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宮, 偏殿。

龐鑫在偏殿中，已經等待了許久。

如今這個時辰，皇帝正在午睡, 他來了一個多時辰, 也沒有見到皇帝。

忽然, 他聽到一陣腳步聲，回頭看去，只見柳公公, 悠悠然地邁著步子過來。

“龐同知, 久等了。”柳公公面上帶笑, 說話不徐不疾。

龐鑫勉強一笑, 問道：“皇上可起了？”

柳公公笑了笑：“皇上今兒午膳時, 飲了些酒，只怕沒那麼快醒來……還請龐同知耐心等等。”

龐鑫面微滯, 蹙了蹙眉，他早就發現董宅附近有暗樁，今日好不容易找準機會，將那姑娘抓了, 他不想夜長夢多。

“公公，可否幫我通傳一下？興許皇上這會兒醒來了呢？”

柳公公一愣, 低笑一聲：“咱家可不敢去催, 龐同知難道不知道皇上的脾？”

龐鑫沉默一瞬，他此舉, 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柳公公看了龐鑫一眼, 問道：“龐同知到底是要進獻什麼寶貝, 怎麼如此著急？”

龐鑫凝神看了柳公公一會兒, 柳公公笑得人畜無害, 仿佛只是好奇一問。

“公公請隨我來。”龐鑫便將柳公公，帶到了屏風后面，屏風后有一塌，榻上躺著一個姑娘，姑娘被綁著手腳，人似乎暈了過去。

柳公公勾起角，笑了笑：“這每年進獻人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龐同知莫太心急了，一切等皇上睡醒再說……”

龐鑫卻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請柳公公仔細看看。”

柳公公見他這般執著，便淡笑一下，上前兩步，柳公公撥開姑娘遮臉的長發，定睛一看。

“這！？”

這姑娘眉眼如月，就算閉著，也有十分好看的弧度，面頰，紅如珠。

柳公公目瞪口呆。

他急忙俯下，又仔細看了看……這姑娘雖然像永王妃，但看著太過年輕，他可以確認，并不是永王妃。

柳公公回頭，看向龐鑫，問：“這姑娘是？”

龐鑫笑了笑，道：“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廚娘。”

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會記自己一功，而且夜嶼很可能因為這姑娘，和皇帝離心離德。

一舉兩得，簡直妙哉。

龐鑫扯開角，笑了笑：“柳公公以為如何？”

他面上疤痕明顯，笑起來時看著更加猙獰。

柳公公站直了子，重新挽起笑容：“難怪龐同知深得圣心……這姑娘果然不凡。”

話音未落，外面便響起了一陣喧鬧聲。

“柳公公！柳公公！”一個小太監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他一見到柳公公，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柳公公皺著眉：“鬼什麼？沒規矩的東西！”

小太監顧不得許多了，扯著嗓子喊：“宮里來了刺客！”

“什麼？”柳公公面一變，龐鑫也驚訝了一瞬。

柳公公：“到底怎麼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指揮使大人說，今日在城北發現了刺客，往皇宮方向來了，讓咱們加強戒備！”

柳公公一聽，連忙出聲：“走，去皇上寢宮！”

他顧不得龐鑫了，便急急邁步，奔了出去，小太監連忙跟上。

龐鑫面一怔。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舒甜，還在昏迷著，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龐鑫眸中閃過一疑……這刺客怎麼來得這樣巧，難不……夜嶼是為了？

不，不可能。

夜嶼是如此薄冷心一人，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小廚娘欺君？

那可當真是笑話了。

龐鑫斂了斂神，反正舒甜一時半會醒不過來，還是護駕要。

于是，他便也離開了偏殿。

在柳公公的號召下，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寢宮周圍，偏殿一下便冷清了下來。

偏殿門口，忽然閃出了一道影，這影高大清冷，靜靜立在門外漆柱后面，直到龐鑫和柳公公都離開，才悄然踏了偏殿。

夜嶼進了偏殿，目逡巡一周，最后落到了屏風后面。

他幾步上前，繞過屏風，面立即頓住。

舒甜正無力地躺在矮榻上，雙目閉著，沒有任何意識。

夜嶼心頭一，連忙上前，將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

他連忙手探了探鼻息，然后，微微松了一口氣。

夜嶼垂眸，從袖袋中，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提神醒腦的藥丸，送舒甜口中。

跟著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宮佩兒，佩兒是他安在宮中的暗樁，一直藏得很深，并不輕易聯絡。

“大人……接下來怎麼辦？要不要帶董姑娘走？”佩兒見舒甜還沒有醒來，也有些著急。

夜嶼搖搖頭，道：“你就在這里陪，等醒來，就按我說的做。”

