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衛小飯堂(食)》第150章 憶

院中寒風瑟瑟。

舒甜目凝視著廳堂, 里面燈火通明,大門閉。

但院中一片寂靜,除了風聲, 什麼也聽不見。

舒甜心有不安。

廳堂之中,氣氛有些抑。

董松沉著臉, 看向夜嶼,拳頭因張而攥, 他勉強定了定心神,出聲問道:“指揮使大人在說什麼?老夫聽不懂。”

劉氏面煞白,下意識地靠近了董松一些,強行藏自己的驚惶。

夜嶼一目不錯地看著他們, 緩緩開口。

“董松,原名陳松。江南人氏, 年十九京城謀生, 得永王垂青, 永王府司膳。因廚藝湛,在王府春日宴上名聲大噪,躋京城四大名廚之一。后得永王資助, 著書立說,出府自立門戶。”

夜嶼語氣平靜, 但董松的臉卻越來越差, 他正襟危坐, 心中卻驚懼不已。

夜嶼將他的底細得一清二楚, 由不得他不承認。

他目地盯著夜嶼,抖:“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夜嶼淡笑一下, 道:“陳師傅在烹飪上造詣頗高, 但卻屢次拒絕了大型酒樓的邀請, 只肯開一個小小的飯館,可見不想出人頭地;你們雖是尋常人家,但舒甜卻琴棋書畫樣樣通,舉止優雅得,為人進退有度,一看便是被悉心教導過的……這恐怕是劉嬤嬤的功勞了?畢竟,劉嬤嬤當年是永王妃的,對閨閣千金的教導,自然是信手拈來。”

劉氏子一僵,面上卻故作鎮定:“你有什麼證據?”

“當然,以上都是我的揣測,于是,我派人查探了一番。你們兩位的戶籍雖然沒問題,但卻查不到來京城之前的記錄,關于舒甜出生的記載也不太翔實。舒甜三歲之前,你們搬了無數個地方,各地對你們戶籍的記載都是斷檔的,可見……你們是在躲避什麼,才需要頻繁搬遷。”

“若我沒猜錯的話,兩位應該是為了保護舒甜?”

夜嶼凝視他們,一字一句道:“畢竟,是永王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脈。”

話音一落,董松面突變。

他忽然直地站了起來,有些踉蹌不穩。

他們躲了多年,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直到近幾年來,追殺他們的人才了些,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穩日子,沒想到舒甜又錯地落到了錦衛的手里。

“你休得胡說!舒甜是老夫的兒,老夫當年雖然與永王有舊,若朝廷要趕盡殺絕,老夫死不足惜,但我兒清白無辜,與永王未曾蒙面,你、你休要將拉下水!”

劉氏也反應過來,連忙道:“指揮使大人……你、你既然與甜甜相,應該知道與當年之事毫無關聯,是無辜的呀!”語氣惶恐:“求求指揮使大人,放過甜甜罷!”

董松頭發花白,整個人面容憔悴,驚慌失措,劉氏則紅著眼眶,害怕中還帶著幾分央求。

夜嶼目沉靜,看著這兩位老人。

他們一無權勢,二無武藝,這麼多年,能將舒甜保護好,還讓快樂平靜地長大,付出可見一斑。

忽然,夜嶼退了一步,深深作了一揖。

“兩位不愧是王府舊人,為保永王孤,舍生忘死,忠貞不渝,令人欽佩。”

董松和劉氏面一頓,疑地對視一眼。

空氣凝滯了一瞬,董松思量片刻,問出了聲:“你……你到底是誰!?”

夜嶼對上他的視線,徐徐道:“家父姓葉,單名一個‘乾’字。”

董松和劉氏頓時一驚。

-

舒甜在庭院里踱步許久,手指都凍僵了,都沒有發現。

時不時回頭看向廳堂,里面沒有一聲響,舒甜猶豫再三,便拾階而上,走到門口,耳朵上木門。

舒甜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卻仍然沒有靜,面頰了些,可木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舒甜一聲驚呼,猝不及防地撲了進去,被一個結實的懷抱,穩穩接住。

舒甜抬眸,對上一雙清潤溫和的眼。

連忙站好,理了理襟,心里有些忐忑。

深知董松的脾,平日看起來好說話,實際上脾氣擰得很……夜嶼又冷淡慣了,萬一,只怕要打起來。

“爹爹……”

舒甜剛要開口勸說……突覺不對。

董松面帶笑意,還手捋了捋胡子。

劉氏笑得眼睛都彎了,似乎心很好,還沖點了點頭。

舒甜又看向夜嶼,夜嶼長眉微揚,薄勾起。

氣氛有些詭異。

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幾人,怎麼忽然換了一副平和友善的樣子?

