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堂中庭的氣氛高漲, 眾人敬酒完畢，便紛紛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百戶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笑道：“沒想到指揮司大人今天的最后一杯酒給咱們了, 哈哈哈哈……”

史百戶也道：“是啊！來年咱們好好干, 年底再聚首！”

眾人應聲，又一起干了一杯。

此時, 后廚雖然忙碌, 但還算有序，舒甜站在上菜的拱門，時不時探尋中庭里的向, 見眾人吃得一片和諧，總算是放下心來。

孟廚子走過來, 笑道：“舒甜, 還有兩道菜就上完了。”

舒甜微微一笑：“分量應該差不多, 我去伙房看看。”

兩人回到伙房當中，只見余下的兩道菜，也都開始出菜了。

小虹和小翠今日帶了幾個新來的雜役負責上菜, 們安排得井井有條, 每一道菜的菜名和寓意，都按照舒甜給的單子提前背了下來, 于是菜一上桌，便會為錦衛大人們議論的焦點，進一步提升了年宴的驗。

們很快把最后兩個菜上完了。

大家疲憊地坐在后廚中庭里休息, 但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小翠笑嘻嘻：“今日我聽見有好幾位大人, 說我們的菜好吃, 菜名也取得好呢！”

小虹也點了點頭：“我也聽見啦, 還有人說不虛此行之類的……說是比去年的年宴好吃多了, 氣氛也好！”

“去年……我已經不愿回想了……”

“哈哈哈哈！”

后廚眾人忙完了，相互揶揄著，逐漸從張忙碌中，解出來。

舒甜和孟廚子走過來，舒甜笑著對眾人道：“今日辛苦大家了！如果上菜的活兒已經完了，諸位可以先去領年宴荷包了。”

小翠一愣，瞪大了眼：“我們現在就可以走了？”

舒甜含笑點頭。

往年，整個后廚里的人，不守到最后一刻，是不允許走的，就怕有什麼意外況發生。

孟廚子道：“我們同楊師傅商量過了，因為錦衛大人們還在喝酒，時間會很長，所以已經忙完的，可以先回去了。”

整個后廚里，除了幾個收拾場面的人，其他人都可以開始休假了。

小翠一下子興地了出來：“太好了！”拉起小虹的手，撒道：“小虹，我們可以早些回去看爹娘啦！”

們姐妹倆住在城南，但務工太遠了，便也在附近租了個簡陋的房子住著，聽說現在就開始休假，頓時高興地合不攏。

舒甜將眾人召集到了中庭里，為可以提前下工的人，發放了年宴荷包。

所謂的“荷包”，類似現代年終福利的一種，而小虹和小翠拿到手的，是一個大大的食籃。

食籃上還了醒目的紅紙，紅紙上寫著喜氣莊嚴的“福”字，姐妹倆和眾雜役，歡天喜地地拎走了荷包，連聲道謝。

同們一起領荷包的，還有剛剛下值的守衛們。

李良、趙四和姜二恰好一同下值，在領荷包的地方見了。

“喲，李哥也領了？”姜二笑著和李良打招呼，李良點了點頭，道：“聽說今年的荷包與往年很是不同，也不知道有什麼變化。”

往年的年宴荷包里，不過是三四個葷菜，食材雖好，但帶回去之后，滋味上總是欠缺了些。

趙四見兩人在聊天，也連忙奔了過來，笑道：“今年的年宴荷包，聽說老皆宜，我都有些想拆開看了！”

他們的食籃上面，照樣著一張喜慶的紅福紙，要開蓋的話，必須把這紅福紙撕下來才行。

李良卻道：“我就不拆了，回去帶著娃娃們一起撕。”

姜二笑起來，朗聲道：“對對！李哥家里還有兩個可的小娃娃，李哥快回去罷！”

眾人與舒甜和孟廚子道了別，便也回家去了。

對于他們來說，春節的休假，已經開始了，這些人平時聚在錦衛指揮司，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無聞地為他人做貢獻，如今要各奔來，與親人重逢。

小虹和小翠一人拎著一個食籃，喜笑開地離開錦衛指揮司，寒風呼呼，卻吹不散們心中歡喜，兩人回到了家，們的父親便迎了上來：“孩兒他娘！快出來！兒們回來啦！”

們的母親正系著圍，在廚房里忙碌，一聽這話，連忙三步并兩步出來，笑著問：“你們不？要不要做點吃的？”

小虹和小翠一齊搖頭，們將食籃拿出來，放到桌上。

小翠率先拆開了自己的那一份食籃，映眼簾的，便是一份字跡娟秀的菜單。

小翠拿起菜單，一本正經地念出了認識的字：“第一道菜，是‘三開泰’！”

