，“杜老離家有些年頭了？”

老杜佯裝邊回憶邊說：“若從第一次離家開始算，快五十年，半輩子了。”

這就難怪了。

半個世紀之久。

做到濱海一把手的位子，自然是個機靈的，“杜老要不要回去看看？”

老杜嘆氣：“過幾日吧。總有種近鄉怯的覺。”

主任不好再問立即轉移話題，“那咱先用飯。這個飯店的廚師不比寧的差。”

“我知道。”老杜順接道。

這話讓所有人不由得轉向他。

主任稍稍一想便懂了，“我差點忘了，這飯店是以前就是百年老店。杜老以前常來？”

老杜：“以前家窮，倒不曾來過。后來小在這邊工作，倒來過幾次。”

主任頓時覺得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覺，否則怎麼會聽到省高的閨在這兒上班。

市里其他陪同人員忍不住問：“令在這兒上班？”

老杜與有榮焉道：“是呀。還是這兒的大廚哩。”

自建國以來濱海飯店就一位大廚，名字也好記，就杜春分。

“杜春分”三個字浮現在主主任一行腦海里，頓時跟老杜的“杜”對上。

主任愈發不敢信，但更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問出口：“杜春分是令？”

老杜含笑頷首：“正是小。”

要擱以往，主任不會在問下去，可他心里實在的不行，“，怎麼會在這兒？”

老杜實話實說：“以前我工作危險，不敢把帶在邊。早年這濱海也，學校三天兩頭停課，特務三天兩頭去學校抓進步學生。我就一個兒，比起龍，耀門楣，更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著。恰好這里以前的一位大廚是我朋友，便將小托付與他。有個一技之長，不論我是死是活，這世道到何年何月，都不著。”

主任想想建國前的景，不得不承認他考慮的極是。難怪后來那位杜春分的廚師走了。

“現在杜大廚在寧？”

老杜：“是的。聽說，的徒弟還在這飯店里。也不知道哪道菜是他做的。”說話間不由得看一眼那嶄新的菜單。

這位一把手可不再是當年那位。那位怕晚節不保，上面剛一宣布革命結束，他就病退了。否則聽到“杜春分”三個字就知道徒弟是誰。

恰好這時有服務員把白灼大蝦送上來。主任便問：“杜大廚的徒弟什麼？”

服務員不由地大膽看一眼老杜。

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很神。看長相，年輕時一定是位男子。看氣度把主任都比下去了。這位何方神圣啊？

主任怕老杜一行在他這兒出點意外，書代飯店多準備些菜的時候，沒敢把老杜暴出來。只是說市主任會來吃飯。

先前服務員信以為真。現在一萬個不信。

聽聞主任提到“杜大廚”，直覺想回，杜大廚沒徒弟。話到邊，想起他們飯店有兩個杜大廚，一個傳說，一個就在底下做飯。恰好傳說中的那位就是現在這位杜大廚的師傅。

服務員大著膽子問：“主任說的杜大廚是杜春分嗎？”見其頷首，“那他杜二壯，跟杜大廚一個村的。好像還有點親戚關系。”

老杜笑著說：“對。春分是說他杜二壯。”

服務員心中一驚，這位看起來很厲害的領導居然認識杜春分。隨即一想，杜大廚的人可是個很厲害的軍，大領導認識也正常。

服務員不慌了，“要我杜二壯廚師上來嗎？”

老杜：“先不打擾他。”

主任機靈地說：“對，先用餐。杜老，請。”

服務員腳步一頓，出了包間就火急火燎的往下面跑。

今兒要接到大人，飯店主任親自在大堂坐鎮，見他糙糙，忍不住皺眉：“干什麼？干什麼？我平時教你們的規矩呢？”

主任還是多年前那位主任。

服務員還是多年前的服務員，因為這是國營飯店，沒有辭退一說，從服務員到會計乃至領導都是鐵飯碗。

相識多年，這話嚇唬不住服務員。

服務員正想說什麼，又想到上面的人，怕他們聽見，低聲音說：“了不得了。”

“什麼就了不得？”飯店領導揮開胳膊上的手。

服務員又想上手抓他。

領導皺眉：“好好說！”

服務員連忙說：“您剛才說走在中間的那位肯定比主任厲害，你猜對了。主任跟他說話都用請。”

領導：“省里的大吧？”

服務員：“是不是省里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管杜大廚春分，還知道二壯。”

領導臉上的淡定瞬間消失，“認識春分和二壯？”

服務員點了點頭：“我懷疑他比春分大廚的人還厲害。”