劉氏笑走上前來,溫言道:“甜甜,娘親教了你多次,姑娘家要規行矩步,注意儀態……怎麼如此冒冒失失的?豈不是讓夜嶼大人看笑話?”

舒甜一愣。

董松也笑意舒緩,道:“罷了罷了,都是自己人……甜甜,快去沏一壺茶來,夜嶼大人進門半天了,茶都沒有喝上一口……”

舒甜瞪大了眼:“自己人?”

夜嶼回眸,看向董松,溫言道:“今日天已晚,我就不叨擾了,改日再來拜會,多謝伯父。”

舒甜眼角微……伯父!?

董松笑了下,點點頭:“那好,讓甜甜送你出去,一路小心。”

夜嶼沖二老點頭致意,便轉出了廳堂。

舒甜回頭看董松和劉氏,劉氏忙道:“你快去送送……”

舒甜:“……”

追上夜嶼,簡直一頭霧水。

舒甜抬眸看他,認認真真問:“大人,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給我爹娘灌迷魂藥了?”

夜嶼看了一眼,低聲笑開。

“是你給我灌迷魂藥了才是。”他徐徐開口。

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承認自己的份。

然而,這些他自然不會告訴舒甜。

舒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大人是如何勸服我爹娘的?”

舒甜心想,娘親和,或許好言相勸,可以打,但爹爹不一樣,他決定的事,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夜嶼眸,靜靜落到上,湊近了些,低聲道:“我對他們之以,曉之以理,我說我們兩相悅,你非我不嫁。”

舒甜一愣,小臉驟然紅了。

小聲問道:“誰非你不嫁了……然、然后呢?”

夜嶼挑了挑眉,道:“伯父伯母自然就被我的誠意打了。”

舒甜凝神思索一瞬,仍然有些不信。

夜嶼卻道:“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他們……”頓了頓,他笑道:“若你不怕催婚的話。”

舒甜赧無比,手要錘他,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他聲音低沉,語氣帶著笑意:“好了,我要走了……早些休息,甜甜。”

舒甜又是一怔。

說罷,夜嶼走出了董家小院,很快便消失在了夜中。

舒甜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臉上止不住地發燙。

這一場風波終于平息。

舒甜躺在床上,怎麼也想不明白,爹娘為何突然轉變了態度。

而隔壁的房間里,董松和劉氏,也是久久無眠。

董松斜靠在榻上,面上還有些興

劉氏看了他一眼,嗔道:“看把你高興的!”

董松笑道:“我當真沒想到,葉將軍的兒子居然活了下來,還了錦衛指揮使!怪不得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有些眼……”

劉氏忍俊不:“你之前可沒說過……”

董松不以為然,低聲道:“葉公子小時候,經常隨葉夫人來王府玩,我也是見過的,只不過模樣記不清了。”

劉氏點頭,語氣有幾分悵然:“是啊,時過境遷,原來的人和事,都變了樣了。”

頓了頓,劉氏又有些擔憂,道:“老爺,這葉公子,一定是真的嗎?會不會騙我們?”

董松面肅然地搖了搖頭:“不可能。”

“以我們現在的份地位,還有什麼值得他騙呢?而且,他承認自己是葉將軍的后人,對自己一點好都沒有。”

董松低聲道:“越多人知道他的份,他就越危險……他應該早就知道了我們的份,今日若不是被我們撞破,見甜甜兩頭為難,只怕他不會那麼快暴自己。”

他的份如果暴,那可是滅頂之災。

劉氏有些懵懂地看著董松,問:“老爺的意思是?”

董松一臉欣,沉聲道:“葉公子,對咱們甜甜是真心的。”

劉氏恍然大悟。

的思緒回到半個時辰前。

……

董松聲音有些抖:“你……你是葉將軍的后人?”

