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趙明府到是最早松了一口氣的人。

畢竟陳家那一家子也不是什麼骨頭，很快就把實給招了——也就是陳二丫頭在云上寺茶田里采茶的時候，和個小沙彌看對了眼，兩人做了之事，原本約好了小沙彌還俗贅，誰知道那小沙彌被師父逮住，打了個半死，關在了戒律院里。

陳二丫頭又懷了孩子不自知，早產生下來了才知道自己有了那小沙彌的孽種。

后面的事就更清楚了，師父把孩子丟在榮枯上師的禪房前，為的是在夏三月之前借著“自恣”的機會，把榮枯趕走。

給出的理由也再簡單不過了——榮枯來到云上寺五年，無論是辯經還是俗講，都遠勝過寺中眾僧，云上寺原本就是師父傳弟子的“家廟”，眼看著榮枯在眾僧之中的威漸高，逐漸了一些早在云上寺出家的僧眾的眼中釘。

但是榮枯持戒慎重，他們一直抓不到什麼機會把他趕走，如今借著棄嬰一事，才能正式對他發難。

——李安然猜也是這樣。

但是因為這件事涉及到僧團，所以歸屬于云上寺僧團部自己裁決，趙不庸最后只判決了那個和陳家二丫頭的小沙彌還俗，打了三十個板子。

其他追打榮枯的村夫，為首的以傷人罪論，各打了二十個板子。

李安然把判決帶給榮枯的時候，他正在廊下結跏趺坐，面前放著一只香爐，正裊裊流出流紗般的輕煙。

榮枯聽完，沉默了半晌之后，便開口問道：“那孩子呢？”

李安然道：“還給母親了。你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

他便不說話了。

李安然在他邊上坐下：“你不說點什麼嗎？”

在王府中向來是一文采鮮艷的襦，在這個樸素地連玉蘭樹都才鼓了個包的別院里，到是顯得如花團一般。

榮枯原本都定了，聽到李安然這樣問，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云上寺并不是他第一個掛單的漢家寺廟。

第一個寺廟是甘州的石佛寺，他那時憋著一氣，九死一生從祁連山中走出來，還有些年輕狂，在一場辯經之中力群僧。

沒有多久就被栽贓了寺廟的香火錢，被趕出了寺廟。

第二個、第三個寺廟，發生的事就更加不足與外人道了。

云上寺，還是他呆的最久的一個寺廟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懂。”李安然點點頭，撐著臉坐在邊上嘆。

榮枯：……

他打開面前的香爐，用香箸撥了撥香灰。

而后，捻著念珠，單手持禮念起了經文。

李安然：……

“你不生氣嗎？”問道。

僧人并不回答，只是誦經的聲音更略大了一些。

仿佛他要說的回答，就在這晦難懂的經文中一樣。

榮枯一巡《心經》念過，才開口道：“持不正的不是小僧，而是別人。小僧心里沒有嗔怒，只有悲哀。”

李安然倒也不生氣，是朝中出了名的脾氣好，哪怕是同政見不同的老臣，提到也不得不說一句“大殿下大度”。

“是嗎？”依然撐著臉，“今日我閑著無事，法師借我幾本你批注的佛經看可否？”

聽到這麼說，榮枯便站起來，走道里面選了一疊冊子拿出來，跪坐在李安然面前，雙手鄭重給。

李安然：……

“我以為法師會借給我《法華經》一類的……”接過這本小冊子，一臉的丈二和尚不著頭腦。

“這本故事多。”榮枯道，“這本冊子是我收集、摘錄的諸多佛經故事。俗家看著沒那麼枯燥。”

李安然怪道：“我又不是來看故事的，要看故事，我讓翠巧給我念話本子不麼？”

榮枯的臉上出一認真的神：“《法華經》對寧王殿下來說，太枯燥了。看了不到兩頁，必定放下。”

李安然：……

好哇，你這小法師看不起本王。

“拿來。”出手道。

對面的胡僧歪了一下腦袋，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什麼？”

“《法華經》。”李安然不信邪道。

榮枯沉默一會，倒是沒有拒絕，只是又徑直走回廂房里取了一本《妙法蓮華經》出來，鄭重到李安然手上。

李安然翻開書，果不其然，沒到兩頁就開始犯困。

一邊的榮枯早就又閉上眼，趺坐禪定了。

“法師。”

李安然拿書脊了他肩膀。

榮枯跟塊木頭似的不。

“法師？”

李然安又用書脊了他的胳膊。

榮枯拗不過，問道：“何事？”

“法師會下棋麼？”李安然道，“元叔達這幾日山采藥去了，沒人陪我喝酒下棋。”

榮枯：……

看那副樣子，沒人陪喝酒下棋，就是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略通此道，不算擅長。”他想了想，便這樣回答道。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這位王爺那雙秋水眼一下亮了，滿臉的“來兩盤，來兩盤”。

榮枯木然。

他木著臉道：“王爺來的時候可曾用過早膳？”此時天還早，他早上起來做點香做早課，到現在還沒吃過什麼。

李安然對他有恩惠，不是謝過便能化緣的，他不好多拒絕，只好把話題扯開。

李安然道：“我喝了碗清粥。法師要請我用早膳麼？”

卻見榮枯從一邊搬出個小炭爐，又取了幾塊切薄片的隔夜蒸餅，放在火上烤了起來，邊上還放著一個小碟子，里頭裝著晶瑩如黃一般的醬料。

李安然見他烤了一會，直到兩面微黃脆，沾了一些醬之后，才放在碟子上托著遞給自己，便手拿了塞進里。

蒸餅烤脆了自然如嚼瓊葉，最驚艷的還是那黃的醬——口甘微酸，帶著一些杏子味，很是開胃。

李安然吃掉了一片，又拿了一片，卻見那個裝著醬的碟子放在榮枯左手邊，便探出頭，單手撐著廊子傾斜過，示意榮枯將那醬碟子給。

榮枯正在翻烤蒸餅，李安然湊過來的時候他沒有注意，一時不防，回眸間被耳朵上隨著作搖晃的珍珠珰晃了眼。

沉靜了半晌，他才道：“寧王殿下。”

“嗯？”李安然一只手捧著碟子，兩個手指著瓊葉沾滿了杏子醬叼在里，回過臉來看他。

“小僧等等與您手談一局吧。”

“不要，本王要吃烤蒸餅。”

榮枯：……

這便是所謂……自作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