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明月如勾。

暗藍的蒼穹下，錦衛小飯堂里的燈火，一直從飯堂延到了外面的中庭。

中庭的正中央, 明燈高懸, 從中間向四周蔓延, 掛了數條小巧的紅燈籠，窗花巧, 滿了每一扇窗。

中庭外的大門上, 著一個龍飛舞的倒“福”，兩旁的對聯也昭示著過年的喜慶, 整個院子里張燈結彩, 看上去喜氣洋洋。

春節的氛圍十分濃厚，讓人們一下便產生了回家的錯覺。

錦衛們面面相覷……今年的年宴, 好像和往年的不太一樣！？

林百戶也驚嘆了一番，他思量片刻，靠近史百戶，低聲道：“莫不是因為這錦衛指揮司的飯堂太難吃了，所以裝飾一下, 揚長避短？”

史百戶本來還有些高興，一聽這話, 頓時眼角了：“很有可能！”

尹忠玉耳力好，聽到了他們的話, 頓時有些不悅，正要開口，卻被吳鳴拉住, 沖他搖了搖頭。

尹忠玉會意……他好歹是上級, 因為這般小事責備下級的話, 只怕會鬧得不愉快。

尹忠玉只得黑著臉，將大門推開，讓眾人進去。

往年的年宴，都是一人一小桌，各吃各的，但今年卻改了圍餐。

飯堂太小，只能放下四桌大圍餐，還有六桌左右，擺到了中庭的院子里。

百戶們頓覺新鮮，便自然而然地尋了位置坐下。

夜嶼和吳僉事等人的位置，被安排在所有圍餐的中央，視線可以照顧到所有的餐桌。

夜嶼和吳僉事跟在后面，走到飯堂中庭門口時，也有些訝異。

吳僉事笑道：“今日這飯堂，氣氛著實不一樣啊！”

范通通看了一眼門口的對聯，道：“對聯和窗花的都準備了，這年夜飯一定盛至極！”

付貴淡淡瞥了眼對聯，道：“這布置雖好，但這對聯的字也太不講究了……這到底是哪個廚子寫的？”

吳僉事微微一笑：“是我。”

付貴：“……”

他一向臉臭毒，但萬萬沒想到直接打了上峰的臉。

付貴輕咳了下：“屬下眼拙。”

吳僉事也有些尷尬，早知道就不承認是自己寫的了。

范通通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捂著踏了中庭。

眾人落座。

桌上已經整齊地擺放了碗筷和酒盅，但還沒有上菜。

孟廚子站在中庭旁邊，細細點數……按照舒甜的意思，只要眾人坐定，便可以上涼菜了。

“孟師傅，人到齊了麼？”后廚和飯堂中庭僅有一墻之隔，舒甜探出頭來，笑問道。

“我看差不多了，第一道菜可以上了！”孟廚子的語氣，也有些興，今年這陣仗，是他見過的年宴里，參加人數最多的一年！

舒甜點了點頭，搖了搖手中的傳菜鈴鐺。

小虹和小翠等人，便端著托盤，從拱門后魚貫而。

小虹施施然走到桌前，將托盤里的菜式，放到桌上，笑道：“開胃涼菜——花開富貴，請各位大人品嘗。”

生得清秀，說話間也帶著笑意，話音一落，眾人的目，便都投向了那道菜。

圓形的白瓷盤中，艷滴的白花朵，剛剛綻放開來，人品嘗。

莫遠山早兩日便聽說，這次年宴是舒甜負責主持，看到這菜，便笑了笑。

果然是蕙質蘭心。

“咦！這花好像是白蘿卜片做的！”林百戶借著燈，仔仔細細看了一眼，得出了這個肯定的結論。

史百戶也嘖嘖稱奇：“看著著實巧啊！但不知道滋味如何……”

吳僉事見每一桌都上了菜，便站起來，朗聲道：“諸位同僚，大家無需拘禮，筷罷！”

眾人笑著應聲。

京城分部的黃百戶和劉百戶，恰好也和莫遠山他們坐在一桌。

前幾日那頓大盤，他們還記憶猶新，待吳僉事話音一落，他們二話不說，便拿起筷子，向了“花開富貴”。

兩人夾到了同一片蘿卜花瓣，皆是一愣。

劉百戶因自己的人手撥了不給黃百戶，一直有些不悅，此時更是不愿相讓。

黃百戶子耿直憨厚，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一直不明白為何劉百戶總與自己過不去，這會兒松手……好似很沒有面子啊……