夜嶼與他對視,頷首。

“我記得,陳師傅的荷花,最是味。”

董松面頓住,他心澎湃,眼中有驚喜、安、慶幸……百集。

董松激得連聲道:“是、是!小葉公子每次來王府,吃完了還不算,還說要帶回去給將軍吃,老夫記得的!”

多年過去,故人相見,沒想到是這般景。

董松上下打量著他,他年齡與董松記憶中的葉公子相仿,長眉鬢,五如刻,俊逸無雙,就這麼靜靜立著,也是氣度非凡。

細看五,和葉將軍有幾分相似,但是兩人又散發出完全不一樣的氣場。

葉將軍子直爽,豪氣干云,每次見到他,總是神采奕奕,意氣風發。朝堂上,他是永王最大的助力,私底下,他是永王的知音。

而夜嶼不同。

他整個人往那里一站,就從到外出一冷意,這份拒人千里的冷淡,讓人覺得很難接近。

所以夜嶼和葉將軍,說像,又不像。

董松盯著夜嶼看了好一會兒,不住地點頭:“活著好……活著好啊!葉將軍在天之靈,也會到安的。”

夜嶼沉默地點點頭。

董松激過后,又想起一事,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口:“既然你是葉將軍的后人……為何又……”

“陳師傅想問的是,我與皇帝有殺父之仇,為何還會進衛,為他賣命?”

夜嶼語氣平靜,仿佛在訴說一件無關要的事。

董松和劉氏對視一眼,這確實是他們心中的疑問。

夜嶼誠懇答道:“我衛,確實有我的目的……請恕在下暫時不能告知二位。”

“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竭盡全力守護舒甜。”

他神鄭重,字字清晰耳,打消了董松和劉氏的疑慮。

劉氏斂了斂神,問道:“葉公子,你的份……甜甜知道了嗎?”

夜嶼沉片刻:“還未曾告訴。”說罷,他又看向董松和劉氏,低聲道:“舒甜的世……我也建議先不要告知。”

董松和劉氏一聽,連連點頭,董松沉聲道:“甜甜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

劉氏的思緒飄回,兀自笑了笑,道:“若是王妃知道,甜甜如今這般乖巧,還與葉公子相遇相知,也會心生安罷……”

提起王妃,董松面上也出一悵然。

劉氏喃喃:“王妃那般好的人,居然如此命苦。”

服侍王妃多年,深知王妃蘇文嫣的品

蘇文嫣容姿俏麗,才學出眾,雖是閣千金,卻一點架子也沒有。

樂善好施,在百姓中頗有口碑,在京中閨閣圈里,也人緣極好。

到了議親的年紀,上門求親的人,差點踏破了門檻。

最終,貴妃娘娘親自登門,促了大皇子和蘇文嫣的婚事。

大皇子謙謙君子,德才兼備,與蘇文嫣婚之后,舉案齊眉,相十分融洽,乃京城一段佳話。

若沒有玉谷城的事……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只怕是風霽月的永王,而不是暴戾失德的端王。

劉氏至今還記得,玉谷城城破那一日,消息傳回京城,一片混

先皇病重,無力理政,京城局勢全被端王和梁王把持。

端王執掌大印,以永王守城不力為由,要嚴懲與永王府相關的所有人。

與貴妃、永王相關的親眷們,一時間人人自危。

就連蘇文嫣的父親蘇大人,都未能幸免。

永王府的所有人,都被了,府兵也無力保護王府安全。

劉氏在王府時,便與董松投意合,早在半年前,董松就在永王的資助下自立門戶,開了一間酒樓,王妃便將劉氏許給了他。

永王夫婦對他們有大恩。

當永王蒙難,他們夫妻倆便義不容辭地潛回了王府。

……

“王妃!”

劉玉眼圈通紅,抓住蘇文嫣的手,哭著道:“您一定要撐住啊!會母子平安的!”

