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衛小飯堂(食)》第116章 口是心非

巷子口寒風呼嘯, 吹得耳邊嗡嗡作響。

夜嶼與子相對而立,子穿著男式袍,卻毫為呈弱之相, 反而秀如竹。

夜嶼目定定地盯著眼前的子, 有些不可置信。

夜嶼低低出聲:“清姐……”

子淡笑一下:“已經許多年沒有人這樣喚我了。”

此人名喚宋亦清,乃宋將軍的幺妹。

多年前,在京城的閨秀中頗有才名,后來卻突然離家出走,不知所蹤。

夜嶼自靈石島回京后, 見過一次, 后來,便再也沒有音訊了。

宋亦清容姿妍麗,相較尋常子,更顯英姿颯爽, 略通武藝, 扮起男人來,也惟妙惟肖。

“清姐, 你怎麼會在梁王邊?”夜嶼低聲問道。

宋亦清笑了笑,道:“看不慣他, 想弄死他。”

夜嶼微怔, 竟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不復態, 但依舊活潑靈, 和夜嶼記憶中的那個姐姐, 別無二致。

夜嶼凝視, 低聲:“這些年, 清姐還是沒有回將軍府麼?”

宋亦清眸微暗, 口吻滿不在乎:“沒什麼好回的, 我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夜嶼面有欽佩,淡聲:“清姐還和以前一樣,我行我素,昂然自若。”

這麼多年,一個人漂泊在外,一定很不容易。

宋亦清打量夜嶼一瞬,當年不到肩膀高的男孩,如今已經高出一個多頭了。

宋亦清看向夜嶼,笑容溫暖:“幾年不見,你越發有你父親的風采了……若他還在,一定會很驕傲的。”

夜嶼頓了頓,看著的眼睛,道:“莫大哥也說過一樣的話。”

宋亦清微愣。

夜嶼口中的莫大哥,指的是江南錦衛百戶莫山。

莫山原名莫遠山,他在衛之前,曾與宋亦清有一段婚約。

兩人青梅竹馬,年相知,一個年將才,一個名門閨秀,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造化弄人,兩人最終沒能結,至今仍然天各一方。

“他……這些年還好麼?”宋亦清面上依然掛著笑意,但聲音里還是藏著抖。

夜嶼看了一眼,淡笑:“清姐既然關心莫大哥,何不去江南找他?”

宋亦清笑了笑,垂眸:“罷了,他見到我只怕更鬧心。”

此生,與莫遠山是不可能了。

風聲微,將的碎發吹得有些

宋亦清思緒飄回十多年前……

那年冬日,北疆玉谷城被圍。

二十萬軍民被困城中,十萬火急,危在旦夕。

莫遠山在葉乾將軍的掩護下,帶著一隊人馬殺出重圍,回京求援。

他們一隊十八人,歷盡千辛萬苦,到達京城之時,唯有莫遠山還活著。

但當時京城已經被端王和梁王把控,無人敢對遠在玉谷城的永王和葉乾將軍施以援手。

莫遠山四壁,最終,他求到宋家面前。

但宋亦清的哥哥宋將軍,也忌憚端王和梁王勢力,不肯見莫遠山。

宋亦清以死相求,但卻被宋將軍關了起來。

莫遠山絕之下,離開京城,只北上。

自此,他們二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后來,端王登基為帝,宋亦清便離開了將軍府,開始四漂泊。

……

宋亦清思緒漸收,面上浮現出一悵然。

那些事雖然過去很久,但依然刻在的心上,歷歷在目。

夜嶼沉默地看著宋亦清,有心安,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宋亦清自覺斂了斂神,挽起笑容,目落到夜嶼上:“這些年,你過得可好?我原本還有些擔心,你衛指揮司太過危險,但如今看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夜嶼微微頷首:“清姐放心,我一切都好。”

宋亦清笑了下,又問:“方才那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

子爽朗,一向直言不諱,語氣帶著滿滿的揶揄。

夜嶼面微凝,低聲:“是個局外人。”

宋亦清覷他一眼,道:“局外人和心上人又不矛盾。”說罷,對上夜嶼目,輕聲道:“緣分稍縱即逝,遇見了便好好珍惜,否則,悔之晚矣……千萬別像清姐一樣。”

