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暗道，從上面灌下來冷的風，將墻壁上的燈燭吹得搖晃。人影掠過墻面，腳步聲在里面一聲聲回響，像踩在心尖上，莫名讓人心中恐慌。

姬珧走在前面，十二跟在后，手上押著宣承弈，后者被堵著，又剛大病過，掙也掙不開，想要說話，更說不出來，只能盯著姬珧背影。

一個空牢門前，姬珧頓住，回頭看了一眼十二，輕抬下，十二也沒說話，只是將宣承弈推進牢門里，自己也跟著走進去。

姬珧沒再看二人，徑直走向隔壁的牢房，獄卒將牢門打開便退到一旁，彎進去，看了看里面被鐵鎖拴著的渾是的人，將擺扽了扽，坐到一邊事先擺好的長凳上。

“幾日不見，宣大人看著可沒有之前神了。”

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眸清亮地看著影里的人。

宣重的模樣跟前幾日天差地別，那天下著小雨，他跪在泥濘里也不過是稍稍有些狼狽，如今他披頭散發窩在墻角，上一道道新舊疊加的痕看著駭人，若不是邊的頭發時不時被虛弱的呼吸吹起，這人死沒死都看不出來。

姬珧將他關在這里，也不是讓他躲清凈的，自然使了不手段。

可宣重仍舊一個字都沒有說。

姬珧容煥發，角的消息明艷如霞，輕道：“你為他守口如瓶，卻不知，他回京之后，一個字都沒跟本宮提起你呢，滿城上下無人不知你宣重為人正直清正廉明，可你跟隨的人，卻都不愿意冒風險跟本宮為你求個。”

搖了搖頭，嘖嘖嘆了兩聲，不無慨：“本宮也為你傷心。”

墻角的人終于有了靜，他放開抱著右的手，微微端正了子，幽暗的雙眸在凌的頭發下閃著，難掩憎恨。

“你既然都知道，為何還要再問？”他攥著拳頭，心波有些大，連呼吸也逐漸紊，姬珧說的話還是到了他心窩子，他為虞弄舟全族淪陷獄，如今淪為棄子，雖合合理，到底意難平。

姬珧站起，走到宣重前：“本宮也會好奇，宣氏百年世家，宣大人為清正，你不惜損害家族清譽也要背叛皇族，為的是什麼？因為虞弄舟許了你好？”

宣重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作勢偏頭吐了一口吐沫，冷哼一聲，道：“殿下切莫把臣想得那麼淺，臣之忠心，天地可鑒！大禹二百年基業，守到如今有多不容易，可惜先帝晚年昏庸，竟把監國大權到一個人手上，還是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人！先帝去后，朝中多無辜大臣遭殃，百姓流離失所，這不還都是敗你所賜？那日你不由分說殺了我二哥，足矣可見你心腸歹毒，再讓公主殿下繼續掌政，我大禹國之將亡啊！”

他揚起手，說到激的地方，聲音都有些破碎，也許是想到宣二爺的慘死，眼中更是蓄滿淚水。

姬珧等他說完，寂靜過后，忽然抬起，一腳踹在他肩膀上，將他重重往墻壁上一踩，腳尖還碾了碾。

宣重疼得悶哼一聲。

“本宮就喜歡聽你們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為了禹國基業，為了百姓安康……”聲音一頓，寂靜中空余一聲嗤笑，“這種話昧著良心說出來，午夜夢回的時候你也不會心虛？”

宣重不語，一副任憑折磨的樣子。

“父皇子嗣單薄，卻也留下恕兒繼承皇位，再不濟，姬氏也有旁枝，未曾死絕，你哪怕是追隨涉江王姬鄴，臨濱王姬礬，本宮也不會說什麼。虞弄舟，他算是哪蔥，禹國兩百年基業跟他有什麼關系？”

姬珧加重力道，將他的肩膀踩得向下一沉。

宣重惱怒，揚起頭怒瞪著：“我不忠君，只忠天下百姓，為君懷仁，仁心可治天下！陛下年，大禹卻沒什麼時間給他長，而公主這樣草菅人命的人，有一日握有權柄，百姓就多過一日苦日子！虞郎懷寬廣，可納天下，我擁護他又有什麼不對？”

姬珧堪堪愣了一下，看著氣吁吁的宣重，神有些不可思議，半晌之后，忽然笑了一聲，將右腳收了回來。

“本宮自以為見識到了你的無恥，卻沒想到你還能讓本宮更加驚訝。”

笑著笑著面就冷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只剩下凜冽寒霜：“夸了你幾句為清正，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好了。”

“怡春院枯井尸，興武街曝尸懸案，永和一年的連環失蹤案，這一樁樁一件件，你為掌管刑獄的大理寺卿，不會都忘記了吧？”

