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路上經過這麼一遭，姬珧心郁，一路上再沒怎麼說話。

到了公主府門前，扶著公主下馬車的人也變了薛辭年，兩人自始至終沒什麼流，各自心照不宣，但看在別人眼里則更像是無需多言的默契。

宣承弈驟然變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人，他懷中抱劍，不遠不近地落在后面，視線總是不自地放到前面那兩人上，臉也越發難看。

但他究竟在氣什麼，卻又說不清楚，只是看什麼都覺得礙眼。

“是不是吃味了？殿下一回來邊就沒有你位置，你心里覺得不好。”十八不知何時湊過來，一邊看著前面一邊小聲道。

他手上拿著一個沾滿鮮的帕子，了一路，此時還在重復拭的作，純白的里袖口長出一截，上面的跡已經干得發黑，他面不改地挽上去，畫面有些骨悚然。

宣承弈偏頭看了他一眼，眼風一掃，腳步下意識落后半截，神一言難盡。

十八看懂了他的眼神，無奈笑笑，把手帕塞回口里：“你放心，我不是誰都往死里打，只要你對公主忠心，我們金寧衛都會善待的。”

他出兩只手做安狀，宣承弈聽著這樣的話更是完全不會放下心來，他現在開始狐疑到底是他有病還是公主邊的人有病，竟然一個正常人都沒有。

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喊打喊殺，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你覺得我下手太重了？”十八追問。

宣承弈不說話，他自顧自地說著：“薛公子的事你也知道，我那是替他出氣，就這我還覺得太仁慈了，畢竟是大街上，沒法用金寧衛的手段。你別看殿下沒什麼反應，其實最護短——”

“沒有，”他開口打斷他的話，十八一怔，看到他低下頭補了一句，“是邢兆平欺人太甚。”

十八更疑：“那你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

宣承弈很煩躁。

他不想承認自己只是怕了金寧衛，他覺得公主邊的人都是瘋子，都是嗜骨飲殺人不眨眼，強悍到讓人而生畏的瘋子。

他更不想承認自己很不想看到公主對薛辭年明目張膽的偏袒。

他不想站在后，卑微得像條狗一樣，可那位子換了一個人，他也開心不起來，這種人人都可以取而代之的覺讓他無由來地厭煩。

“沒事。”

宣承弈留下一句話，加快腳步登上臺階，不想再聽十八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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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辭年回府后換了服出來，臉上已經恢復淡泊清雅的神，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看不出半點異。他管著府上一應庶，先是給青玉先生和小芍夫人安排住，又將幾日來積的政務——需要公主親自過目的折子送到凌云軒的書房。

一切都辦得妥當后已經到了黃昏。

魏濟從大胤趕回來大約需要八.九日，左右就在這兩天，姬珧讓玉無階稍安勿躁，言明自己承諾過的事絕不反悔。

街頭巷尾燃起三兩燈火時，盛佑林披著斗篷低調地站在公主府門口，下人通報過后，姬珧讓薛辭年將他引到正廳等候，理好手頭的奏折后才過去。

推門而，盛佑林聞聲起。

姬珧看他神焦急，不不慢地走過去，還不等在主位上落座，盛佑林就著急開口：“殿下切不可沖，邢家六郎已經被打得半殘，該認的錯都認了，您就放過他這次。”

也許是看慣了姬珧的行事作風，盛佑林大概猜到了后面會做什麼，所以才踩著夜前來，打算安的緒。

他說完后，在旁邊倒茶的薛辭年作頓了頓。

姬珧笑著回，兩眼睇過去：“你是來求的？”

盛佑林不敢怠慢，垂道：“正午在南街發生的事，一個下午就鬧得沸沸揚揚，現在外面都說殿下張揚跋扈，鬧市慫恿屬下傷人，手段極其狠辣殘暴，邢六郎被打什麼樣子，很多人都看到了，如今殿下名聲本就不好，多一事不如一事，何況……”

他看了看薛辭年，話音停了一瞬，又繼續道：“此事是因薛公子而起，但薛公子良善，最重義，一定不希殿下為了他再添一二條人命債。邢家和江家都不得不防，殿下若先落人話柄，就怕最后會不好收場。”

姬珧明白他的意思。

奉行仁義道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名正言順，倒行逆施是自取滅亡，很多人都等著犯錯，等著繼續糟踐自己的聲譽，要是再不注意點自己的聲和威信，只怕結局會跟上輩子一樣。

大禹現在又不是什麼太平盛世。

盛佑林跟邢廉的目的有本質的不同，邢廉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兒子，盛佑林卻是為皇家著想。

是為皇家聲譽著想，不是為，也不是為薛辭年。

姬珧坐到主位上，容寡淡，角已沒了笑意：“他良善，別人欺得也就是他的良善，本宮這種人就算了，太傅大人，這種慨他人之慷的話你說出來，不覺得虧心嗎？”

“他好歹是你的得意門生。”

