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栗從前夢。

如今只要閉眼睡總會夢到往事。

一些微不足道的，又或是始終停留在記憶深卻從不曾被重視過的。

卻恰巧都有周子息的影。

許是因為灰蝎的八目魔瞳讓了點苦，所以夢里也夢見了八目魔瞳。

那是北斗七宗一年一次的點星大會，剛門一年的弟子方能參賽，七宗的最終勝者可以上無澗自取神兵。

的師弟周子息在搖院勝出后，與天權院大弟子比試時險勝。

翌日將與天璣院大弟子對戰，而天璣院的這位師兄最擅長重目脈，一手八目魔瞳讓他在去年點星大會奪得魁首。

明栗原本是在落星池閉關，但平時作風比較孤僻，閉關之地隨機選擇，從不跟人說。

就連兄長與父親都難以找到。

落星池在搖后山懸崖下，雖然清靜，景漂亮，常人卻很難到達。山崖石壁嶙峋陡峭，萬丈懸崖高不可攀，落下去便是碎骨，而在崖下的人也只能一生仰云端。

就連七宗院長都不會沒事來這里轉悠，所以明栗完全沒想到自己走出石道，從淺顯的水簾瀑布出來時，會在倒映滿天星辰的池水中看見周子息。

他赤著上從水中走出，一步步來到岸上，水聲嘩啦，周邊有螢火芒閃爍，點亮年背脊上的水痕。

周子息踩水上岸，彎腰撿起地上的服隨意地披在單肩，起時卻與走出水簾瀑布的明栗撞了個正著。

他愣了一下。

沒想到落星池會有第二人的明栗也愣住。

“師姐是在這閉關嗎？”周子息眨眼笑道，剛抓著服披在肩上那散漫勁不見，開始規規矩矩地把服穿好。

彼時的明栗剛滿十八。

可明栗已是通古大陸的至尊強者，無數修行者崇拜追隨的朝圣者，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是天上孤傲明月。

與之相比，此時的周子息只是一個普通的北斗弟子。唯一不普通的，是他在四方會賽后了明栗的直系師弟。

明栗對這個天才師弟印象好。

之前也有所接，都是與師兄師妹他們一起，周子息表現的溫和禮貌，如此單獨相還是第一次。

明栗問他在這干什麼，周子息老實回答：“我這兩月每晚都來這修行。”

倒是與閉關的時間差不多。

明栗走出水池來到岸上，抬頭看云霧上方：“你每天都從這來回上下，倒是厲害，要是有個意外不傷就死。”

周子息了鼻子笑道：“師姐說的是，傷倒是常有。”

明栗出關本是打算去跟宗主談點事的，卻無意瞥見師弟著自己笑言時眸熠熠，明朗又專注。

于是問了句：“你都修煉些什麼？”

周子息說：“最近在練重目脈，明日要與天璣院的大師兄進行點星會，他的八目魔瞳很厲害。”

“付淵師兄的八目魔瞳確實厲害，也克制你。”明栗扭頭看他，“你八脈法陣的速度很快，是我見過最快的，但八目魔瞳能封印星脈力量，雖然他不會一直封印你的神庭脈，但你也必須做到比八目魔瞳封印的速度更快布陣。”

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除非是朝圣者。

但就算是朝圣者，在布陣調星線時都需要一定時間，而八目魔瞳卻能在那瞬間就封印你的星脈力量。

周子息輕垂眼睫，神認真地聽講解。

明栗倒是知道北斗點星會的規矩，也知曉能去北斗上無澗里挑選神兵對弟子們來說有多大。

周子息聽完后問：“師姐覺得我能贏麼？”

明栗：“你能快過我八目魔瞳封印星脈的速度就能贏。”

周子息：“……”

他抿了下，有些無奈地笑道：“師姐，我不可能快得過你封印的速度。”

明栗卻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周子息試了。

于是就知道了什麼做朝圣者的八目魔瞳。

什麼做毫無還手之力。

每一次他試圖運用星脈力量都能被明栗準確封印，哪怕他同時調三種星脈力量都能被克制，在明栗面前完全無法使出任何星脈靈技。

因為中途被封星脈力量而數次掉進水里的周子息渾淋淋，之前穿著干爽的上這會著。

周子息在水中揚首看站在岸邊的明栗。

明栗莫名覺得他像落水的小狗，單純無害又可，眼里不自覺流笑意。

本是打算陪他練幾個來回就走的，這一下沒忍住逗弄之心，便一直練著沒喊停。

周子息最終還是沒能快過明栗的八目魔瞳封印，天微亮，明栗看著師弟又一次渾漉漉的從水里起來，這才良心發現，笑道：“我送你上去？”