小虹笑著向父母解釋道：“就是一切都好、都很吉祥的意思！”

父母一聽，立即笑逐開，父親連聲道：“好好！你們姐妹倆帶著吉利回來啦！”

眾人相視一笑，將第一道菜端出來，原來是黃燜羊！

這食籃里除了“三開泰”，還有叉燒，可以直接食用，母親笑起來，道：“我知道了，這是‘甜甜’，老頭子，咱們該給姑娘們找郎君了！”

小虹和小翠面上一紅，地連連搖頭，父母二人哈哈大笑。

這黃燜羊已經做好了，只肖熱一熱便能吃了，小虹便連忙端了菜，鉆進廚房同母親一起忙活，叉燒等菜已經擺上了桌，小翠則摻著父親回了屋，然后來幫忙擺碗筷。

另一邊，李良也滿心期盼地拎著食籃回家。

一進家門，兩個小娃娃便撲了上來。

“爹爹！抱抱！”

“爹爹，我也要抱抱！”

李良有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四歲，都是活潑好的子，沒有一刻能停得下來。

他生得孔武有力，連忙將食籃遞給了妻子，然后一手一個，將倆兒子抱著進了院子。

“相公，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他的妻子聲音溫，微笑著問。

“今日下值早，這年宴荷包也備好了，我便早早領了回來了。”說罷，他又對兩個兒子道：“快打開看看，里面有什麼好吃的？”

兩個孩子一聽，里面從他懷里跳下去，奔到了桌前。

小兒子一見這食籃被封住了，有些為難：“爹爹，打不開！”

他說話聲氣地，十分可。

大兒子卻咧一笑：“弟弟，這個是紙做的，可以撕開！”說罷，便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紅福紙給揭開了。

居然十分完整，一點沒壞。

李良笑著手，將食籃的蓋子揭開，拿出里面的菜單，卻聽見兩個兒子“哇”了一聲。

李良定睛一看，只見最上面的一盤，是紅燒，這紅燒醬濃郁，散發著人的葷香，看得人直流口水。

他拿起菜單一看，頓時笑出了聲：“原來，這是‘鴻運當頭’啊！”

經他這麼一說，妻子也走了過來，盯著紅燒瞧了一會兒，笑道：“這瘦摻半，也很好，可見做菜的人，是用了心的。”

李良哈哈一笑：“那當然！我們可是錦衛指揮司啊！”

他一直以待在錦衛指揮司而自豪。

李良端開最上層的紅燒，第二層的菜肴更是激起了孩子們的興。

“小兔子！爹爹，我要吃小兔子！”小兒子急忙嚷了起來，大兒子一聽，直接手拿起兩個，分了一個給弟弟。

兩人乖乖巧巧地吃起了包子，嗷嗚嗷嗚像兩只小老虎。

李良一看，里面是滿滿一籠兔子形狀的包子，菜單上寫著“盆滿缽滿”，他不由得笑出了聲。

“夫人，來年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他笑著握住妻子的手。

一家子其樂融融，期盼著新年的來臨。

-

夜漸深，錦衛指揮司中，眾人喝得十分盡興，已經圓滿散場。

黃百戶和劉百戶拼酒拼到最后，兩個人都醉得不樣子。

劉百戶道：“黃兄，沒、沒想到你酒量這般好！倒是我小看你了……嗝……”

黃百戶說話也有些打結，他哈哈哈笑個不停：“你也不賴啊！你那些兄弟到了第壹分部，我會好好照料他們的，你放一百個心！有空來找我們喝酒啊！”

劉百戶一聽，酒醒了兩分，忽然還有點兒。

“！咱們約好了，年后喝酒！”

林百戶和史百戶菜吃得很多，酒倒是沒有喝多，這會兒便攙著那那兩個醉醺醺的人往外走。

林百戶還有些回味，道：“若是咱們一年多集議幾次就好了，大伙兒多聚聚……”

關鍵是還能來飯堂用食！

史百戶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笑道：“明兒我便回西南了，若得空來西南，記得修書給我，必然盡到地主之誼！”

“哈哈哈哈，好！”

這頓年宴吃到最后，菜全部盤了，眾人間的分，也逐漸建立起來。

一起用膳——似乎是人與人之間，最簡單、也是最有效能建立連接的方式。

尹忠玉和吳鳴等人，幫著把喝多的錦衛們送出了門。

“吳鳴，你早些回去罷！嫂夫人在家該等急了！”尹忠玉理了下上的裳，全是酒氣。

吳鳴看了一眼剩下的幾人，道：“等把他們送走再說罷……”

