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姑娘, 緋紅長曳地，瀲滟生，烏黑的發辮上鑲嵌著五彩的細小寶石, 閃著耀目的。

白勝雪，眼尾飛紅, 眉心點朱, 對上夜嶼的目后, 眼眸輕彎，恍若明月一般，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夜嶼怔然看著舒甜, 眸中綻開一驚喜。

“大人？”舒甜輕聲喚他。

夜嶼立即斂了斂神, 道：“走罷。”

舒甜笑著點頭, 戴上面紗, 便隨夜嶼一起出了綢緞莊。

天已經徹底暗了下去。

大街上亮起了一盞盞明黃的燈籠，如一條蜿蜒的長龍, 照亮了這座邊疆小城。

街上人來人往, 十分擁，舒甜小心翼翼地跟在夜嶼后面，唯恐一不留神就走散了。

夜嶼回頭看一眼, 手, 牽住的手。

舒甜抬眸看他, 夜嶼低聲：“玉谷城不比京城, 小心些好。”

舒甜點點頭, 手指勾了勾, 也攀上他的手掌。

夜嶼眸微凝, 角牽出一個笑容。

“大人, 我們去哪兒？”舒甜小聲問道。

“用膳。”

舒甜一愣, 抿笑起來。

夜嶼帶著舒甜，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來到一家食肆門前。

這食肆有兩層樓，相較于其他的鋪子，要大上兩倍，看上去有些闊氣。

食肆大堂里，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夜嶼抬眸，看了一眼這鋪子的招牌。

“就是這里。”

舒甜笑著問：“這兒為什麼這麼多人？”

夜嶼沉默一瞬，道：“這是玉谷城里吃羊的老字號。”

多年前，這食肆還很小，裝潢也沒有這般講究，當時還沒什麼名氣，沒現在現在變得這麼大了。

夜嶼沉默一瞬，帶著舒甜，走食肆。

小二立即迎了上來，笑瞇瞇問：“公子和姑娘想吃些什麼？”

“來一只烤全羊。”夜嶼聲音清冷，完全聽不出任何點菜的期待。

舒甜瞪大了眼：“烤全羊？太多了吧？”

就憑他們兩個人，只怕連一只羊都吃不完。

夜嶼淡笑一下：“沒關系，還有客人來。”

兩人穿過大堂，走向樓梯。

大堂之中的食客，大多穿著胡人的服飾，吃起來大快朵頤，笑聲豪放，熱鬧不已。

他們跟隨小二，上了二樓。

二樓安靜許多，全是獨立的廂房，小二將他們帶到一間廂房門口，道：“兩位里面請，烤全羊稍后便來。”

舒甜踏廂房，推開窗戶，半條長街的景，盡收眼底。

幽暗的天幕下，繁星點點，渺遠至極，得有些虛幻，恰好與人間的溫暖燈火，相輝映。

北風呼呼，吹得人渾發冷，舒甜卻依舊舍不得關窗。

“這里好啊……”舒甜一笑：“相比京城的繁華致，我倒是更喜歡北疆的樸實、大氣。”

“你若是見過十五年前的玉谷城，會覺得更。”

夜嶼的話語淡淡的，無甚緒，可心底卻暗涌。

十五年過去了，當初尸橫遍野，殍遍野的玉谷城，終于活了過來，重新煥發出生機。

但那些死去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大人在想什麼？”舒甜側頭看他，眼神澄澈。

夜嶼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不想讓知道那些駭人聽聞的過往，寧愿懷著好的心，靜靜欣賞這滿目繁華。

就在這時，叩門聲響起。

夜嶼眸微，淡笑一下：“客人來了。”

舒甜好奇地回過頭來，只見一個魁梧的男子，著胡服，看起來十分高大。

他自外面走了進來，頭戴一頂氈帽，只出了半張臉，但舒甜依然一眼便認出了他。

“莫大哥！”舒甜滿眼驚喜，笑起來：“原來大人說的客人，就是你呀？”

莫遠山笑了笑，道：“我可是先來的，還不知道誰是客人呢。”

