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 星垂山野。

寒風繾綣而過，為這夜添了幾分旖旎。

舒甜跟在夜嶼后，默默前行。

手中握住一角深藍袖袍, 袖袍原本冰冰涼涼, 但被溫熱的掌心挲后, 悄悄變暖。

舒甜抬眸, 夜嶼的背影就在眼前。

他量很高，皮相較常人更白, 平日就算穿上暗紅的飛魚服，也無法削弱他整個人出的冷意。

此刻，他依舊沉默寡言，但步子放慢了許多，步調與舒甜接近一致。

“大人, 上次的藥丸……可有什麼問題？”

上次, 舒甜撿起玉娘掉在地上的小藥丸, 便悄無聲息送去給了夜嶼。

夜嶼沒有回頭, 淡聲：“還在查，但應該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已經讓吳僉事找個了由頭，將玉娘調離了伙房, 只允在廂房院子里走，這讓玉娘氣得摔了不東西。

舒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便好。”

難怪最近沒有在伙房看到玉娘了, 舒甜微微放下心來。

兩人繼續向前。

夜嶼習慣了獨來獨往。若是沒有舒甜, 他定會施展輕功, 將一個時辰的路, 到半刻鐘完。

他低頭看了一眼舒甜，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袖袍，低著頭, 仔仔細細看著腳下，生怕再摔了，

發頂亮，眼睫微垂，長長的睫，在臉上打下兩個小小的半圓，一下一下地忽閃著，像蝴蝶翅膀一樣好看。

夜嶼無聲勾了勾，慢些就慢些，當飯后消食罷。

-

錦衛小飯堂的早膳是越來越火了。

楊師傅算了算這個月用膳的人數，笑得合不攏，兩片胡子跟著一翹一翹的，十分稽。

廖師傅原本負責晚膳組，但他自從加了早膳的制作，工錢也立竿見影地漲了起來，而廖師傅為人和善，許多錦衛通過早膳認識他之后，還會順便問問晚膳吃什麼……于是他的晚膳也開始有了起，這讓王師傅等人十分羨慕。

王師傅為午膳組的負責人，管了好幾個廚子，晨會之后，廚子們便拉著王師傅走到一邊。

“王師傅……您看，如今不僅早膳火，連吃晚膳的大人們都變多了，咱們午膳是不是也得想想法子啊？”一個年輕的廚師問道。

“是啊是啊，王師傅，若是午膳的人數再不上去，我們下個月的工錢又要墊底啊！”

“咱們午膳組的廚子最多，如今用膳人數最，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眾人七八舌地議論起來。

王師傅面難看，他又何嘗不想用午膳的人數一鳴驚人？也得有辦法才行啊！

眾人見王師傅不說話，一個略微年長的廚師沉聲道：“王師傅……要不咱們找舒甜商量一下？我看腦子活絡的，人也和善。”

王師傅蹙眉：“這……”

之前他還告過舒甜的狀呢，能不計前嫌地幫忙嗎？

王師傅心里有些搖，但又拉不下臉面去找舒甜。

就在局面僵持之時，眾人聽到一聲清脆的問候：“師傅們早啊！”

眾人回頭一看，舒甜正巧從旁邊路過，見到他們在議事，便笑著打了個招呼。

王師傅面上有些尷尬，只得干笑了笑。

但那個年輕廚子卻率先出聲：“舒甜，我們有事請教！”

王師傅面上一僵，瞪了他一眼，那廚子被瞪得了回去。

舒甜看了他們一眼，心里猜到了七八分，笑走過來，溫聲道：“幾位都是我的前輩，說請教可是折煞我了。不過，若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幾位盡管開口。”

王廚子踟躕了片刻，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道：“舒甜……我們想問問……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將午膳的人數做起來……”

舒甜抬眸看他，王廚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比劃道：“我……我知道這事與你無關，若是你不管那也是應該的……”

舒甜抿一笑：“王師傅太客氣了，咱們都是后廚的人，本不該計較這麼多，您說是吧？”

王師傅聽出了的畫外音。

之前王師傅在楊師傅面前指責過舒甜，但并不放在心上，也委婉地提醒王師傅，莫要介懷。

王師傅面舒展了幾分，他會心一笑，連連道：“好！好！”

