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出京之前先去了一趟宮里，姬恕只有九歲，遠沒到執掌皇權的年紀，這次臨時決定要離京，還不知道會耽擱幾天，自然要把宮里的事都安排好。

好在這之前把虞弄舟支開了，不然真不一定能放心離開。

金寧到魏縣要兩日多的時間，姬珧沒那麼多時間浪費，所以選了近路，只是更偏僻一些。

七月的風夾雜著燥熱，晚間又有初秋的涼意，尤其是草木深深的荒野，更增添了幾分肅殺和蕭條。

趕了一日的路，夜籠罩，隊伍便停在一山林里，安頓下來后，姬珧從馬車里出來，仰頭看了看天，繁星當空，過繁茂的樹林，天空澄凈如冰。攏了攏裳，旁邊的十八急忙道：“殿下冷不冷，要不要披上斗篷？”

姬珧扭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何時也這麼有眼力價兒了？”

十八聞言，滋滋地鉆進馬車里拿了一件披風，出來蓋到公主肩頭，道：“臨走時薛公子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路上千萬照顧好殿下。平時我們這些手腳的不知道服侍人，自打薛公子跟在殿下邊，我才知道什麼無微不至，唉，這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十八是真慨，倒是讓姬珧有些意外。

金寧衛平日里沒誰能眼，格各異，鼻孔要沖著天，看誰都一副死人臉，還真沒佩服夸贊過誰。

薛辭年講求事事周到，且他總能準地揣測到公主的心，只這一點，就夠金寧衛心服口服。

歇腳的地方有一塊大石頭，放上干凈的緞面墊，姬珧隨意坐在上面，聽十八夸了薛辭年一番，忽然心中一，對篝火旁烤的十二招了招手。

十二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活計在上蹭了蹭，顛顛跑過來。

姬珧詢問：“上次讓你查的事，怎麼沒有下文了？”

十二聽著這不咸不淡的語氣，心頭犯怵，他當然知道公主問的是什麼，只是薛公子私下里找他說過，如果公主不問，就不讓他主說……

姬珧看出他的猶豫：“辭年跟你說什麼了？”

十二一激靈，急忙躬，將頭得低低地，遲疑片刻，才道：“沒有，薛公子什麼都沒說。”

姬珧沒穿他，兀自道：“那就說說吧，都查到了什麼。”

十二道了聲是，微微抬起，臉說不上多差，但總歸有些不自然，聲音也慢慢悠悠地：“薛公子了賤籍之后就被送到笙簫館，其實只要有人拉一把未嘗不能將他救出來，只是薛家敗得徹底，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樹倒猢猻散，薛家的故舊都不愿手拉他一把，主要也是因為不想得罪人……”

“誰？”

十二回道：“是武恩侯府的六郎邢兆平，傳聞他是個斷袖，薛公子孤立無援時，這個邢六郎常常去笙簫館折辱他，每次離開薛公子上必定帶一傷，漸漸地人們都知道薛公子是邢六郎的人，自然沒人敢為他出這個頭。若不是公主出手，薛公子現在恐怕……”

他沒往下說，但姬珧也明白他的意思。

這應當不算什麼，姬珧也確實聽聞邢家六郎有些特殊的癖好，但一日要理那麼多事，實在沒力去盯著別人如何尋歡作樂。

朝中顯貴眾多，清流甚，誰家沒有點飯后談資一樣的新鮮事，這也就是薛辭年如今了公主府的人，才會讓人去查他之前過得有多苦，若是至今不相識，連過問都不會過問。

薛辭年是很可憐，但這天下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沒法全都照顧到，也沒辦法全都解救。

“你會為了他整治邢六郎嗎？”

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姬珧一頓，恍然回過神來，偏頭看了看，才發現是斜靠著馬車抱劍的宣承弈。

黑夜里，借著火能稍微看到他的臉，晦暗莫測，略顯蒼白的面平添了幾分清冷，像是一只不肯紆尊降貴的白鶴。

這里面，也只有他敢這般無頭無尾地跟說話。

金寧衛都不扭頭去看他，目不無探尋，雖然昨夜他剛被金寧衛里排行最末的弟弟了一通，但是沒人敢小瞧他，倒不是怕了他，而是大家伙都很敬佩這種過了今日沒明日，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一腔孤勇。

或者說傻氣。

姬珧偏頭睨著他，映著點點星火的雙眸有幾分笑意：“你覺得本宮會不會？”

宣承弈還是那個姿勢沒，問題反被踢回來，讓他有些錯愕，外人都說薛辭年是公主新寵，但他這幾日里只看到薛辭年沒有據的忠心，和公主眼底毫無的冷靜，他不覺得公主會為他出頭，因此那句話問出來是帶了諷刺的。

可公主刺回來，他卻不知該怎麼回答。

武恩侯府邢家與豫國公府是姻親關系，這些年仗著江家勢大，在金寧城越發無法無天起來，沒人敢因為得罪邢家從而得罪豫國公府。

豫國公是連公主都要好好掂量掂量心中忌憚的存在，沒必要為了一個奴率先打破風平浪靜的局面，對來說準沒有好。

心里這麼想，卻又在期待著什麼，宣承弈直視，眸微閃。

姬珧更加好奇：“若是本宮裝作不知道這回事，你似乎還有些不樂意？”

