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閣之中, 時間仿佛突然停滯了，室落針可聞。

眾人頓住作，目都匯聚到同一, 屏息一瞬。

舒甜著了一緋流仙, 亭亭玉立地站在眾人面前，目視前方，眼神平靜。

微微一笑, 卻如春暉凝堂，艷不可方。

夜嶼坐在寧王附近, 也目不轉睛地盯著, 眸漸漸加深，角微漾。

穿緋很。

夜嶼記得在北疆之時，同他一起換過胡人的服飾, 妍麗的更襯得白勝雪, 靈嫣然。

寧王目淡淡掃過眾人, 笑了笑。

“諸位大人，這便是小懷嫣。”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信王捋了捋胡子, 出滿意的笑，低聲道：“果然是我皇室中人，姝無雙。”

郭太傅默默聽著, 他沉片刻，轉頭，看向信王, 聲音得極低：“王爺，不覺得郡主……似曾相識麼？”

信王白眉上挑, 悠悠笑道：“是麼？郭太傅的意思是？”

郭太傅愣了愣, 斂了斂神, 話鋒一轉：“老臣也一時想不起了。”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馮相一直面容冷峻地坐著，直到看清楚舒甜，他的眸里，才起了些波瀾。

他長眸微瞇，思索了一瞬……這懷嫣郡主，和記憶中的永王妃，似乎有幾分相像。

馮相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一跳，他一目不錯地盯著舒甜，似乎想從上，找到些什麼蛛馬跡來，但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滴水不。

宋將軍將酒杯放下，只覺得心頭一沉。

他和葉乾將軍是好友，當年，也沒和葉將軍一起去永王府議事、用膳。

永王為人爽朗隨和，但凡得了什麼好酒，都要拿出來與他們共，然而永王又不清楚府中窖藏，于是每一次，都是永王妃幫他們備酒。

在宋將軍的印象之中，永王妃很是平易近人，每次見他們留飯，都是真心實意地吩咐下人為他們備餐，讓他們吃得盡興。

宋將軍想起當年之事……心中也有一悵然。

若是永王還在，大云一定不會變今日這副樣子。

就在他微微出神的時候，一個侍端著酒杯，緩緩走到舒甜面前。

舒甜微微一笑：“懷嫣敬各位大人一杯，愿我大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各位大人安康，福壽延綿。”

說罷，優雅抬袖，飲下一杯酒。

眾人便也紛紛舉杯，共飲了一杯。

舒甜沖寧王福了福子，低聲道：“父王，那懷嫣便先告退了……諸位大人盡興。”

寧王微微頷首。

舒甜笑著轉，目掠過夜嶼，神微，立即斂了斂神，離去了。

夜嶼默默收回目，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宴席正式開始。

-

宴席進行到一半時，宋將軍覺得室有些悶，便緩緩走了出來，打算醒醒酒。

他出了明意閣，沿著階梯而下，踱步到中庭。

中庭附近便是花園，雖然是冬日，但花園的方向仍然幽香陣陣。

宋將軍心道，這寧王府果真奢靡，連冬日都能開出的花，必然十分名貴。

他下意識向花園的方向走去，走了不遠，便看到了原木茶棚的一角。

宋將軍愣了愣，這茶棚……實在與讓他記憶中的很像，他遲疑了片刻，終究是走了過去。

宋將軍穿過拱門，上前幾步，茶棚便盡收眼底了。

他目微頓。

整個茶棚，由原木搭，仿佛一個巨大的涼亭，這茶棚看上去十分簡約古樸，嵌在致講究的寧王府中，顯得格格不。

這茶棚與他心中的景象慢慢重疊，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他目下移。

茶棚下面擺著幾張木長桌，其中一張長桌上，坐著一位姑娘。

那姑娘著緋流仙，背影靜，似乎在煮茶，是這茶棚里，唯一的亮。

方才宋將軍聞到的幽香，應該是從這里散發出來的。

宋將軍下意識上前幾步，卻忽覺不妥，頓住了步子。

腳步踏碎枯葉，引起輕微的響。

前面的姑娘形微，轉過臉來。

舒甜看清獨自而來的宋將軍，不笑了笑，站起來。

宋將軍愣了下，長眉微，拱手：“郡主見諒，末將失禮了。”

舒甜卻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無妨。”頓了頓，笑著問：“宋將軍怎麼出來了？”

宋將軍回應道：“末將不過是想出來氣。”

舒甜靜靜打量宋將軍，他生得嚴肅，說起話來，神也顯得極為刻板。

與宋亦清一點也不同。

舒甜頷首，道：“想必宋將軍是飲了些酒，不如嘗嘗我煮的茉莉清茶罷？可以適當解酒。”

