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霧靄沉沉, 煙波浩渺。

寒風一下一下拍打著桅桿，船帆鼓脹，在夜里疾行, 順著江水南下。

甲板之上，夜嶼與莫山相對而立, 久久不語。

莫山凝視夜嶼，沉聲開口：“小夜，多年不見, 你終于長大了, 與你父親……也一般高了。”

夜嶼眸微頓，淡淡笑了笑：“莫大哥還是老樣子。”

莫山也有笑意, 眼角又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蒼涼。

莫山上前幾步, 與夜嶼并肩站立, 寒風刺骨，吹得他袍翻飛，卻毫無知覺。

“薛家滅門……是你做得？”莫山低聲問道。

夜嶼沒有回答。

莫山見他默認了，輕嘆一口氣，道：“除了你，別人也沒有這般執念了。”

夜嶼抬眸，眼神落到江面, 波瀾微漾, 喃喃：”“執念……”

他看向這無邊蒼芎, 一明月當空，是黑暗中唯一的牽引。

“若無執念，我的人生，只怕無以為繼了。”夜嶼的語調清清淡淡，聽不出太多緒。

莫山看了他一眼, 他面蒼白，五如削，姿拔，無形的強勢之下，還著深深的孤寂。

“是啊……如今這世道，何以為繼呢？”莫山也自言自語道。

頓了頓，他又道：“聽董姑娘說，你還在吃藥？”

夜嶼眸微凝，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船艙之中的膳房里，舒甜正拿著一把小扇子，小心翼翼地看著火，唯恐它熄滅了。

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仿佛不知疲憊。

夜嶼收回目，低聲：“一直如此。”

莫山沉默一瞬，道：“之前白神醫說藥補加食補調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你能痊愈……”

十五年間，他們只見過兩次面。

第一次，是在夜嶼七歲時，他心創，被送到靈石島醫治。

尚為年的夜嶼，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日日噩夢纏。

第二次，便是現在。

十五年過去，他已經從孱弱的年，變了權傾朝野的錦衛指揮使，人人提起來皆聞風喪膽，驚懼不已。

這些年里，他們幾乎都靠書信來往，而且，十分蔽。

莫山有些擔憂地看著夜嶼，低聲道：“那你可要回靈石島看看？你這病若是拖下去……”

夜嶼笑了笑：“無妨。”頓一下，他繼續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莫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也無法反駁。

“你母親……還好罷？”莫山關切問道。

夜嶼遲疑了片刻，淡聲：“老樣子。”

莫山沉了片刻，道：“你母親，看著弱，卻是我見過的最堅毅的人……這世間，也唯有能配得上你父親。”

莫山提到夜嶼的父親，語氣有些悵然，眼神都黯淡了幾分。

夜嶼沉默一會，道：“莫大哥，都過去了。”

莫山笑了笑：“罷了，不提這些了……你如今，可家了？”

夜嶼愣了愣。

“未曾。”

莫山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膳房里忙活著的姑娘。

莫山笑了笑：“那姑娘是？”

夜嶼微繃，他偏過頭，避開了莫山的目。

“不過是錦衛指揮司的廚娘。”

莫山挑眉，笑起來：“是麼？莫大哥可是過來人。”

夜嶼不語。

他目瞟向遠方，江面風浪未平，一波接著一波，將沙船送得更遠。

江上黑一片，已經分不清江水與夜空的界，整個畫面好似一個巨大的漩渦，波濤洶涌，神未知。

既然終將被漩渦吞噬，又何必將去牽扯無辜的人。

-

一夜風浪過去。

沙船緩緩近江州，江州原本是個富庶熱鬧的小城，但自從半年前經歷過洪災之后，整個江州幾乎為一片廢墟。

良田被毀，房屋傾倒，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

豆豆便是這數十萬之一。

他父親被抓，跟著同鄉一路逃到京城，母親病逝在途中，變得孤苦無依。

后來，遇到長君，便隨著他們乞討，直到他們被安排到難民村，才真的擺了風餐宿的日子。

豆豆站在船頭，眺岸邊。

“甜甜姐姐……這里真的是江州嗎……”豆豆的肩頭，有些抖。

舒甜走過來，俯看他。

豆豆抬手，指向岸上一地方，低喃道：“那里……以前是我的家……”

他的聲音有些抖，眼圈兒都紅了。

舒甜放眼去，發現他指著的是一土坡，除了黃的泥土，什麼也沒有。

這一場洪水席卷了整個江州，讓原本的家園，變得面目全非。

舒甜將手放在他肩膀上，小聲安：“豆豆……若是心里難，就哭出來罷。”

豆豆咬著，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既然已經發生了，難過也不能改變什麼。”夜嶼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豆豆旁。

他語調淡淡，卻帶著沉穩的力量，低聲：“你不如想想看，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

豆豆紅著眼，抬眸看向夜嶼，他忍不住道：“我也想救我爹……可是，我不知道爹在哪里。”

夜嶼目投向遠方，指了指江面上一個極小的點：“極大可能，在那里。”

