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瞪他一眼：“吃你的面！”

老杜無奈地搖了搖頭。

得虧是他親閨。換旁人他非得糊一臉面不可。

杜春分看他一下：“又擱心里瞎嘀咕啥呢？”

老杜：“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您可別惡心我了。”杜春分嫌棄地朝邵耀宗那邊移移, “正吃飯呢。”

老杜心說，就惡心你！你能把我怎麼著。

杜春分見他的眼睛轉來轉去，跟三歲的甜兒似的, “您老多大了啊。”

老杜：“你爹多大你不知道, 還問我？”

杜春分噎住。

邵耀宗怕父倆待會兒打起來, 道：“春分, 先吃飯。吃了飯我幫你收拾行李。回頭打電話問問能不能先把被子寄過去。”

杜春分聞言，顧不上跟爹斗：“我們回頭怎麼過去？”

邵耀宗：“可能乘飛機。”

老杜忍不住問：“沒有去羊城的運輸車？”

邵耀宗：“生活資米面油糧都可以從申城杭城那邊捎過來, 沒必要去羊城。”

老杜：“讓他們跑一趟, 順便捎一車貨回來。”

杜春分不想臨走臨走給人留下話柄，就問他：“捎什麼貨？”

老杜想了想：“服裝！”

羊城服裝廠多, 杜春分這幾年給閨添置的服多來自羊城，頓時無法反駁。

邵耀宗又怕倆人吵起來, 就把碗里的夾給杜春分。

杜春分的注意力果然從爹上轉到邵耀宗上, “我碗里又不是沒有。”

邵耀宗：“你工作辛苦，多吃點。”

老杜嗤笑一聲。

杜春分轉向他：“看不慣？看不慣也憋著！”

老杜頓時憋得口難：“你真是我親閨。”

“不是親的我伺候你？”杜春分白了他一眼。

邵耀宗趕問：“爹, 要不要湯？”

“不要！”老杜氣得瞪他一眼。

邵耀宗張了張口想說, 他招誰惹誰了啊。

杜春分道：“別理他。”

老杜習慣想反駁，邵耀宗搶先道：“爹要不要蒜？”

很多北方人吃面就蒜瓣。老杜沒這個習慣, 但偶爾沒胃口的時候會剝一頭蒜提提神。

老杜見他都把蒜瓣搬出來了，怪難為他的, 索讓小杜一次。

杜春分抬起頭, 正想給爹一個冷笑，手臂被扯一下。扭頭看去, “怎麼了？”

邵耀宗問：“你呢？”

“我不要。吃了得刷兩次牙。你也不許吃。”

蔥辣蒜辣心。

邵耀宗還想睡個踏實覺, 可不敢那東西。

注意到他岳父碗里只有面沒有湯, 就把鍋端來放桌上。

以前四個孩子在家, 別說鍋，就是盛饅頭的饃筐都沒地兒放。

邵耀宗吃面用盆，杜春分和老杜用碗。杜春分誤以為端來方便盛面：“我夠了，你吃吧。”

“爹？”邵耀宗問。

老杜盛一勺湯，邵耀宗這才把剩下的倒他盆里。

杜春分見一滴不剩，忍不住說：“過了六十歲不許再這麼吃。”

“年齡大了飯量自然就——”電話突然響起，邵耀宗下意識起。

杜春分：“你吃吧，我去接。”

邵耀宗道：“不是什麼要的事，讓他們找副司令去。”

杜春分也是這樣想的，他調令下來了，還什麼都管讓新來的司令怎麼想啊。

然而那端傳來悉的聲音。

杜春分以為聽錯了：“二壯？”

“師傅？”

杜春分：“是我。怎麼了？”

“出事了。”

杜春分不由得攥話筒，穩穩心神：“出什麼事了？”

“師——姐夫的爹死了。”

杜春分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姐夫，師母啊。”

杜春分聽懂了：“邵家人在你旁邊？”

“沒啊。他們去寧了。”

杜春分糊涂了：“去哪兒？”

“寧。大姐跟他們說你們在桂海，還給他們你家電話，他們不信，非要親自去寧給你們報喪。我們以為他們就這麼一說，誰能想到下午真去了。”

杜春分：“你看見了？”

“我大舅子的連襟在火車站看到的。他跟村里人在甬城那邊打工。這不快過年了，老板諒他們第一次出遠門想家想的厲害，工廠也沒多活就讓他們回來了。聽說還是帶薪過年。”

杜春分皺眉：“先不說這個。確定是去寧？”

“他們之前為了省點錢省時間都把班次記下來了。那個時間段只有去寧的車。”

邵耀宗忍不住問：“我爹娘他們又怎麼了？”