佩兒點點頭。

夜嶼垂眸，深深看了舒甜一眼，目似有不舍，可最終，他還是將推給了佩兒，起離開了偏殿。

寢宮前一片混。

錦衛們手持兵刃守在門口，個個面張；而衛軍們也面肅然，個個如臨大敵。

眾人將寢宮圍得水泄不通，連一只蚊子也飛不進去。

皇帝已經被吵醒了，正焦躁不已地待在寢宮里，氣得來回踱步。

皇帝面有怒，問龐鑫道：“來了多刺客？都是些什麼人？”

龐鑫微怔，下意識答道：“回稟皇上，還沒有抓到刺客……現在還未可知……”

皇帝氣得一把抓起茶杯，“啪”地砸到地上！

沸水四濺，宮太監們跟著心驚跳。

“不是讓巡防營加強京城的盤查了嗎？宮宮外，人手已經擴充了一倍，為何還會出現刺客！？你們到底是怎麼辦事的？”

他可是天子，哪有天子日日畏首畏尾，擔驚怕的！？

“微臣無能，請皇上息怒……”龐鑫只得著頭皮告罪。

皇帝走了兩圈，頓住步子，問：“夜嶼呢？”

龐鑫張了張，卻答不上來。

柳公公卻道：“聽聞指揮使大人正在捉拿刺客，且他調集了一批武藝高強的錦衛過來，付千戶和范千戶都來了，如今正守在外面。”

聽到這話，皇帝的心，微微放下些許。

外面太監來報：“皇上，指揮使大人求見！”

皇帝一怔，果斷道：“快傳！”

過了一會，夜嶼便大步踏了寢宮，他一進來，看到龐鑫，面頓了頓，然后才給皇帝請安。

“夜嶼，刺客抓到了嗎？”皇帝急忙問道。

夜嶼拱手，沉聲道：“回皇上，刺客狡猾，已經逃了……微臣擔心是調虎離山之計，所以不敢貿然去追。”

皇帝一聽，頓時不悅，可想想他的話，卻也不無道理。

夜嶼又道：“整個后宮，微臣已經派人搜過，一定沒有刺客留下，還請皇上放心。”

皇帝沉著眼，點了點頭。

他原本喝了些酒，就有些頭疼，睡到一半被眾人吵醒，自然是煩不勝煩。

龐鑫余微，看了夜嶼一眼。

夜嶼來了后，三言兩語便將皇帝哄得服服帖帖了……可見他確實很得皇帝信任。

若他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送到了皇帝邊，會是什麼反應？

那一定非常有趣吧。

龐鑫微微勾起了，徐徐出聲：“皇上，既然刺客已經離開皇宮了，想必短時間不會再回來，微臣定當協助指揮使大人，盡快將刺客抓捕歸案。”

皇帝面無表地“嗯”了一聲，他有些疲憊地回到龍椅前，慢慢落座。

龐鑫笑了笑，道：“皇上，上次微臣提到的那位人……”

皇帝一聽，抬起眼簾，仿佛來了一興趣：“人在哪里？”

“在……”龐鑫正要答話，卻又聽得外面太監一聲通傳。

“啟稟皇上，寧王和信王求見！”

皇帝眉挑了挑，疑道：“信王？”

小太監答道：“是。”

信王是皇帝的皇叔，雖然沒什麼實權，但在皇室宗親里，卻是德高重，不可輕易怠慢。

皇帝思量了片刻，悠悠道：“傳。”

過了一會兒，寧王便攙著信王，緩緩走了皇帝寢宮。

寧王全程目都落在信王上，沒有看夜嶼一眼。

夜嶼見他們來了，便退到一側站好。

信王已經年近古稀，整個人看起來老態龍鐘，連牙都剩不了幾顆了，卻依舊神抖擻，目炯炯有神。

他緩緩走到皇帝面前不遠，站定了，虛虛給皇帝行了個禮。

皇帝勾笑了笑：“平日這寢宮冷冷清清，今日倒是熱鬧了……來人，為皇叔看座。”

信王也不客氣，笑了笑：“多謝皇上。”

柳公公急忙搬來了椅子，恭恭敬敬地扶著信王坐下。

皇帝看向寧王，他還是一副儒雅溫和，與世無爭的樣子。

寧王微微抬眸，與皇帝對視一瞬，語氣有幾分擔憂：“皇兄，臣弟方才聽說，宮里來了刺客，皇兄沒有傷罷？”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怎麼，盼著朕出事？”

寧王一愣，面上滿是惶恐，連忙擺手，連忙解釋道：“皇兄說哪里的話？臣弟不過是關心皇兄！皇兄可千萬不要誤會啊……”

皇帝見他如此經不得嚇，輕蔑地笑起來。

皇帝心好了幾分，問：“皇叔與寧王今日宮，所為何事？”