說罷，他走到夜嶼面前，正要拱手見禮，卻被夜嶼攔下。

“莫大哥，坐罷。”

莫遠山點頭笑了下，隨即和他們一起坐了下來。

“江南送來的兵，可有線索了？”夜嶼低聲問道。

莫遠山下意識看了一眼舒甜，有些遲疑。

舒甜自覺站起，笑了下：“我去催一催烤全羊……”，說罷，拎要走，卻忽然被夜嶼拉住。

“無妨，舒甜是自己人。”

莫遠山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舒甜面上微熱，只得乖乖坐下。

莫遠山斂了斂笑意，語氣嚴肅了幾分，道：“兵流了黑市，我帶著幾個兄弟打探了一陣，發現兵最終分批流了一個鐵鋪。”

“鐵鋪？”

“不錯，我們蹲守了好幾日，發現來買兵的人都不大一樣，也沒有找出特別的共同點……恐怕，只能從兵的上游想辦法了。”

夜嶼凝神，思索起來。

梁王濺云華臺的事，只怕已經傳遍了四海，原本與他合作的對家，自然也藏起了尾。

這鐵鋪充其量是個中轉的站點，只能先設法從鐵鋪那里套出上游的份，若能抓到運送鐵的主理人，說不定就能知道梁王的完整計劃。

而且江南兵廠開設的時間超過一年，這應該不是第一次運兵到北疆了。

夜嶼眸加深，神肅然。

“大人此番過來，有什麼打算？”莫遠山低聲問道。

“待黑市開市，我們一起去一趟。”

黑市白天閉市，只有晚上才開，那里龍蛇混雜，屬于律法管不到的灰地帶，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莫遠山點了點頭，道：“也好，我們現在，還有充足的時間吃烤全羊。”

莫遠山看向舒甜，笑著問：“董姑娘是第一次來玉谷城吧？”

舒甜笑著點頭：“確實是第一次，玉谷城比京城冷多了。”

莫遠山爽朗一笑，濃眉舒展。

“你是沒有去過玉谷城的城墻上，那里的風才大呢！當年戍邊的時候，常年臉上被吹得裂開……”

舒甜聽了，凝眸問道：“莫大哥也曾從軍麼？”

莫遠山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說了，干笑了兩聲：“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自己差點都忘了……”

夜嶼沒有說話，只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不久后，門口響起一陣吆喝：“烤全羊來嘍！”

舒甜聞聲回頭，只見兩個壯碩的漢子，抬著一只烤好的羊，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

小二連忙將桌上的東西挪了挪，便招呼兩個漢子，將烤全羊放在了桌上。

烤全羊平臥在桌上，頭系紅綢，看起來十分喜慶。

其中一名漢子，對三人躬行禮，然后便拿出小刀，將烤全羊上的，一點一點剔下來。

舒甜看著那漢子剔，神認真。

夜嶼看了一眼……不會連烤全羊也想學罷？

莫遠山下意識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這兩人和上一次見面比起來，似乎有什麼不同了。

剔好的羊，很快便被呈了上來，小二便帶著剔的師父下去了。

羊外表呈現出十分人的醬紅，上面撒著富的調料，聞起來焦香四溢。

夜嶼夾起一塊羊，放到舒甜面前的盤子里，低聲：“嘗嘗看。”

舒甜微愣，沖他一笑。

莫遠山看到兩人的互，面詫異，但隨即又恢復如常。

舒甜夾起一塊烤羊，緩緩送口中，羊皮烤得十分脆，嚼起來嘎吱作響，香料隨著羊皮抖落到口中，激起味蕾的驚喜。

表皮之下的羊，極其鮮，咬起來一的，帶著羊獨有的香，鮮而不膻，恰當好。

舒甜笑彎了眼：“好吃！”

夜嶼見開心，角微勾：“那就多吃些。”

舒甜點了點頭，夾起一塊焦脆的烤羊，放到夜嶼盤子中。

“羊的位置，質勁道，瘦適宜，烤起來香焦脆，大人也嘗嘗？”

“咳咳……”莫遠山一陣咳嗽。

舒甜頓覺不妥，連忙道：“莫大哥也多吃些，不然我們的烤全羊大多要浪費了。”