杜春分抬抬手示意他待會兒再說。

家有電話，張連芳家里也有電話，比寫信方便多了。張連芳沒要家的地址，杜春分覺得在這邊呆不長就沒告訴。

杜春分：“張大姐真給他們電話號碼了？“

二壯：“給了。可能沒打。”

杜春分總覺得不是的，打個電話才多錢啊。

“我知道了。”

二壯問：“那你們回來嗎？大哥說，不論有沒有斷絕關系，不論他爹娘以前待姐夫什麼樣，姐夫都得回來一趟。”

杜春分不想回去：“我問問你師公。”

“好。那你們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開車接你們去。”

杜春分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消化聽到的：“你開車？”

“拖拉機啊。”

杜春分的呼吸停頓一下，他真出息了，“不用。你姐夫這個級別的不好請假，說不定得弄到半夜才能到。”

“那你們怎麼回來？”

杜春分：“我們有辦法，你就別管了。”

邵耀宗聽糊涂了：“出什麼事了？什麼半夜才能到？”

“你爹死了。”

邵耀宗習慣點一下頭表示聽見了。意識到那四個字什麼意思，猛然看向杜春分，十分意外。

杜春分：“你弟找張大姐要咱們家的地址，張大姐不知道，就把咱家電話號碼給他了。他也不知道怎麼沒打，讓你妹和妹夫去寧找咱們。”

邵耀宗的了，有很多話想說，到邊卻只剩一句：“他長不長腦子？”

老杜不住說：“應該打了。”

“打了？”杜春分問。

老杜道：“早飯后你們都上班去了，我尋思著也沒什麼事就出去轉轉。回來副司令的人說咱家電話響了好幾聲，是不是甜兒們找我。我想著們中午不打，晚上也會打過來，就沒給們回。聽你這樣一說可能是耀宗的弟弟。沒人接就誤以為張連芳騙他。”

邵耀宗忍不住說：“騙他也分什麼事。”

老杜道：“不說這個。咱們雖然不在寧，他們到了省政府或者市政府一樣能打聽到咱們。到時候他們不打，熱心腸的人也會幫他們打給咱們。讓外人知道了，你們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死的是邵耀宗的爹，杜春分想聽聽他的意見。

邵耀宗以前聽到別人的至親去世，曾不由得代自己，認為自己也會很難過。

可是剛剛聽到杜春分的話，邵耀宗除了意外就只剩意外。

桂海離濱海幾千里路，回去一趟在路上就得花一天時間。邵耀宗一想到他父母眼中只有他弟弟妹妹，就懶得回去。

杜春分見他不吭聲就知道他咋想的，于是給老杜使眼。

老杜道：“回去吧。有小杜在，帶上警衛員，你娘和你姑應該不敢撒潑。”

杜春分不問：“們還敢撒潑？”

老杜反問：“有什麼不敢的？當著外人當著親戚的面，你們是能罵們還是能打們？”

邵耀宗放下筷子，“我打個電話。”

“買機票？”杜春分問。

邵耀宗：“濱海有個機場，也不知道有沒有班機，我讓警衛員去機場看看。”

“那我要不要收拾幾件服？”

邵耀宗點了點頭。

杜春分就往樓上去。

老杜認不出嘆了口氣：“小杜，你收拾什麼？濱海現在穿大棉襖大棉，你連件都沒有。”

杜春分停下來，想想樓上的服，最厚的是外套和厚子，就這今年冬天都沒穿幾次，“那怎麼辦？明天買——這邊也沒有賣的。”

老杜：“你再給那個二壯去個電話，他帶上服去機場等你們。”

邵耀宗掛上電話，道：“還得再給濱海的駐軍打個電話，讓他們開車去接我們。”

老杜道：“不用這麼麻煩。”

杜春分點頭：“打給公安局，讓他去接咱們的時候捎上二壯。”

邵耀宗恍然大悟，濱海不歸羊城軍區管，找他們得欠人。他岳父乃前廳長，用公安局的人跟用自家人沒兩樣。

杜春分問他爹：“還記得那邊的號碼嗎？”

老杜：“我只知道局長辦公室的電話。”

邵耀宗立即把電話機送到他手上。

老杜樂了：“電話簿在我臥室屜里。”