舒甜又問：“幾位師傅，有想過午膳吃的人，可能有哪幾個原因嗎？”

此話一出，幾個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思索起來。

但思索歸思索，卻依舊沒人說話。

舒甜輕聲道：“我們如今要想辦法，就要先找出問題，諸位都是有經驗的廚子，平日里留心著午膳的方方面面，覺得有什麼不好的，盡可以說出來，咱們一起解決。”

年長的廚子猶豫一瞬，還是先開了口：“我們午膳的花樣太了，你們瞧瞧，如今早膳有米、煎餅果子。是米，就配備了四五種澆頭，可以換著吃，而且煎餅果子里，除了薄脆，還可以加煎蛋、豆干等。和早膳比起來，咱們的午膳……實在太一不變了。”

其他人一聽，忍不住點頭。

王師傅是午膳組的頭，他雖然聽著有些難，但也只得接這個事實。

一個人開了口，其他人便紛紛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的菜做得太咸了，大部分錦衛大人都是北方人，口味沒那麼重，我已經不止一次聽見他們抱怨菜咸了。”

“還有，咱們中午出菜的速度太慢了，最后一個菜出來的時候，第一個菜都涼了，味道折損一半！”

眾人越說越起勁，直到一個廚子小聲嘀咕：“這些都不是最要的！如今早膳做得越好，大人們的口味就越刁鉆，咱們按照原來的方法去做午膳，就更沒人吃了。”

這麼一說，眾人頓時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樣，蔫了。

王師傅也有些泄氣。

舒甜見他們很是失落，便溫言道：“師傅們切勿妄自菲薄，我嘗過午膳的菜，味道還是很不錯的，剛剛提到的這些問題，稍加理也能解決……但以我之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大伙兒沒有提到。”

眾人一聽，紛紛睜大了眼：“什麼問題？”

舒甜答道：“用膳的方式。”

舒甜曾經觀察過午膳的用膳方式。

每個來用餐的錦衛，都有一個大碗，他們坐在桌前，便有人將所有的飯菜打到大碗里，給他們端過來。

舒甜娓娓道來：“大家都知道，好菜講究香味俱全，再好的菜，如果混到了一起，它的形、神、味道，就都被破壞了，和吃剩菜沒什麼區別。”

舒甜這麼一說，眾人才回過神來。

平日午膳之時，他們都忙著在伙房里做菜，從來沒有好好地去看過，飯堂里的形。

王師傅抿深思，他本就長得胖，這會兒看上去臉更圓了。

舒甜繼續道：“當務之急，是要將大碗，換餐盤，先將各式的菜肴分開，讓大人們可以清晰地知到食。”

若是所有的食都攪在一起，味道都是混合的，本吃不出味兒來。

王師傅有些好奇地問：“那換什麼餐盤呢？”

舒甜想了想，道：“我們可以定制一批餐盤，每個格子間里，放不同的菜肴、米飯。”頓了頓，舒甜又道：“我們甚至可以加上湯、水果，飯后點心等，讓午膳看起來更加盛。”

廚子們聽了，眼前一亮。

對于他們來說，也希自己做的菜被食客吃到，現在無論做得好壞都混在一起，他們也很沒有就。

大伙兒表示贊同，舒甜便和王師傅一起，去找楊師傅了。

“什麼？要定制餐盤？”楊師傅一聽要花錢，立馬不樂意了。

楊師傅心里掂量著，吳僉事給后廚的銀子里可沒有這筆錢啊，需要從后廚的賬里扣，這可是自己口袋里的錢啊！

舒甜看出了楊師傅的顧慮，笑了笑，道：“楊師傅，這定制餐盤雖然要花些銀子，但應該對午膳的用餐人數很有幫助。”

楊師傅看了一眼，輕哼了一聲，語氣傲慢：“你說有就有？”

舒甜笑道：“我曾經問過尹大人，有不大人中午也在衙門趕工，而咱們午膳的供應時間，。只有半個時辰，他們若是趕不上這個時間，便不會在這里吃了。”