莫遠山笑了笑，道：“若是當年，我一個人就能吃下大半只。”

“真的？”舒甜有些不可思議。

“真的，不信你問大人。”

舒甜看向夜嶼，夜嶼淡聲道：“確實是真的。”

當年在軍營之中，唯有得勝之時，才會開啟全羊宴。

莫遠山最吃烤全羊，曾有一次打完仗回來，了兩天兩夜的他，幾乎吃下了一整只烤全羊，為整個軍營茶余飯后的笑談。

莫遠山看了看眼前的烤全羊，笑道：“現在不比當年了。”

屋炭盆太旺，三人都有些熱，舒甜便起去找小二。

房只留下夜嶼和莫遠山兩人。

夜嶼淡淡看了莫遠山一眼：“莫大哥……我見到清姐了。”

莫遠山面微頓。

“咳咳咳……”他被嗆得咳嗽了起來。

夜嶼面淡淡，為他倒了一杯茶，莫遠山連忙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好不容易才將咳嗽了下來。

莫遠山看了夜嶼一眼，嘆氣：“哪壺不開提哪壺……”頓了頓，他又問：“如今，還好麼？”

夜嶼沉片刻，開口道：“老樣子……你可記得我之前在心中說的，梁王邊的那個門客齊先生？”

莫遠山濃眉微揚，問：“這與有什麼關聯？”

夜嶼淡笑一下：“齊先生，是清姐假扮的。”

莫遠山一愣，臉微變：“胡鬧！梁王老謀深算，豈是能騙得了的？”

“但不可否認，在清姐的推波助瀾下，梁王的反意更甚了，而且還策劃了反詩一事，直接到了皇帝的逆鱗。”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會氣得一劍將梁王殺了。

莫遠山神凝重了幾分，道：“一個姑娘家，總在外面算怎麼回事？放著好好的將軍府不住，到底要漂泊到什麼時候？”

夜嶼看了他一眼，道：“清姐這麼做的原因，難道莫大哥不知道？”

莫遠山面微繃，嘆了口氣，道：“是我對不起。”

當年，他們婚期臨近，莫家和宋家籠罩在一片喜悅的氣氛中，籌備著婚禮。

就在婚禮前夕，莫遠山隨軍隊出征北疆，原本打算戰事結束，便回來迎娶宋亦清。

誰知道，玉谷城一朝被圍，二十萬軍民危在旦夕，莫遠山一路披荊斬棘，奔回京城求援，換來的卻是眾臣的冷眼旁觀，就連即將結為姻親的宋家，都將他拒之門外。

所有人都勸莫遠山，既然回了京城，便好好養傷，等著婚便是。

但他不顧所有人的阻攔，只奔赴北疆，拋下了自己的青梅竹馬，只為完自己的使命。

夜嶼眸沉沉，低聲道：“莫大哥，清姐沒有怪過你。”

莫遠山自嘲般笑了笑：“我知道……但是，夜嶼，你知道我們的事有多危險。”頓了頓，他低聲道：“因為我，已經背井離鄉，與將軍府決裂了，我不想再因為我而喪命……于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離珍之人遠一些，便是對最好的保護了。”

夜嶼手指微凝，心頭一。

看向舒甜空落落的位置，有些出神。

莫遠山愣了愣，連忙道：“這不過是我的選擇，畢竟我和亦清經歷了太多，兩家也多有些牽絆，并沒有很好的辦法解決……你和董姑娘卻是不同的，董姑娘為人通，明理溫和，與你的子恰好互補……你們還可以好好籌謀未來。”

夜嶼搖了搖頭，心中苦。

就算大業能，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我只怕沒有莫大哥這般無私。”夜嶼淡淡笑了起來：“我原本也想孑然一，但沒想到會遇見。”

像一道，讓他這個在寒風中獨行的人，多了些許溫暖，他不想放手。

“我會保護好。若我能活下去，便許一個未來；如若不能，我也要讓過得比旁人都好。”

廂房門外。

紅下的腳步頓住，舒甜靜靜聽著，眼中蓄起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