董松和劉玉夫妻倆,好不容易買通守衛,到了王府院。

就在他們想帶王妃離開之時,可王妃因永王遇難,悲痛絕,引得了胎氣,當即就要生產。

劉玉看著善良可親、姐姐一般的蘇文嫣落得如此田地,心頭大慟。

蘇文嫣滿頭大汗,虛弱至極:“小玉,先保、先保孩子……是王爺,唯一的脈啊……”

眉頭擰,疼得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劉玉見接生婆忙前忙后,自己也幫不上忙,便只得在一旁為打氣:“王妃,別怕!小玉陪著你……”

董松在外間,急得團團轉。

若再晚些,他們都出不去了。

此時,卻聽到外面一陣喧鬧,似乎有人闖進來了。

王府管家第一時間擋在臥房前,他手攔住來人,一臉冷肅:“來者何人,竟敢擅闖王妃居所,不要命了!”

來的是宮中太監,太監輕笑一聲,道:“皮之不在,將焉附?永王都沒了,哪來的王妃?端王殿下有令,永王守城不力,罪不可恕,但殿下寬宏,罪不及家眷。特許王妃宮,為皇上侍疾,戴罪立功。”

管家怒目相視:“侍疾?笑話!三宮六院,嬪妃眾多,哪里得到王妃去為皇上侍疾!?”

太監沒想到這管家如此不識時務,他怒不可遏:“大膽奴才,給我抓起來!”

旁的衛軍一擁而上,將管家五花大綁。

太監又道:“來人,沖進去,將王妃‘請’出來!”

管家怒不可遏,他掙扎道:“而且王妃正在生產,這可是皇室脈,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

太監煩躁不已,怒道:“殺了他!”

衛軍其中一人掏出長刀,正要手。

“且慢。”

太監疑回頭,卻是隨他而來的錦衛千戶吳巖山開口了。

“公公莫急……”吳巖山緩緩走到太監面前,他尚且年輕,但為人沉穩,在錦衛指揮司中有口皆碑,頗得皇帝的賞識。

“公公,你聽——”吳巖山指了指臥房。

太監愣了愣,凝神聽去,果然聽到子艱難的吃痛聲,令人心驚膽寒。

吳巖山湊近了些,低聲音道:“公公,端王殿下設法召王妃宮是為了什麼……你我心知肚明。”頓了頓,他又道:“王妃說不定未來還是我們的主子……不可得罪狠了……”

太監面一頓,看了吳巖山一眼。

他淡淡笑著,一如既往地老練。

太監面緩了緩,回頭看了一眼管家,道:“罷了,等王妃生產完再說!”

說罷,衛軍搬來凳子,太監直接在院子里坐了下來。

自下午到晚上,就在太監快要失去耐心之時,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夜空。

眾人面一凜。

臥房腥一片,蘇文嫣奄奄一息,強撐著神,對接生婆道:“按、按我們的計劃辦……”

劉玉這才發現,接生婆府之時,便為王妃準備了一個死嬰。

劉玉大驚:“王妃,你這是……”

蘇文嫣將剛剛誕下的兒,抱在懷中,眼淚打了玉枕,飛速地端詳了一遍兒,孩生得玉雪可,鎖骨下面有個小小的火焰形胎記,乖巧地閉著眼,哭了兩聲便睡著了。

蘇文嫣看著劉玉,氣若游道:“小玉……我求你一件事,把、把帶出去……”

蒼白如紙,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劉玉泣不聲,上前將孩一把抱在懷中:“小玉知道了,小玉一定好好照顧郡主……”

蘇文嫣聽了,勉強一笑,怔然閉上眼:“好……你們快走……”

片刻后,接生婆揚聲高呼,聲音蒼涼:“世子,歿了!”

太監本來悠哉悠哉地坐著,聽到這話,嚇得站了起來。

丫鬟一個接一個地出來,水盆一片鮮紅,接生婆拎著竹籃,里面蓋著白布,滿臉哀痛。

劉玉也跟在后面,失聲痛哭。

太監掀起白布一看,嚇得退了一步:“晦氣!還不快去理掉!”

劉玉與接生婆對視一眼,連忙提著竹籃,出府去了。

竹籃下面,還藏著一個孩子,若是哭出聲來,只怕在場的所有人,都會沒命。

太監面不悅,他已經等了一日,還沒有見到永王妃,此時,便大搖大擺地踏了臥房。

“王妃,端王殿下已等候多時了,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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