兩人僵持著。

反倒是其他人，各自夾了一片蘿卜花瓣，放到了碗中。

史百戶生在西南，喜食辛辣，這蘿卜花瓣拆下來之后，看上去平平無奇，心道：只怕沒什麼好吃的，便放到了一旁。

林百戶也夾了蘿卜花瓣，他端詳了片刻，實在是有些了……罷了，先嘗嘗罷。

“嘎吱”一聲，他咬下一口，頓時愣住。

好脆啊！

這并不是普通的白蘿卜，而是酸蘿卜！酸蘿卜甜中帶咸，還有些微微辛辣，一下便吊起了味覺。

他忍不住又咬下一口，這酸蘿卜中的，緩緩滲到舌尖上，十分開胃，讓他頓覺神清氣爽。

“史兄！你快嘗嘗！”林百戶連忙對史百戶道，一臉急切。

史百戶愣了愣，笑了下……一個人難吃還不夠，還需要他陪著？罷了，既然來了，勉為其難吃兩口罷。

史百戶百無聊賴地夾起一塊酸蘿卜，送口中，輕輕一咬——“嘎吱”一聲，蘿卜脆彈著到了口里。

蘿卜里帶著天然的辛辣，又被小米椒的水浸泡過，又香，又脆，又可口。

史百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其貌不揚的蘿卜花瓣：“好吃！”

莫遠山也細細品味著蘿卜，連開胃菜都做得如此巧，今晚應該會有更多驚喜。

他目投向夜嶼，只見夜嶼坐在主桌上，也在靜靜食用這開胃的涼菜。

莫遠山淡笑一下……有董姑娘在，小夜便有口福了。

林百戶吃完了蘿卜，正想再夾一塊，卻見黃百戶和劉百戶，仍然在搶那塊蘿卜。

他小心翼翼問道：“兩位大人……這是？”

那兩人一愣，同時松了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劉百戶笑了笑：“我想夾一塊給黃百戶嘗嘗，誰知他如此客氣……”

黃百戶一聽，差點氣笑了，他道：“我不吃蘿卜，不需要劉百戶夾。”

林百戶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大家的口味各有不同，劉百戶雖是好意，卻也不必勉強。”

劉百戶干地笑了笑，沒有反駁。

林百戶見那片蘿卜，孤零零地躺在盤子里，便悠然出筷子，默默放了自己的口中。

他滿意地笑起來：“實在味，劉百戶和黃百戶不吃，真是可惜了。”

劉百戶：“……”

黃百戶：“……”

第一道菜，他們兩人就這麼意外地錯過了，心里再捶頓足，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

劉百戶和黃百戶對視一眼，兩人無聲的怒火，愈演愈烈了。

莫遠山忽然出聲：“這是玉酒？”

此言一出，眾人都將目，放到了桌邊的一壇酒上。

“好家伙，真的是玉啊！不是許多年前就沒了麼？”黃百戶有些驚訝。

劉百戶輕哼了一聲，道：“咱們錦衛指揮司，要什麼沒有啊！”

林百戶和史百戶有些不明所以，林百戶問道：“這玉酒……有什麼特殊的嗎？”

莫遠山答道：“多年前，這玉酒曾在京中風靡一時，價高難得，十分珍惜。”頓了頓，他笑道：“沒想到錦衛指揮司的后廚，居然有這麼多藏酒，著實不易。”

黃百戶一聽，面肅然起來：“我就知道，指揮使大人對我們重視有加，不然，這樣好的酒，怎麼會拿出來在年宴上喝呢？”

莫遠山笑了笑，道：“也是。”

莫遠山回憶起來……以前葉將軍便喝這玉酒，但玉難得，他便到搜羅，后來發現永王府的玉最多，便找永王討了不，帶到軍營里給弟兄們喝。

那時候，他還是個初軍營的年，坐在一群將士之中，看著一干人等談笑風生，豪萬丈，不由得心生敬仰。

他曾在心中立誓，他也要為葉將軍那樣的人……但終究天妒英才，葉將軍戰死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實在是令人扼腕。

他每每想起此事，便心中嘆息不已。

“莫兄，你怎麼了？”史百戶坐在一旁，見他忽然面沉重，忍不住低聲問道。

莫遠山斂了斂神，淡笑一下：“沒什麼。”

他目淡淡落到夜嶼的方向，夜嶼正和旁邊的吳僉事說話，恰好對上他的視線，輕輕點頭。

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但當著其他人的面，從來沒有暴過。

莫遠山知道，自己只有姓埋名，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夜嶼，他要在夜嶼邊，幫助他完自己的使命。

他雖然不了葉將軍那樣的人，但無論他在何方，他始終是玄寧軍的一員。

一道菜過后，吳僉事便站起來，笑道：“諸位同僚，辛苦各位遠道而來，指揮使大人敬各位一杯！”

夜嶼與他對視一眼，默契一笑。

夜嶼不喜這種場合，也從不應酬，分寸一向由吳僉事把控。

夜嶼緩緩起，舉杯，淡聲：“道阻且長，我等要砥礪前行，保我大云國泰民安。”

眾人面一凜，連忙站起來，遙遙相敬，然后便仰頭，一飲而盡。

夜嶼飲盡了杯中酒，沖眾人點頭示意，便坐了下來。

孟廚子看準時機，立馬安排上第二道菜。

這第二道菜，是“吉祥如意”，托盤剛剛端到眾人面前，便有人長了脖子去看，滿是期盼。

小虹將菜放到了桌上，然后，順手將一個小碗放到了夜嶼面前。

低聲道：“大人，這是舒甜為您準備的。”說罷，便輕巧地退了出去。

夜嶼微微一愣，小碗里盛著半碗牛，白白凈凈，十分醇厚。

他手一小碗，忽然發現，下面還著一張小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