宋將軍這才將注意力轉到面前的茶社上。

茶社上坐著一壺茶，香氣清新撲鼻，聞起來十分宜人。

宋將軍沉片刻，終究點了點頭。

舒甜心中一喜，出聲道：“宋將軍請坐。”

宋將軍便走到面前，坐了下來。

舒甜什麼也沒說，凝神泡茶。

素手拎壺，茶水潺潺流杯中，水聲又輕又靈，十分悅耳。

舒甜雙手將茶杯奉到宋將軍面前，輕輕一笑：“將軍請用茶。”

宋將軍連忙起接過，連聲道：“不敢勞煩郡主，末將自己來罷！”

舒甜笑了下：“我出民間，沒有太多講究，宋將軍如太過客氣，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一席話說得真誠，宋將軍聽了，也跟著笑了笑。

“那好，多謝郡主。”

宋將軍端起茶杯，正要飲茶，卻忽然聽得一聲低笑。

他抬眸一看，居然是郭太傅來了。

郭太傅滿臉笑意地站在拱門，抬手指了指宋將軍，開口道：“老夫還當你回去了，沒想到宋將軍躲酒躲到這兒來了！”

宋將軍連忙放下茶杯，站起來，笑道：“郭太傅說的哪里話？我不過是出來走走，恰巧遇上了郡主。”

舒甜清淺一笑，沖郭太傅福了福子，道：“懷嫣見過郭太傅，久仰了。”

郭太傅笑容可掬地沖點頭致意，道：“郡主這是在煮茶？”

舒甜莞爾。

“是……郭太傅如不嫌棄，還請坐下，同我們共飲一杯。”

郭太傅見誠意滿滿，便也不好拒絕，沉聲道：“那便叨擾郡主了。”

三人相對而坐，舒甜也為郭太傅斟了一杯茶。

郭太傅端起茶杯，輕輕嗅了嗅，眸微頓。

“這茶，是用茉莉煮的？”

舒甜笑了笑：“是，父王喜歡茉莉清茶，我便在嘗試著自己煮，兩位趁熱嘗嘗罷。”

郭太傅與宋將軍相視一眼，笑了下，分別端起了茶杯。

宋將軍那杯茶，已經晾得差不多了，他便抬頭，將茉莉清茶緩緩飲下。

這茉莉清茶口溫潤，滋味清甜，緩緩在舌尖流，似乎洗去了幾分之前飲酒的辛辣。

宋將軍頓時覺得口腔里舒服了許多。

他忍不住一口將整杯茉莉清茶飲下，頓覺神清氣爽。

而郭太傅則不同，他緩緩將茶水吹皺，然后小口小口抿著。

茉莉的清新，充分地溶解在了茶水之中，停留在舌之上，清甜過后，還生出了微微的苦，這苦淡淡，說不清，道不明，延綿悠長，越品越有滋味。

郭太傅放下茶杯，笑起來：“好茶。”

宋將軍的杯子已經徹底空了，他也出笑容：“果真是好茶。”頓了頓，他又道：“與當年永王府的茉莉茶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郭太傅聽到這話，轉而看了宋將軍一眼。

宋將軍頓時發覺自己提了不該提的地方，面微僵。

郭太傅卻如沒聽見一般，繼續笑著：“郡主蕙質蘭心，實屬難得……這茶若寧王殿下喝了，也定是高興的。”

舒甜低笑一聲，道：“我才與父王重逢不久，這麼多年，我都未在父王邊盡孝，既然有幸回了王府，自然要好好盡孝。”

郭太傅凝視一瞬，目和煦，垂眸擺弄手邊茶，作嫻，一看便是泡了許多次。

他又問：“天寒地凍，郡主為何坐在室外泡茶，仔細涼了。”

舒甜微微勾，低聲：“懷嫣心想，父王待宴席過后，肯定會來這茶棚，于是在這里等他。”

說起茶棚，宋將軍也將目投到舒甜上。

舒甜一面整理茶，一面氣定神閑道：“父王最坐在茶棚里看書、會門客。”

“父王說，坐在這個茶棚里，能格外心靜……他說，當年茶棚論政，文臣武將濟濟一堂，為國富民強出謀劃策，氣氛格外熱烈。而如今，那些人雖然不在了，但是他心中仍然有一塊凈土，他相信，茶棚論政的盛景，一定還會再現。于是，父王便蓋了這一間茶棚。”