師弟搖搖頭。

“師姐去上邊等我就行。”周子息挽著袖，神認真道，“我能上去，死不了。”

明栗選擇相信他，也想要看看他是如何做到。反正有意外的話也不會讓師弟真的死在眼前。

周子息站在萬丈懸崖下方抬首仰云端那道倩影。

他與師姐的距離比這萬丈懸崖還要遠。

一個在云端，一個在地底。

可他偏要從地底爬上云端，一步步朝著師姐所在的方向而去。

在明栗記憶中，周子息爬上了懸崖來到前。

此時在夢中，卻看見師弟從懸崖邊掉回了地底。

*

明栗從夢中醒來，眉頭蹙著看起來像是沒睡好，又聞到了火烤食的氣味。

方回甩手不管事，靠著巨石在看書。

千里一只手在那轉著烤火架，時不時吹一吹星火，見趴在車窗邊睡覺的明栗醒了，朝招了招手，小聲道：“吵到你了？”

不怪他如此小心，只因為此時明栗看起來像是有些生氣的模樣。

明栗搖頭，抬手了眉心，將從夢中帶出來的戾氣平息。

下馬車去河邊洗了把臉清醒。

千里招呼道：“吃點東西吧，已經了。”

明栗回頭看去，發現他烤的不是什麼山野兔，而是自己帶出來的面餅，外皮已經烤至金黃脆。

千里帶著點得意道：“是餅，醬牛餡！我之前從徐叔那拿的，別看他家店小，但里面什麼都有，什麼都賣。”

明栗來到火堆邊坐下，額前碎發還漉漉，滴著水珠落在鼻梁。

方回拿過荷葉包著餅遞給。

明栗聞了聞，確實有牛香味，但不喜歡這麼吃，想要加蘸酸料或是辣醬。

如果是和師弟一起外出想要什麼都有。

明栗著火苗目微怔。

記得師弟安然無恙地回到崖上，翌日的比試卻輸了。

比試時明栗在跟宗主談事沒去看，得知周子息在點星會輸給付淵師兄有些驚訝，認為周子息能贏的。

從這天開始，周子息每日往返落星池與明栗過招，練習八目魔瞳，直到他能快過明栗八目魔瞳封印的速度。

或許是因為他輸了比試，又或許是那段時間無事忙，明栗倒也真陪著他練了許久。

也是這段時間發現的小師弟其實不像第一眼看見的那麼淡漠疏離，反而是個笑，還會撒的年。

溫又細心。

讓也總是不自覺地跟著一起笑，舒服又自在。

這種舒適的狀態與師兄師妹們相時又有微妙的不同。

連父兄都找不到閉關的地方，卻每次出來都能撞見師弟。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偶然，三次就是有所預謀。

可明栗從沒問過他。

是默許縱容著周子息的存在。

倒是五年前師弟與兄長離山時，主與明栗說起這事。

那時北斗遍布盛春之景，庭院前的花樹了昨夜風雨，花落了一地。

周子息站在院外沒有進去。

他比初見時要長高了一截，人也越發俊雅，唯有注視的雙眼依舊明亮專注，眸熠熠。

在周子息說明要去何后明栗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就會回來，不會讓師姐你無聊太久的。”師弟說，“若是覺得無聊師姐便閉關修煉幾日。”

明栗雙手拉在庭院圍欄，聞言抬了抬下看他：“老是閉關更顯得我無聊沒事做。”

周子息笑容明朗：“師姐，等你出關時就能見到我了。”

“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無不在，也可以從此消失。”

明栗想也沒想道：“我不要你消失，你說的什麼話？”

周子息垂首低笑出聲，再抬頭看時目深藏眷，卻又轉瞬即逝。

事后想來，那天師弟應該還有話要與說，卻不知為何頓住。

而師弟走后，明栗卻忙起來了。

*

明栗思及往事許久沒作。

千里抬手在眼前晃了晃，納悶道：“不好吃嗎？”