說到這，寧王臉僵了僵，求助似的看向信王。

信王看了他一眼，道：“既然是你自己的事，便自己說罷。”

寧王有些尷尬，輕咳了聲，道：“皇兄……臣弟，有罪。”

他垂眸說著，但臉上卻看不出一有罪的樣子。

皇帝狐疑問道：“什麼罪？”

寧王低低笑了聲，道：“臣弟年時，不懂事……路過江南時，與那子相好，后來回了京，便與子斷了聯絡。”

他說著，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那子，居然有了孕……后來上京城找過臣弟，可一直沒有找到……于是便將孩子生了下來，托付給了一家人養，沒多久后，便因病去世了。”

寧王面上滿是自責，他看起來十分痛惜，道：“臣弟也是近段時間，才知道此事……萬萬沒想到，臣弟居然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兒。”

皇帝眉皺了皺，他對寧王的風流軼事不興趣，有些不耐。

“如此小事，你也要勞皇叔，一起陪著來見朕？”

皇帝不屑地笑起來，這寧王果真膽小，連一起后院之事都如此張。

寧王不以為意，淺淺一笑：“若是府中尋常庶出的孩子，臣弟怎敢來煩擾皇兄，不過臣弟實在對不起這孩子的母親，所以想將這孩子，記到王妃名下……此事皇叔已經同意了，所以，臣弟斗膽，想向皇兄討個封號。”

皇帝看了寧王一眼，明白了他的用意。

寧王妃名下只有兩個兒子，卻沒有兒，寧王想將這兒抬嫡出……按照規矩，那姑娘應該郡主之尊。

皇帝笑了笑：“你想得倒。”

不過這對皇帝來說，本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皇帝見寧王如此謹慎，心中嘲諷更甚，但當著信王的面，他便也不好表得太過明顯。

皇帝慢悠悠道：“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朕準了。那姑娘何在？要討封號，總要給朕請個安罷？”

寧王面微頓，聲音郎朗：“人已經在外面候著了，皇兄可讓人帶進來。”

皇帝子微微后仰，舒坦地靠在了椅背上，饒有興趣道：“傳。”

須臾之后，小太監領了一位青進來。

這穿著素雅，卻氣質高華，的頭微微低著，兩只眼睛規規矩矩地目視前方的地面，一言不發地跟在小太監后面，看起來十分懂事乖巧。

“民叩見皇上。”聲音清越，仿佛三月桃花盛開，十分宜人。

皇帝居高臨下地坐在龍椅上，聲音仿佛從云端傳來。

“抬起頭來。”

那遲疑了片刻，然后便緩緩抬起了頭。

白勝雪，眉眼若月，不笑似笑，小巧的瓊鼻下，菱不點而紅。

皇帝看清舒甜之后，瞳孔放大，眼中出一熾熱的狂喜，然后，赫然起！

龐鑫見到舒甜此時上來，也呆若木。

不是應該在偏殿嗎……怎麼突然了寧王的兒！？

龐鑫飛快地看了夜嶼一眼，夜嶼卻面無波瀾，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毫無關聯。

龐鑫心思飛轉，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環出了問題。

寧王面變了變，沖信王使了個眼，兩人均有些張。

此時，皇帝一目不錯地盯著舒甜，一步，一步，走到面前。

舒甜筆直地跪著，一不敢，指甲嵌掌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皇帝頓住步子，忽然手，一把扣住舒甜的下，強迫舒甜與自己對視。

夜嶼手指微，匕首已經落到了手心里。

皇帝若對舒甜不利，他不會坐視不理。

殿中的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微妙，落針可聞。

“你是誰？”皇帝雙眸盯著舒甜，他眼神銳利，仿佛想從眼中挖出悉的痕跡來。

但面前的這雙眼睛，清澈見底，有茫然，有倔強，有恐懼……卻沒有恨。

舒甜艱難出聲：“民……是寧王殿下流落在外的兒——舒甜。”

不是阿嫣。

皇帝有些失地放開了。

舒甜子一，險些坐了下去。

寧王見狀，忙道：“小自在民間長大，臣弟疏于管教，還皇兄莫要見怪。”

皇帝緩緩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神冷郁，整個人陷了狂喜后，巨大的失落之中。

眼前這姑娘，如此像阿嫣，實屬罕見，若是其他子，他大可以將人扣在后宮之中，日夜陪伴。

但這姑娘，偏偏是寧王之！

他為九五之尊，若違背人倫綱常，只怕要臭萬年。

皇帝越想越氣悶，臉鐵青，偏偏還不能發作。

寧王卻風輕云淡地笑了笑，問：“還請皇兄，為小賜個封號。”

皇帝面不甘，不不愿地出幾個字：“就定為‘懷嫣郡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