夜嶼角微抿,低低應了一聲。

宋亦清不能待得太久,目前份還是“齊先生”,此番來找夜嶼,就是想夜嶼助出城。

臨走前,看了夜嶼一眼,似乎面有猶疑。

夜嶼見言又止,低聲問道:“清姐,有話但說無妨。”

宋亦清眉宇之中,有一抹哀勉為其難地勾起角。

“當年玉谷城被圍……遠山回來求援的時候說,城只有七日的糧食了……但朝廷既不派兵,又未撥糧,后來玉谷城被圍困了一個多月,城里的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空氣凝滯。

風聲呼呼作響,卷起一地枯葉,在巷子中漫無目的地旋轉、飛舞。

冬夜蕭瑟,寂寥無邊。

“沒有人活下來。”

夜嶼聲音極輕,一出口,便隨風而去。

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

既然活了下來,就不能白活……否則,那二十萬埋地枯骨,如何心安?

宋亦清仿佛心頭被人重錘。

須臾后,夜嶼和宋亦清道別。

宋亦清站在巷子口,凝視夜嶼的背影,心中激,卻無法言語。

上天何其不公。

-

夜嶼很快回到江味樓。

已深,江味樓門口,接人的車馬排長龍,堵得水泄不通。

夜嶼穿過人群,徑直上了樓。

他路過人聲鼎沸的大堂,拾階而上。

走到三樓時,卻忽然聽得一聲輕笑。

夜嶼下意識抬眸,階梯之上,有一錦華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擁著,大搖大擺地走下來。

靖王似笑非笑地看著夜嶼,目不懷好意:“指揮使大人,如今也會來酒樓了?本王記得你不食人間煙火啊,哈哈哈哈……”

他曾經一時興起,非要著夜嶼用膳,但夜嶼當場拂了他的面子,他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

夜嶼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靖王殿下好雅興,這麼多人陪著,是有什麼喜事嗎?”

靖王面一僵。

今日梁王才在云華臺殞命,他為胞弟,今夜便在江味樓把酒言歡,若是傳出去,只怕又要被人詬病。

靖王面有怒,輕哼一聲:“指揮使大人真是牙尖利,說話不饒人。”

夜嶼從容不迫,道:“王爺貴人事忙,夜嶼就不打擾了。”

說罷,他便幾步踏上階梯,與靖王而過。

靖王本來還想擺擺譜,卻一拳打空,心中很是不悅。

“指揮使大人這麼著急上去,是為了今日帶來的小人罷?”

夜嶼步子頓住,他立即回頭,面冷煞地看向靖王。

靖王面:“那小人又,指揮使大人好品味啊……”

夜嶼面沉下去:“你做了什麼?”

靖王對激怒夜嶼十分興趣,他笑起來:“怎麼,指揮使大人擔心了?”

夜嶼眸微瞇,周寒氣人,袖中匕首已落到手心。

靖王面變了變,他知到了明顯的殺意。

靖王話鋒一轉:“既然是指揮使大人的心有好,本王怎能奪人所?指揮使大人還是快去接姑娘罷,莫讓人家等久了……哈哈哈哈……”

說罷,便自顧自地下了樓。

夜嶼眉宇微蹙,轉,迅速上樓。

靖王帶著隨從,緩步下行。

一幕僚跟在靖王邊,低聲問道:“王爺,今日梁王才出了事,就是錦衛指揮司的杰作……您何必此時激怒指揮使大人呢?”

靖王收起漫不經心的笑意,眸沉了幾分:“你懂什麼?”

靖王越是囂張、跋扈,旁人就越是覺得他是庸才,不屑關注他。

像梁王那樣,鋒芒畢,將野心寫在臉上,才是自尋死路。

-

江味樓的五樓,燈火燦然,座無虛席。

食客們推杯換盞,喧鬧一片。

夜嶼一眼向窗邊的位置——那里已經坐了新來的食客,正在向小二點菜。

夜嶼目逡巡一周,卻沒有見到舒甜蹤影,他長眉微攏,幾步上前,一把拉過小二:“方才坐在這里的姑娘呢?”