豆豆一愣，所有人都面驚訝。

豆豆有些不可置信：“江心島！？”

據豆豆所說，他父親每日去江南兵廠，都大約需要大半個時辰。

于是，夜嶼便安排錦衛們以他家的舊址為圓心，搜索了一個時辰以的地方，卻一無所獲。

最初，夜嶼也覺得十分奇怪，便將相關的信息，飛鴿傳書給了莫山。

莫山年從軍，有富的搜尋經驗，他經過半個月的勘察，發現那江南兵廠，很可能不在江州城，所以之前的錦衛們，按照往常的車馬方式去找，并沒有找到。

而距離江州不遠，有一座小島，有專門的航線往來，若是順風順水，距離豆豆家也就半個時辰左右。

這就能解釋，洪水圍困江州之時，那江南兵廠卻也沒有撤工的原因了。

豆豆聽了夜嶼的話，忍不住思索起來：“難怪每次爹爹上工，都不肯帶我去……我問他在哪兒，他也不告訴我，原來居然在江心島上。”

尹忠玉聽了有些好奇：“江心島有什麼特別的嗎？”

豆豆面懼，小聲道：“我聽爺爺講過江心島的故事……他們都說，那里很荒涼，還、還鬧鬼……”

眾人面一僵。

尹忠玉蹙眉道：“鬼神之說，大多是無稽之談。”

吳鳴輕咳了下，反駁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還是要心存敬畏……”

尹忠玉翻了個白眼。

豆豆繼續道：“爺爺說，偶爾有船只靠近那江心島時，便會沉沒，就算船上的人水再好，也是回不來的。”

豆豆越說聲音越小，面上升起一恐懼。

莫山走過來，笑道：“別自己嚇自己。”

夜嶼淡聲道：“傳出這話的，很可能就是江南兵廠的人。”

眾人一聽，若有所思。

尹忠玉附和道：“大人說得對，只有這樣，那江南兵廠才能藏在島上那麼久。”

吳鳴也道：“而且那些喪生的人，說不定就是因為發現了江心島的，才被滅口的。”

莫山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推測起來，便道：“如今這些還是我們的揣測，事實如何，一探便知。”頓了頓，他看向夜嶼：“大人打算何時登島？”

為了不打草驚蛇，莫山雖然查到了兵廠的地址，但還未上去過。

夜嶼長眉微凝：“現在。”

-

沙船并沒有在江州岸邊停靠，而是直接駛向了江心島。

浪花疊疊，此起彼伏。

船只越靠近江心島，便越不穩當。

莫山用力掌著船舵，額頭上滲出了細的汗珠。

尹忠玉覺得古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莫山蹙眉道：“興許是江面之下有暗流，咱們小心為上。”

尹忠玉點點頭，他回頭一看，只見吳鳴正站在船頭發呆，他大吼一聲：“你還愣著做什麼，快來幫忙啊！”

吳鳴聽見聲音，斂了斂神，連忙走了過來，三個人合力掌握住了船舵，這才將船只帶出了危險的區域。

夜嶼不聲觀察著岸邊的一舉一，豆豆則依靠在舒甜的邊，忐忑不已。

待沙船穩定些后，莫山出了船艙，走到夜嶼邊：“大人，一會兒我們可要全部下船？”

夜嶼看了他一眼，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舒甜和豆豆沒有武功，若是跟著他們，只怕會束縛手腳。

若按莫山的意思，是讓他們在船上等的。

夜嶼思索片刻，道：“不可。”頓了頓，他繼續道：“這島上還不確定有什麼人，他們若是落單，可能有危險。”

尹忠玉也道：“就是啊，東廠的人還在后面追我們呢，萬一他們手腳快些，恰好在這時候趕上來抓了豆豆，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豆豆認識不在江南兵廠務工的人，若真的遇上他們，便可以直接帶回去查問。

吳鳴一直沒說話，他看了看眾人，低聲道：“我有個提議。”

眾人目轉向他。

吳鳴定了定神，道：“夜嶼大人先帶著大家下船，我守船墊后，萬一有什麼危險，你們就及時撤出來，我們立即離開這里。”

莫山想了想，道：“也好，有你守著，也不至于被人斷了后路。”

夜嶼看了吳鳴一眼，未置可否。

沙船靠岸。

夜嶼帶領眾人下船，舒甜牽著豆豆，跟在他后。

尹忠玉和莫山走在最后，全神戒備。

吳鳴則留在了沙船上。

他們登島之后，便找了一條小路，迅速匿行蹤。

這江心島不算太大，中間有一座山，雖是冬日，但山上已經樹木蔥郁，將地表遮得嚴嚴實實。

山腳下，有一條石板小路，小路十分陡峭，旁邊怪石嶙峋。

豆豆忽然看到了什麼，嚷起來：“這里一定是江南兵廠！”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發文時間晚一點兒，大家可以11點來看哈~謝在2021-10-31 21:27:42~2021-11-01 17:00: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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