盛佑林渾一震，微躬的子竟然有些抖，旁邊的薛辭年一下就紅了眼，不知是因為盛佑林的反應，還是因為公主為他說話，他趕收回視線，擺弄著桌案上的兩盞茶。

盛佑林不敢看薛辭年，眼眶已經有些潤，薛家當年犯事，是他們咎由自取，可是薛辭年本無辜，他只是一個寄書畫的讀書人罷了。

誰會想到，當初那樣干凈的一個孩子，后來會遭那麼多苦難。

不知是誰嘆息一聲，姬珧在嘆息聲過后開口：“太傅，你想到的，本宮未必沒想到。求個好名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事，若就此因噎廢食，沒人會顧念本宮的好，反而會覺得本宮怕了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試探本宮的底線。”

盛佑林聽出姬珧的話外音，微微抬了抬頭：“殿下的意思……”

姬珧細眉微挑，臉上多了幾分孤傲和銳利：“本宮用不著什麼好口碑，因為本宮又不做皇帝。若是因此惹急了瘋狗，打就是，你不管他，還要擔心他何時會過來咬你一口，戰戰兢兢的，得不償失啊。”

盛佑林直起子，蹭了一下眼角，臉上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半張了張口，他道：“殿下難不想手了？”

姬珧不答，只是笑笑，而后溫聲說道：“朝中今后還要多多倚仗太傅大人了。”

毋須多言，盛佑林明白了的意思，又留在凌云軒跟說了會而話，月上柳梢才匆匆離開。

人走后就剩下兩人，薛辭年候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

姬珧沖他招了招手，薛辭年收回思緒，慢慢走了過去。

姬珧問他：“肩膀還疼嗎？”

薛辭年一怔，抬眼看著，搖了搖頭，眸卻趨近暗淡。

姬珧又問：“剛才盛佑林在這時，你是不是也想勸本宮到此為止來著？”

被猜中了心思，薛辭年面微白，他停頓片刻，忽然牽著角笑了笑，笑容有幾分慘淡：“殿下不必為了我，我只是一個——”

“不管你是誰，你是我的人，”姬珧打斷他，聲音抬高了幾分，然后又放輕語調，像是在囈語，安聲闖進他耳朵里，“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辱了你。”

薛辭年在那一瞬間，里有些發酸。

更多的是自慚形穢，他好像沒什麼東西可以拿出去，換這樣沒有保留的好了。

他也好想保護，守護，讓不任何人的欺辱，不被任何人束縛，讓去做一切喜歡做的事。

姬珧忽然站起，慢慢走向他，揚著頭，出青蔥玉手，單手捧起他的臉，薛辭年想躲，姬珧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你不臟。”

薛辭年猛然睜大了眼，他定定看了良久，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姬珧覺得前的這個人真的很可憐，他比高大，比健壯，卻又那麼弱小，那麼默默無聞。

因為過太多屈辱和折磨，尊嚴被踐踏得十不存一，只能小心翼翼地護著心中唯一的圣，這一輩子都只剩下一個信念去活著。

他還那麼善良。

姬珧覺得他們有些像，又不那麼像。

大概是心吧，又是一個冷漠無的人，向惡不像善，所以才能無所畏懼地站在這里。

但薛辭年不是這樣。

姬珧慢慢靠近他，將臉到他膛上，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竟然覺得此時靜謐而好。

“我這樣的人，惡事做多了，也不愿向善，但我想保住你上最后一點芒。”抱住他的腰，愜意地蹭了蹭臉頰，無關風月，只是覺得這樣可以似乎讓他們更近些。

薛辭年回應了這個擁抱，沒有再嘗試躲開，擁抱是最坦誠相待的姿勢，公主是在尋求溫暖，而他更像是擁住了此生的信仰。

公主一句話，他就可以為生為死。

他的命都是的了，一切都屬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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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安寢時，宣承弈頂著一張死人臉站在床邊，滿臉都寫著不不愿。

姬珧裝著繁州的事，有些失眠，或許是輾轉次數有些多了，宣承弈竟然開了金口。

“因為薛辭年的事，殿下睡不著？”

姬珧睜開眼，在黑暗中尋到那抹影，一下子睡意全無，直接坐了起來，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好奇？”

出奇的，宣承弈竟然沒有反駁，而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姬珧心中的驚訝更大：“本宮若說是，你怎麼樣？”

沉默過后，他不答反問：“殿下喜歡他？”

姬珧瞇了瞇眼睛：“你討厭他？”

兩個人在說同一件事，卻又說得不是同一個意思。

宣承弈有些煩躁：“薛辭年喜歡殿下，滿心滿眼里只有殿下一個人，可殿下不僅有駙馬，還有許久不見的心上人，那麼多人都能殿下的眼，殿下不覺得對不起薛辭年的真心嗎？”

姬珧聽他說完，靜默片刻，忽然低聲笑出來：“你是在為辭年鳴不平，還是在為自己鳴不平？”

宣承弈微怔，慢慢冷靜下來，久久沒有回答。

就在姬珧以為他不會回應的時候，卻聽到他輕而弱地吐出兩個字。

“……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