杜春分上去給他拿。

老杜打好了，杜春分就打給二壯。

二壯的媳婦考慮到下了飛機沒法換服，翌日上午，杜春分和邵耀宗升空，二壯的媳婦去買兩件軍綠棉大和兩雙棉鞋。

服和鞋還沒買回來，邵家的電話又響了。

不出老杜所料。這通電話是從寧打來的。打電話的人他也，他在干休所的鄰居。這通電話也是幫邵耀宗的妹妹和妹夫打的。

老杜煩邵家人，沒跟他們廢話，直接說昨兒接到張連芳的電話就回去了。不出意外晚上能到濱海。

邵耀宗昨天就走了，沒什麼可說的，鄰居就把電話掛了。

老杜愁了，閨婿都走了，誰給他做飯啊。

家里空空寂寞的很，老杜沉片刻，也買車票走了。

夕西下，平平下班到家門口看到悉的人險些以為眼花了。使勁眼，老頭沒消失，平平依然不敢相信：“爺爺，您怎麼來了？跟我娘吵架了？吵架也不能離家出走啊。”

老杜朝額頭上敲一下，“胡說什麼。”

“你怎麼在這兒？”說著朝周圍看去。

老杜把他的包遞給：“別看了，你爹娘回濱海奔喪去了，最快也得兩天。我閑著沒事來你這麼看看，權當散散心。”

“誰死了？”平平接著就想問，是不是那個二姥爺。到邊覺得不可能，那人是他爺爺的親弟弟，唯一的弟弟，即便平時煩的想弄死他，人若是真死了，爺爺也沒心思往這邊跑，“邵家的爺爺？”

老杜：“你爹他爹。”

“他那麼好怎麼會死？”

老杜好笑：“年齡大了，死還不快。睡覺翻個都能翻過去。”

“爺爺說得對。先進來。”平平打開門，“什麼時候的事？”

老杜：“應該是昨天。”

“爹娘到了？”

老杜看一下時間，“快了。”

從桂海到濱海沒有直達的飛機。

邵耀宗和杜春分還在天上。平平和老杜吃過晚飯，飛機才開始慢慢降落。

艙門打開，零星幾個旅客就往外走。然而到門口不約而同地停下來。

邵耀宗的警衛員立馬按住腰上的槍小聲說：“首長，您先別，我去看看。”

杜春分想笑：“我們又不是什麼大人。”

警衛員：“到了首都肯定不是。這里是濱海啊。”不待再開口就往外跑。

到門口踮起腳看了看，飛機下面好多人，好幾輛車，還有一些地勤人員。

警衛員松了口氣：“沒事。可能是哪個大人來視察，剛剛那些乘客沒見過這陣仗，嚇得不敢下去。我們下去吧。”

邵耀宗點了點頭，看到警衛員上的服，“外面可能很冷。嫌冷別撐著。”

警衛員是南方人，從小到大沒見過雪。知道北方冷，但無法想象多了。他已經覺到冷，便以為就這麼冷。道：“我知道。”

出了機艙門，冷冷的北風拍過來，警衛員險些沒站穩。

杜春分趕忙扶著他。

警衛員牙齒打：“大——大姐，你你你們老家怎麼這這麼冷？”

杜春分：“上車就好了。邵耀宗，快點。”

邵耀宗點了點頭，快速下來就找二壯。

“姐夫！”

邵耀宗循聲看去。

二壯從那些也不知道接哪位大領導的人群后面跳起來，還使勁揮揮手。

杜春分皺眉，幾十歲了的人了，蹦跶什麼：“趕過來！”

“好！麻煩讓讓，麻煩讓讓。”二壯開人群，看到杜春分和邵耀宗一初秋裝扮，頓時忍不住念叨：“你們咋也不穿個？快穿上，別凍生病了。”

杜春分和邵耀宗趕套上。

警衛員看看他手里就兩雙棉鞋，抖著問：“我的呢？”

“你誰呀？”

警衛員下意識說：“我是首長的警衛員。”

“啊？姐夫現在有警衛員了？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就去給你買。”隨即把大棉鞋遞過去。

盯著機艙門的眾人互相看了看，他們沒聽錯吧？這個小年輕剛剛說“首長的警衛員”？

公安局的同志率先反應過來，三兩步上前。

警衛員頓時顧不上抖，一步擋在邵耀宗前。

公安局的同志慌忙停下。

二壯連忙解釋：“自己人，自己人。警衛員同志，這是我們市公安局的同志，來接我師傅和姐夫。”

公安們回頭看看，又轉過來看看邵耀宗。

看材像是軍人，可他一個大首長怎麼連件棉都沒有。

杜春分解釋：“桂海那邊一年四季穿不著，更別說棉棉。”

警衛員點頭證明，“有錢也買不到。”

公安們也知道南方暖和，就像南方人不知道北方多冷一樣，他們也沒想到桂海這麼暖和。

公安同志沖邵耀宗出手：“邵司令，您好。”

“您好。”邵耀宗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公安笑道：“不麻煩，不麻煩。車就在那邊。”轉過指向西邊，看到那一排人，趕說：“邵司令，這些是市里的同志。”

邵耀宗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們是來接哪位領導的吧。不打擾你們了。咱們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