宣重渾一震，憤恨的神驟然褪去，變了滿臉的驚慌。

姬珧點了下頭：“看來你都記得。這是一十三條人命，都是尚未及笄的孩，最小的九歲，最大的也才十三，案件最后都不了了之，為一卷塵封的無頭案綜，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被人提及，可是宣大人啊，你不會不知道真兇是誰吧？”

宣重的臉已近慘白，他打著，低下頭，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你說本宮草菅人命，面對自己的親生哥哥犯下的滔天大罪，還不是借職權掩飾包庇他？在世人眼里，本宮養幾個男寵都算作水楊花，你府上姬妾超逾十指之數，你二哥玩過的更是數也數不清，還都是未長開的孩子，在你眼里，這些都不比本宮罪大惡極，對不對？”

“現在，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不忠君，只忠天下百姓嗎？那些因你包庇而未能沉冤昭雪的孤魂野鬼怕是正趴在你肩頭哭呢。”

宣重面灰敗，頭都不敢抬，只巍巍地說著：“我……我也沒有辦法，母親跪地求我保下二哥的命……”

姬珧打斷他：“你犯錯的心路歷程，本宮并沒有興趣，只是別拿一副正氣凜然的態度對著我，我覺得惡心。”

虛偽的假面一旦破碎，出的真容會非常脆弱，宣重幾乎是崩潰到無地自容，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

姬珧眼中譏諷，淡淡道：“為臣，你不忠，為，你不清，為人，你不正，就算本宮沒揭你的丑陋，你起碼也不該這麼心安理得地自詡正義。”

“我不曾……”不曾什麼，他卻說不出來。

宣重藏在心頭的，這麼多年一直見不得，如今被姬珧破，瞬間萎靡地像個耄耋老者。

看到宣重塌陷肩膀，如行尸走一般坐在那里，姬珧理了理擺，眼睛瞥了一眼側后方，而后收回視線，看著面前的人：“你二哥已經伏法，至于宣家怎麼置，還看你的意思。愿不愿意說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是個人，就該好好想一想，大禹是姬氏一手創建的，我再不濟，也姓姬，沒人比我更想看到它繁榮昌盛。”

姬珧已經彎腰走了出去，并不等宣重回復，獄卒將牢門關上，走到隔壁牢房門前，看了一眼神怔忪的宣承弈。

他比宣重更崩潰。

出了天牢，照下，姬珧有些睜不開眼睛，擋著，登上馬車，不一會兒，宣承弈也被十二押了進來。

馬車悠悠駛向公主府，姬珧支著手看著窗外，愜意地吹著清風，宣承弈卻是一直赤紅著眼，復雜地看著。

半晌之后，姬珧才轉過頭，將他口中的東西拽了下來，笑容里似有深意，看著他問道：“怎麼，你還想罵本宮？”

宣承弈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麼。

他心緒很，在做完那個夢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寧，今天聽到公主與父親的談話，更讓他心如麻，好像一直以來信奉的東西幾近崩塌，他一時不能接，只能像個呆傻的人一樣放空自己。

他不說話，姬珧便繼續問：“聽聞你二叔是什麼樣的人之后，你還恨本宮嗎？”

“你……殿下……早就知道二叔——”

“不，不知道，”姬珧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讓人膽寒的冷漠，“殺他時，并不知道，殺他只是因為想殺他，然后脅迫你就范。”

宣承弈一下頓住，看著姬珧的眼神滿是震驚。

“這世間有些事總是事發突然，而理由則是后來才加上去的，就像你父親明明背叛皇族，卻要自詡為了天下百姓一樣。”

姬珧淡漠地說著這番話，明明頂著一張絕無暇的臉，是此世間至純至凈的神圣之，卻莫名讓宣承弈覺得頭頂發麻，他第一次切切實實覺到了姬珧的恐怖。

“三郎，”姬珧出手，替他理了理鬢角發，上他的臉，像是在看珍寶玉，“你父親雖犯了滅族之罪，但只要你聽話，本宮就可以讓他們一直活著。”

宣承弈微微偏了偏頭，便強地將他的臉掰正，迫他直視。

今天獄中談，是故意讓他去聽的，一邊狠狠打了他的臉，讓他知道自己人未必都是良善的，一邊讓他看到族人被折磨的樣子，以此來他就范。

就在剛才姬珧先上馬車的短暫時間，十二帶他去看了父親……

已經被打得不人形。

“殿下到底……為何對我這麼執著？”他怔怔地看著，喃喃道。

“因為你是本宮見到的男人里，最不聽話的那個。”姬珧答得很快，宣承弈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微微睜大了黑眸，眼角的那顆淚痣更顯詫異。

姬珧忽然揪著他領拉進二人之間的距離，鼻息相抵，嗅到了他上濃重的藥香，眸微沉，那人卻一不敢，脊背靠著車壁，完全是防備的姿態。

湊上紅，在他邊點了一下，卻并不離去，故意流連，宣承弈看著那雙眸，全僵，背后綁著的手扣著木板，青筋立現。

姬珧輕笑道：“從今以后，你每天都必須陪本宮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