普通人或許不會算軍職位年限等等，飯店領導會算。杜春分上次回來，邵耀宗是團長，如今至也是副師長。

萬一他已升為師長，那比他厲害的人。領導不敢想象，“去，趕把二壯給我來。”

服務員提醒：“二壯師傅在做飯。”

“都這時候了還做什麼飯？”

服務員想想也對，正準備去后廚，“不對，萬一那位大領導就想吃二壯師傅做的菜怎麼辦？”

領導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那你就去后廚守著，二壯做好，就讓他換服立馬過來。”

二壯以前聽他師傅念叨過，領導過來吃飯，吃的好了還要見見廚師。搞得廚師也得接客一樣。以前二壯以為夸張。

勺子剛放下，二壯就被服務員拉去換服，二壯不得不承認，他師傅就是他師傅，說的沒錯。

二壯不嘀咕：“誰呀？這麼多事。”

“說啥呢？”服務員瞪他一眼，“快點去！”

二壯現如今是大廚，守夜值班不到他，但后面宿舍也有他的服。以防服沾上油水臟了沒服換。

“主任又不是沒見過我。”

服務員不說：“哪來這麼多話。換你師傅，還這麼多事嗎？”

“你又不是我師傅。”二壯瞥他一眼，拿掉圍，換上棉襖。

服務員瞧著有一件中山裝，“穿這個。”

那間中山裝是單，而且還不是二壯的，“你想凍死我？”

服務員不敢，“那就把鞋也換了。”

二壯的鞋暖和的很，不想換冰涼的鞋。

服務員一把把他推到板凳上：“我給你穿？”

“使不得，使不得。”三歲以后就沒人給他穿鞋穿服。讓同事伺候他，二壯只是想想就瘆得慌。

穿戴齊整，二壯站起來在他面前轉一圈，“行了吧？”

服務員滿意地頷首。

二壯忍不住嘀咕，“搞得還真跟出去接客一樣。”

“你說啥？”服務員沒聽清。

二壯連連搖頭：“沒啥。我說，再不去主任該等急了。”

服務員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吃好了。我們快去！”

趕慢趕趕到大堂，正好到主任一行從樓上下來。

服務員迎來送往是個臉皮厚的，仗著杜春分跟大人的關系近，立即大聲喊：“主任，這位就是杜二壯師傅，杜春分師傅的徒弟。”

一行人循聲看去。

二壯下意識抬起頭來，看到最中間那位不由得蹙眉，這人咋看起來那麼面善啊。

老杜挑起眉梢，下到最后一個樓梯，“認識我？”

二壯仔細想想：“沒見過。”

老杜笑了，可實誠，“我認識你。你是杜二壯，小河村人。你父親是村長，你在家行二。我說的對不對？”

二壯驚訝，他咋知道。

老杜笑的：“因為我也是小河村人。”

二壯福至心靈：“大郎叔？！”

老杜的臉微變。

主任見狀，心中一凜，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敢貿然說什麼：“杜師傅，小點聲。”

老杜：“我不大郎，我杜啟元。”

二壯點了點頭，一想到自個猜對了，不敢置信地問：“您真是大郎叔？師傅說你年后過來，我還以為得五六月份，或者七八月份呢。”

老杜再次糾正：“我杜啟元。”

二壯：“我知道。大郎是您的小名。”

放屁！

小名從來都是長輩給晚輩起的。

何曾是閨給爹的。

偏偏說來話長。

老杜放棄了：“什麼什麼吧。”

二壯嘿嘿笑著問：“大郎叔咋在這兒？”

主任終于找到說話的機會：“杜老是咱們省的廳長。”

二壯“哦”一聲表示知道，意識到廳長不可能是餐廳的廳長，“廳長？！”

“公安廳。”主任見他失態，莫名有些開心。

二壯驚得忘記呼吸。

老杜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先不要說我回來了。我過幾天回村。”

二壯無意識點頭。

直到老杜一行上車離開，二壯還一副魂不附的模樣。

飯店領導一掌拍醒他，“回魂了。”

二壯回魂，不敢置信地問：“剛才，剛才跟我說話的那人是廳長？我春分姐的爹？”

領導和服務員等人剛剛也驚得三魂六魄掉了一半。好在所有人視線都在二壯上，不曾注意到他們失態。

領導：“我沒聽錯的話，是這樣。”

二壯張張，“我——我師傅的爹是廳長？那我師傅豈不是，是——”

領導道：“以前家小姐。現在高級干部的子。又稱高/干子弟。”

二壯咽口口水：“他，他說過幾天回村？還不讓我說出去。他這是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