明栗回過神來，低頭咬了口手中餅，蹙眉老實道：“不好吃。”

千里：“……”

方回把餅塞他里，不去看千里夸張的傷心表，問明栗：“休息的怎麼樣？”

“可以走了。”明栗說，“我想快點到朱雀州。”

千里舉手道：“我也好得差不多，接下來的路線我的仇家們絕對想不到，可以完避開追殺。”

明栗瞥了眼他被包扎粽子的右手，再看看上跡，臉上痂，這狀態夠嗆，但千里神卻很不錯，想來都是外傷，也多虧他在這時候境界突破星脈蛻變化解了大部分傷。

方回問：“什麼路線？”

千里指了指腳下：“走地下山道。”

方回：“你挖？”

明栗又咬了口餅說：“那得挖好幾年吧。”

千里無言地看看兩個小伙伴，嘆氣道：“肯定是走現的，當年我娘帶我來濟丹就是走的山道避難，聽說這是某個趙氏族人發現的。”

明栗問：“從濟丹挖到朱雀州？”

方回木著臉道：“趙氏除了天羅萬象還有家傳挖地道？”

千里：“……”

“朱雀州挨著黑水江，地道是繞開各方郭城，沿著黑水江流，能直達朱雀州。還有，我鄭重澄清，不是我趙家人挖的！是我趙家人意外發現的！”

明栗說：“能直通朱雀州？”

千里點頭：“但只能在這十天，因為這十天是黑水江退期，通道才不會被水淹，其他時期都無法通過。”

所以他才急著要在這段時間出發，若是錯過了退期無法走地下通道，他肯定會死在朱雀州的路上。

黑斗篷們還能靠天羅萬象撐，但千里是真的沒料到江無月也會來摻一腳。

三人一致決定吃完餅就繼續趕路。

地面對他們來說不安全。

期間方回道：“如果說江氏是礙于北斗朝圣的威才放過你，那五年前明栗已經死了，對你恨之骨的江氏卻還遵守約定等到現在。”

想想前幾年南雀對北斗的態度，千里能活到現在也是不容易。

“江氏不僅怕北斗的朝圣者，也怕北斗。”千里吃著餅說，“北斗是四個超級宗門里最晚有朝圣者的，但一點也不妨礙它之前跟其他三家平起平坐，人家怎麼說也是有千年底蘊的大宗門，不談朝圣者，論綜合實力北斗早就把其他三家甩在后邊。”

在明栗為朝圣者之前，北斗七宗本就是一個讓世人仰的巔峰存在。

“何況那位姓周的北斗弟子離開前給了我一枚七星令。”

明栗眼皮一跳，扭頭看千里。

千里從懷中出一塊細小的黑玉牌，只有小拇指長短，上刻七星令三字。

北斗七星令，也是北斗聚集令。

七星令碎，可召喚玉令范圍的北斗弟子前往相助。

只有急時刻才會使用。

那時另一個漂亮姐姐在與母親談話，氣氛不太好，他不敢進屋。那位周姓弟子也在外邊，神散漫地站在屋檐下聽里面的人爭吵。

聽到母親在屋里聲嘶力竭，千里也忍不住掉眼淚，鼻涕都快流出來，數次抬手拭，憋著一口氣不敢哭出聲。

“小鬼。”周姓弟子輕嘖聲，在千里抬頭看去時他扔過來一，自己條件反地接住。

他說：“你娘不愿隨我們去北斗，這東西你自己留著，日后見到你爹就立馬摔碎。”

千里恨聲道：“他不是我爹！”

周子息沒說話。

千里著眼淚又道：“摔碎這個，就可以讓北斗的朝圣者幫我殺了他嗎？”

他抬頭看去，見青年眉目疏冷：“殺那種貨，何須勞煩我師姐。”

*

千里回憶往事后嘆道：“如今這七星令在南邊是沒用了，畢竟南雀讓北斗所有據點撤出南邊，哪怕摔碎了，方圓十里也找不出一個北斗弟子。”

明栗單手支著下看他：“你摔碎試試。”

千里連連搖頭：“我才不試，它可是很寶貴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摔！”

明栗莞爾一笑，說：“確實很寶貴，如果要用，一定要在對你而言最關鍵的時候。”

因為七星令碎，必有人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