楊師傅有些疑：“你的意思是？”

舒甜道：“若是我們換了格子餐盤，可以把飯菜放到餐盤里，送到衙門去，這樣一來，用餐人數不就上去了嗎？”

楊師傅仍然有些不愿：“用海碗送不行嗎？”

舒甜耐心解釋道：“海碗里的飯菜是在一起的，若是時間久了……湯、菜肴混在一起……”

楊師傅皺了皺眉，那畫面不用說，都讓人有點倒胃口。

楊師傅想了想，勉為其難道：“那好吧！你們先訂二十個，若是有用再繼續訂吧！”

二十個也花不了多銀子，若是沒效，他再來罵人也不遲！

王師傅和舒甜相視一笑。

-

王師傅為人雖然有些糾結，但辦起事來卻并不含糊，才三日過去，二十個餐盤便已經送到后廚。

舒甜拿起一個餐盤，用力敲了敲，笑道：“還聽結實的。”

王師傅面得意，道：“拿到你給的圖紙之后，我可是托了易管事幫忙，找了最好的工匠幫忙打造的。”

舒甜笑著點點頭。

這餐盤用木頭制，呈方形，約莫半尺見方。

里面分為了五個格子，最大的格子可以用來盛米飯、餃子、面條等主食，次之的格子，可以用來放不同的菜肴。

整個餐盤呈現出一淡淡的木紋，看上去整潔優雅，比原來的海碗好多了。

王師傅有點兒興，他滿臉躍躍試：“舒甜，今日第一次用餐盤，你覺得主菜做什麼好呢？”

舒甜想了想，道：“要讓食客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被吸引……那必須做一道彩鮮艷、風味獨特的菜肴。”頓了頓，繼續道：“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魚香。”

魚香起源于蜀地，滋味酸中帶甜，甜中帶辣，滋味十分富。

王師傅蜀菜做得，他一聽立馬眼前一亮：“好好，那就聽你的！今日這魚香，就要請你掌勺了！”

舒甜點了點頭，之前和董松學過這道菜，做得還算練。

做魚香，的選擇非常重要，以里脊為佳，做出來的魚香，口會更好。

舒甜和王師傅便去食材倉庫里選出了最好的里脊，舒甜將里脊沖洗過后，便放到了案板之上。

舒甜拿起一把菜刀，使用拉刀切法，將里脊，切了均勻的。

王師傅還是第一次看舒甜切菜，忍不住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刀工倒是不錯。”

舒甜抿笑笑：“王師傅過獎了。”

舒甜將切好的放到一個大碗里，然后加些許白胡椒、一勺醬油，又加了些黃酒去。

然后拿起一個蛋，輕輕敲了敲，蛋上面破了一條細細的裂。

舒甜就著這條裂，將蛋摳開一個小，將蛋掉了個頭。

剔粘稠的蛋清，從小里緩緩流下來，落到待腌制的里。

這一步非常關鍵，被蛋清裹住的，口會更加。

舒甜又灑了一把干淀進去，把所有的調料慢慢抓勻。

各異、味道不同的調料牢牢黏在了里脊上，逐漸被吸收，最終消失不見。

然而，魚香的食材中，除了之外，青椒、胡蘿卜、木耳缺一不可。

木耳泡過水后，如綻放的黑花朵，泛著黑的芒。

舒甜將一朵朵木耳放到案板上，麻利地起刀切。

洗過水的青椒，看起來翠綠翠綠的，一刀切下去，生生的，厚的青椒很快也變了青椒，乖乖地躺在一邊待用。

最人的要屬胡蘿卜，這食材倉庫的胡蘿卜品相非常好，鮮多，一刀切開蘿卜，都能聞到甜的味兒。

若不是王師傅在，舒甜都想吃一口生胡蘿卜。

準備完所有的調料之后，便要開始調魚香了。

魚香的配比非常重要，這兒的醬油分不出生和老，舒甜便只能憑覺放下兩勺釀醬油。

醬油之后，又加了陳醋，白糖、鹽和淀等。

幾種調料都十分常見，但是混合在一起時，卻能帶來驚人的變化。

舒甜用勺子攪了攪這碗魚香，聞起來香中帶酸，恰當好。

王師傅主幫舒甜起鍋燒水，將胡蘿卜、木耳放到開水中焯了一道，然后盛在盤子里，遞給舒甜。

舒甜笑意盈盈地接過：“多謝王師傅。”