說完輕笑一聲：“什麼時候你們關系這麼好了。”

寂靜無聲，天際有飛鳥掠過，翅膀扇的聲音驚了落葉。

宣承弈放開手，垂在兩側，抓著劍的手微微攥：“我只是好奇，薛公子，在殿下心里……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是什麼份，在本宮心里就是什麼樣。”姬珧的語氣比之前冷了許多，旁的人都能看出公主有些不快，就連宣承弈也發覺了。

姬珧從石頭上起來，理了理擺，慢慢走到他側，再說話就是警告：“你也時刻記著自己的份，不該問的話不要問，本宮不是天天都這樣心好的。”

說罷，上了馬車，車簾一放，人已經窩在里面小憩。

宣承弈站了一會兒，后背上的冷汗才褪去。他似是并不是害怕提點他的那句話，只是忽然想到了那天在棲云苑，他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看到薛辭年虔誠而又期待地請求可以永遠跟在公主邊。

那時公主是怎麼回答的？

說，只要他一直有價值。

不是不可以為他出頭，只要薛辭年有相得匹配的價值，那麼為了他得罪邢家，得罪江家，哪怕直接挑起爭端都沒關系。

而現在呢，薛辭年應當沒有那個價值。

宣承弈想到這里，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心頭有些悲涼，一半是為薛辭年，一半是為自己，畢竟，跟薛辭年比起來，他也沒好到哪去。

正想著，肩頭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驚，扭頭看去，十八拿著一個烤好的遞過來，眉開眼笑。

宣承弈認出這就是昨天將他打趴下導致他面盡失的人，臉瞬間一黑。

十八把東西塞到他手里，看他心中所想一般，笑得更燦爛了：“宣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到我服一角，我已經很意外了。”

聽聽，這說得是人話嗎？

宣承弈不想說話，只好用吃得堵住自己的，十八卻很健談，非要跟他說話，東扯一句西扯一句，說得他有些心煩。

忽然，他頓住話音，片刻之后，湊過來小聲問了他一：“殿下有沒有……有沒有跟你……”

“沒有。”宣承弈很快打斷他，眉頭皺了皺。

十八退后一步，張大一些：“怎麼會，那殿下把你帶公主府做什麼呢？”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不如薛公子會照顧人，武功還沒他們好，看起來簡直一無是。

也就臉長得好看些，所以更應該以事人吧？

十八的小腦袋瓜里不知道想些什麼，看著宣承弈的面越發不對。

宣承弈想起那個寂靜的午后，心中像是有無數羽不停掃似的，奇難耐，他垂下眼簾，不聲地問了一句：“你知道，十九是誰嗎？”

他聲音有些小，十八沒聽清，“什麼？”

宣承弈又問了一遍：“邊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十九的人？”

十八愣了愣，搖頭：“不可能，金寧十八衛，只有十八個人配有名號。”

宣承弈原本心不太好，聽見他這麼說，急忙轉頭看他：“只有十八個人？”

“對啊，”十八豪橫地拍了拍膛，“我就是最末那個，十八就是我。”

宣承弈看他樣子不像在撒謊，莫名心中松了口氣，或許“十九”不指代人，或許有別的意思，總之應該不是他想得那樣……

宣承弈又低頭吃了幾口烤，心中又晃過一道人影，讓他口堵了堵，他忽然放下吃的，問十八：“你知道……殿下出京為什麼不帶上薛辭年嗎？”

也許是十八對他并沒有明顯的敵意，又十分好說話，所以宣承弈對他態度還算好。

“知道啊，因為薛公子不懂武功。”十八蹲在一旁，隨手拿著個木在地上劃來劃去，也無章法，就是隨意為之。

宣承弈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自顧自地笑了一下，語氣多有嘲諷：“果然是盡其用……”

十八沒聽到，上繼續說著：“殿下凡是離開京城，邊只會帶金寧衛，你算特例，好歹你有自保能力。”

宣承弈心緒一頓，扭頭看了看他：“什麼意思？”

“咻！”

話音未落，一支箭風馳電掣襲來，十八不知多塊的速度，猛地從地上蹦起，同時劍一劈，堪堪將那只羽箭擋下，臉也立馬變得嚴肅。

“保護殿下！”他話音未出，其實金寧衛就已經了起來，眾人紛紛圍到馬車前，拔出寶劍蓄勢待發。

宣承弈低頭看了一眼腳邊被砍下來的箭，若是不擋下，那支箭就會剛好穿過車窗里面。

姬珧睜開眼，有些煩躁地了眉心：“果然又來了。”

肅殺的叢林中忽然蹦出許多蒙面黑人，金寧衛毫不慌，上前迎敵，宣承弈站在一旁，看到有人攻過來，下意識拔劍攻擊，姬珧的聲音又從里面傳來。

“你就好好保護自己吧，別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