夜嶼力氣不小,這小二今夜才被靖王的人打了,頓時嚇了一跳,結結道:“大人……小的沒、沒注意到您說的姑娘……”

夜嶼面繃。

他把目投向窗外,江味樓下面集聚了不馬車和行人,麻麻,十分昏暗,要找人談何容易?

夜嶼心中升起一不祥的預

他松開小二,縱一躍,自樓上飛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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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菜的食客被嚇得目瞪口呆,驚呼連連。

夜嶼落到人群外圍。

他目飛快掠過四周,形形的食客,三三兩兩聚在門口,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一片混

夜嶼腳步不停,目掃視了一遍又一遍,但都沒有看到舒甜的影。

夜嶼眉頭皺得更……應該不會無故離開的。

忽然,夜嶼看到了冬洪,冬洪也恰好抬頭,一眼看見了他。

“大人!”冬洪駕著馬車過來。

夜嶼眼神一亮,張口便問:“你可見到舒甜了?”

冬洪一愣,搖搖頭:“沒有啊,董姑娘不是和大人在一起麼?”

夜嶼心中一沉。

江味樓門臉寬闊,整幢樓呈圓形,夜嶼和冬洪沿著江味樓的外圈,逐步尋找。

“大人,董姑娘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冬洪也有些憂心。

他心中自責,方才將馬車趕去江味樓后院之時,忍不住瞇了一會兒,若他等在門口,一定能見到董姑娘出來。

夜嶼面有些難看。

臨近年底,各路人馬都進京了,附近說不定還有東廠的探子……若被人發現是自己邊的人,說不定會對不利。

外圍有不街邊小販,攤位前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有母親帶孩子來買糖人,也有年輕的攜手夜游,街上熙熙攘攘,沸沸揚揚。

但這熱鬧與夜嶼無關。

他和冬洪分開行,只一心尋找那個纖細的影。

夜嶼在心中描摹舒甜的樣子,默默與街上行人比對,但影影綽綽的人群里,沒有一個是

的眼睛澄澈無比,笑起來時,彎如明月,嫣然無方。

總是微地為他準備湯藥、吃食。

為了照顧他的胃疾,自學醫理,將他能吃或不能吃的東西,認認真真記了一本,每次用膳時,都會溫地提醒他。

膽子很小,怕黑,又怕水。

跟著他下江南,兩人在江南兵廠的甬道里中了埋伏,雖然被下,卻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抱住他,還為他包扎傷勢。

因為他的案子,被人關在黑漆漆的冰庫里好幾個時辰,差點凍死。

得知他中毒,便不解帶地照顧他,耐心地安邊的人,為他喂粥喂藥。

為他做了那麼多,他卻把弄丟了。

他不該靠近的,更不該將獨自一人留在這里。

夜嶼心中郁郁沉沉。

會不會被人帶走?是不是靖王?

但夜嶼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若真的是靖王,靖王方才就不會當面與他沖突,惹他疑心……可不是靖王,又是誰呢?

夜嶼衛指揮司以來,殺人無數,樹敵過多,一時間,他竟想不出到底誰會來尋仇。

夜嶼無聲苦笑,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街上紅燈高懸,燦若星河,怪陸離。

形形的人群,在夜幕下來來往往,各有各的去

寒風肆,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落雪啦!”

幽暗的天幕下,飄起細小的雪花,洋洋灑灑,悠然而落。

行人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夜嶼站在人群中,煢煢孑立,形清冷至極。

他從不怕冷,但此刻卻覺得寒徹骨。

心焦之下,五臟六腑,悶悶地疼——雖然毒已經解了大半,但對的損傷,仍然沒有恢復。

他正要繼續前行,背后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夜嶼形頓住,默然轉頭。

眼簾的,是一雙清亮無比的眸子,帶著溫的笑意,若兩小小的月牙。

舒甜眉眼輕彎:“大人,你怎麼在這兒?”

忽然出現在風雪里,長發如瀑,眉目烏靈,紅滴,得不似真人。

夜嶼心頭一震,出雙臂,攬住肩頭:“你去哪里了?”