另起一口鐵鍋，淋了一勺油進去，火舌舐著鍋底，鍋里的油很快便燒了香味。

舒甜將腌制好的一腦兒倒進鍋里，油鍋激地發出“滋滋”聲，似乎歡迎至極。

舒甜抄起鍋鏟，翻炒起來，片刻過后，塌塌的就變得了些，泛紅的也逐漸變白。

待全部變之后，舒甜一把將撈了出來。

鍋中的底油留下來，為蔥姜蒜炒香。

鍋里的熱鬧不停，蔥姜蒜一下進鍋里，香味立馬騰然而起。

是時候放泡椒了。

做魚香，最好選用紅的泡椒，可以和青椒形鮮明的對比，更好地刺激食客的味覺。

這泡椒是外面買的，提前用魚水泡過，紅得有些剔。

泡椒一跳鍋里，香味又上升了一個層級，周邊的廚子們，忍不住都圍了過來。

他們大多是北方人，會做蜀菜的人不多，知道舒甜為人大方不藏技，便都長了脖子看向鍋里。

“好香，聞著我都有點兒了……”

“這魚香看起來簡單，但要做得好吃可不簡單，要等出品才知道……不過看樣子，應該八九不離十……”

“連我都想報名在飯堂吃午膳了……”

楊師傅原本坐在伙房一角監工，聞到香味兒，忍不住將目投來，卻看見了一群圍觀廚子的背影，頓時氣得吹胡子。

舒甜將、胡蘿卜、木耳、青椒等下鍋里，和蔥姜蒜及泡椒匯合，滿滿當當的一鍋，終于齊全了！

舒甜將調好的魚香，從鍋邊倒——“唰”地一聲！整鍋魚香都發出愉悅的聲響。

濃濃的魚香裹著，醬一點一點浸染到之上，鍋里咕咚咕咚冒著泡泡，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味。

整鍋魚香都泛著油亮的醬，無比人。

眾人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翠的肚子“咕咕”兩聲，連忙捂住了肚子，小虹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舒甜將魚香盛了出來，放到一個大碗里。

然后，了手，拿起一個略小的勺子，舀起魚香。

五彩斑斕的魚香，在勺子的挑下，微微，勺子移的時候，湯差點兒要滴下來，直到穩穩當當進餐盤，眾人才放下心來。

連王師傅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餐盤的格子離得很近，咱們放菜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混到了其他的格子里，會影響觀。”

舒甜笑著說道，其他廚子們看得認真，紛紛點頭。

以前的午膳，都由薛大娘帶著幾個雜役在飯堂里盛飯盛菜，那做法實在太過魯，讓人提不起食來。

舒甜在一個餐盤里，放好了魚香，然后將其他廚子做的椒鹽土豆片、炒青菜等一一放了進去，最后，將米飯填了最大的格子里。

五彩繽紛的魚香，金黃焦香的土豆片，綠油油的新鮮蔬菜，香又白糯的米飯，共同組了一份午膳。

每個格子單獨看起來都非常規整、觀。組合在一起則賞心悅目，令人垂涎滴。

王師傅看得高興，大手一揮：“以后咱們的午膳，就按照這個模樣裝盤！”

廚子們齊聲應和，他們對以后的午膳，更有信心了。

王師傅一聲令下，廚子們擼起袖子，開始裝其他的空余餐盤。

就在這時，薛大娘急匆匆地過來了，滿臉焦急，聲音尖細：“王師傅，不好了！今兒中午原本有四十多位大人用膳的，但有尹大人他們還在衙門議事，說是不過來用膳了，估著要十幾個人呢！”

一想起那麼多飯菜要浪費，薛大娘就有些發愁。

王師傅微愣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薛大娘有些疑地看著他，問：“將近一半人不來吃飯了，你們不是白忙活了？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舒甜站在一旁，莞爾一笑：“他們不來，我們可以送過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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