范通通一拍脯：“給我們便是，我正好吃多了，要活活！哈哈哈……”

付貴翻了個白眼，開口道：“認識你這麼多年，第一次聽你說吃多了，罷了，我也勉為其難幫幫忙罷。”

吳鳴一笑，沖眾人點頭：“多謝各位了！年后見！”

至此，錦衛指揮司的年休，正式開始了。

吳僉事走在后面，笑道：“大人，今年這年宴，恐怕是最功的一次了。”

夜嶼淡笑一下，微微頷首，低聲：“該獎。”

吳僉事應聲：“屬下這便去安排。”

后廚之中，余下幾個雜役們，也飛速將中庭和伙房收拾好了，舒甜給他們一一發了年宴荷包，還有備好的工錢，誠摯道：“諸位辛苦了。”

“都是應該的！”

“舒甜也辛苦了！早些回去……”

“大伙兒年后再聚！回見！”

眾人眉開眼笑的離開了后廚。

偌大的后廚，只剩下舒甜和孟廚子兩個人了。

孟廚子洗凈了手，用干布了，見舒甜一人坐在后廚中庭的長廊上，便也走了過來。

“舒甜，還沒回去嗎？”

舒甜笑著搖了搖頭，道：“孟師傅今日辛苦了。”

孟廚子不在意地笑笑：“我從來不怕辛苦，只怕咱們飯堂做得不好，不能讓大人們滿意……今夜這年宴，算是最圓滿的一次了，我很高興。”

舒甜角微勾，笑道：“我也很高興……”

每一次做了菜，見到食客出滿意的笑容，就會有極大的就。

孟廚子低頭看了一眼，忽然道：“舒甜，其實我覺得你厲害的。”

舒甜一愣，抬眸看他：“厲害？”

孟廚子憨厚一笑，道：“不錯。”

“你看著溫和氣，很好說話，但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拎得很清，很堅持到底。”他語氣誠懇，徐徐道來：“你來的時候，后廚一片混沌，人人都是混日子，得過且過。你接了最無人問津的早膳，卻也不氣餒，一點一點將早膳做起來……直到做得風生水起，帶了邊的人一起努力。”

舒甜有些意外，低聲道：“我沒想那麼多……自小我爹便跟我說，既然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好，所以，凡事我都喜歡全力以赴，不想給自己留憾。”

孟廚子點頭笑笑：“這便是你與眾不同的地方……記得我剛來后廚的時候，也是雄心滿滿，但日子久了，發現別人都不求上進，自己便也懈怠了。”

他笑著看向舒甜：“舒甜，你與我們，是不同的。”

舒甜微怔，復而笑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孟師傅不要過謙，你對自己要求很高，我們大家都是能看到的。”

孟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和你比起來，差遠了……”

兩人相視一笑。

對舒甜來說，孟廚子是第一個對舒甜釋放善意的人，也是幫助最多的人，兩人好似戰友一般默契。

月如水，照耀到兩人上，舒甜的長發烏黑發亮，眸子明亮清澈，白勝雪，得不似凡塵中人，孟廚子只看了一眼，便自覺收回目。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舒甜不會永遠待在錦衛指揮司的。

兩人靜靜待了一會兒，孟廚子也走了。

舒甜站起來，準備回廂房收拾行裝。

面帶笑意，步履輕盈，心中有說不出的輕松，才剛走出長廊，便眼前一亮。

那一道悉的暗紅影，在拱門旁，負手而立。

夜嶼聽到腳步聲，轉過臉來，見到舒甜的一剎那，眼中有暖意漾開來。

舒甜抿一笑，幾步迎上去：“大人什麼時候來的？等很久了嗎？”

夜嶼輕輕搖頭，視線一直停留在上，自宴席結束，他就一直在這里等了。

“今日可吃飽了？”舒甜挑眼看他，語氣。

夜嶼淡笑了下：“牛喝完了，酒只飲了三杯，沒在紙條上的菜……我沒。”

他眼神溫和，語氣認真，雖然上帶了一酒氣，卻像一個謙遜的學生，按照小紙條上的“規則”，一一向夫子報告完況。

這模樣看起來俊朗又乖巧，和殺伐果斷的錦衛指揮使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舒甜忍俊不。

舒甜抬眸凝視他，聲囑咐道：“馬上要年休了，大人在家也要好好用膳、喝藥呀……年休過后，我可要檢查的。”

夜嶼面一頓，那就意味著……不能日日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