他聲音不復往日的平靜,居然有幾分抖。

舒甜愣了愣,見到夜嶼有這樣強烈的緒。

舒甜喃喃:“我在酒樓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大人,就去江味樓門口等了。”又揚了揚手中的油紙包:“大人晚膳吃得不多,我見江味樓對面有賣糖炒栗子的,就去買了一些來……”

夜嶼眸加深,一目不錯地看著:“你可知道,如今的京城有多危險?你同我一起出來,又不見了,我還以為你被人抓走了,我……”

夜嶼頓覺氣上涌,間腥甜,一口滲出角。

他不由自主地松開舒甜,捂上口,面痛苦至極。

舒甜大驚失下意識出手,想安他,夜嶼卻避開的手,轉過臉去。

夜嶼退了兩步,一手撐在墻上,面蒼白如紙。

“大人……你到底怎麼了?是毒未解,還是胃疾犯了?”

舒甜忍不住靠近他,掏出手帕,想要幫他邊的跡。

夜嶼冷聲:“別我。”

舒甜一怔,咬不解。

夜嶼閉了閉眼,沉聲:“以后,你不必再照顧我,也不必為我司膳了。”

舒甜呆呆地看著他,低聲問:“為什麼?”

夜嶼錯開的目,沒有回答。

夜嶼要做的事,危險重重。

了,仇家多如過江之鯽;若敗了……只會碎骨。

無論結局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他不能因為貪的溫暖,而把暗無天日的深淵。

舒甜怔然看了他一瞬,忽然笑了。

“原來,這就是大人一直拒人千里的原因?”

他明明待很好,卻總是一臉冷漠。

從來不肯多說一句話,但遇到危險之時,卻毫不猶豫地將護在后。

凍傷嚴重,上一刻他還抱住,但片刻后又恢復了冷淡。

他總是若即若離,只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如今,明白了。

夜嶼神漠然,轉過去,背對著,想要離開。

舒甜凝視他的背影,道:“我只問大人一句……大人心中,可有舒甜?”

舒甜語氣平緩,雙眸漸,沒有,沒有忸怩,唯有敞開心扉的澄澈。

夜嶼上仿佛一道電流滾過,手指攥

在他心里埋了一顆種子,這種子逐漸生、發芽,破土而出,長青翠的藤蔓。

然后一點一點爬上心頭,將他沉寂的心,包裹其中,帶來一線生機。

他既抗拒,又沉醉,漸漸地無法自拔……但他知道,自己背負太多,無法給安穩的生活。

應該笑容明,平平安安,熱熱鬧鬧地過一生。

而不是陪他在刀劍影里穿行。

夜嶼心起伏,涌不止,只覺得口疼痛更甚。

他終于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沒有心,他不承認。

舒甜苦笑一聲,輕輕道:“既然如此,大人為何派人,為我父親治病?這幾日大人中毒,府中的大夫,我都見過了……其中一位,便是鐘大夫。”

夜嶼面一僵。

舒甜字字清晰,讓人避無可避。

舒甜睫羽微垂,糖炒栗子還揣在手里,溫溫熱熱的。

“大人就像這糖炒栗子,外表堅心溫暖,口是心非。”

夜嶼形頓住。他那樣蔽的心思,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卻被毫不費力地揭開,然后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

“我什麼也不能給你。”

夜嶼背對著舒甜,語氣有些無

舒甜笑了笑:“我本來也不需要太多。”頓了頓,繼續道:“我知道,大人有許多……你若不說,我不會問。你選擇你想做的,我也選擇我想做的,好不好?”

喜歡為他下廚,只要能守在他邊,看著他一天一天好起來,就很好了。

時間仿佛停止了,雪花無聲,飄揚而下。

落到的發上,單薄的肩頭,還有曳地的擺上。

好不好?

這三個字仿佛回在天地間,良久過去,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舒甜的心一點一點涼下去,冷得瑟瑟發抖。

就在之際,夜嶼的聲音忽然響起。

“董舒甜。”

舒甜微怔,下意識抬眸。

藥香,猝不及防地襲來。

夜嶼一把攬住舒甜腰肢,一手漆黑的發。

他凝視,眸深沉:“我給過你離開的機會了。”

天寒地凍,大雪漫天飛舞。

舒甜睫,水瀲滟。

夜嶼低頭,吻上

兩人立于冰雪之中,心頭熾熱,氣息融。

長街燈火如星,天地一般雪白,乃人間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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