郭太傅沒說話，端起茶杯，又緩緩抿了一口。

他年歲大了，味覺有些混沌，而這茉莉清茶，卻能好好地沖刷他口中的不適。

難怪他來到這茶棚，也有似曾相識的覺，原來寧王便是仿照永王府中的茶棚建造的。

遙想當年，永王是他最得意的門生，為人正直，襟廣闊，且文武雙全，乃是眾皇子中的佼佼者。

先皇曾經還和他討論過，將永王立為儲君一事，可惜先皇還未力行，子便已經熬不住了。

郭太傅神思漫漫，無聲地將杯中的茉莉清茶，一飲而盡。

舒甜又為兩人添了一杯。

宋將軍出武將世家，一向不講究茶道。

但今日這茉莉清茶，卻很得他的心意。

宋將軍記得，當年在永王府時，也喝過類似的茉莉茶。

彼時，他并不會品茶，總覺得喝什麼都一樣，甚至曾經被文臣取笑過。

而永王知道后，卻十分耐心地引導他。

“這茶，要一聞，二品，三回味。若是聞起來香味宜人；口醇厚或清冽得當；咽下之后，還能口舌生津，舒服溫潤……八就是好茶……”

此時，宋將軍垂眸，看向杯中的茶湯。

這茶湯呈現出半的淺茶，卻依舊能澄澈地照出他的面容。

宋將軍再也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年。

這些年來，他帶著宋家走得平順，階也有所進益，但心中總是開心不起來。

仿佛他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為當初的見死不救換來的，而并非像歷代的宋家人——他們的功勛和位，是沙場對敵，真刀真槍拼殺得來的。

如今的宋府，依舊是天子倚仗，富貴在。

但宋將軍卻覺不到一為武將的榮耀。

當年玉谷城一戰，慘烈非常。

待永王和葉乾將軍戰死之后，玉谷城便被北戎人占領了，宋將軍便是被端王派去善后的武將之一。

當他到達玉谷城時，這座收之城，殍遍野，滿目瘡痍。

宋將軍痛心疾首，立即下令進攻，要將北戎徹底趕出大云的地界。

當時北戎的主力已經被玄寧軍大挫，正在修整期。

宋將軍他們帶著良的裝備、充足的糧餉，與北戎鏖戰了許久，才徹底將他們趕回了北面。

而這兩場戰役，也大大消耗了云朝的國力。

如今，宋將軍已經是地位最高的武將，但他毫沒有一點驕傲。

甚至時常到不齒。

宋將軍的思緒緩緩拉回來，他幽幽嘆了口氣，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舒甜見兩人都沉默不語，淡淡笑了下。

取來旁邊的食盒，放到兩人面前，一手，揭開食盒的蓋子。

“兩位大人，只喝茶的話，未免有些單調……這是懷嫣親手做的茶點，兩位如果興趣，還請品鑒一番。”

郭太傅和宋將軍皆回過神來，目落到食盒之中。

食盒里放著一盤餅子。

杏仁餅餅很薄，中間嵌著一顆大大的杏仁，片片整齊，呈現出焦黃人的餅。

郭太傅笑了笑，低聲問道：“這是……杏仁餅？”

舒甜一笑，道：“是，也不是。”指了指這杏仁餅，道：“這杏仁餅，還有一個名字。”

郭太傅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笑著問：“什麼名字？”

舒甜的聲音清晰耳：“忠心懷仁餅——取忠誠和仁心之意。”

郭太傅眸微頓，笑容凝固了一瞬，若有所思地看向舒甜。

這話發人深省，連宋將軍也抬頭看，道：“郡主……此話做何解？”

舒甜淺淺一笑，道：“這做餅，仿佛做人。忠誠是重要，但忠誠應該向著‘一顆仁心’，而是‘一顆私心’。仁心兼濟天下，私心禍無窮。”

宋將軍若有所思。

郭太傅卻收斂了笑意，抬眸看向舒甜，目沉了幾分，道：“郡主，只怕你在這里，不是為了等寧王，而是為了等我們罷？”

郭太傅角微繃，似有不悅。

宋將軍頓時明白了郭太傅的意思……這小郡主話里有話，分明在勸說他們棄暗投明。

舒甜卻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開了口：“我在家中煮茶，既然太傅和將軍來了，我便請你們二位飲茶，有何不妥呢？”

語氣輕松，眼角眉梢都帶著真誠的笑意，道：“我說的話，自有我的意思，若郭太傅和宋將軍不認可，大可以反駁我，或者不理我，但我應該有和兩位流的權利。”

“且懷嫣自小在民間長大，對民間疾苦，只怕比兩位更加清楚……這世上，最盼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并不是君王，也不是大臣，而是百姓。懷嫣便是從百姓中回歸皇室的，若站在更高的位置，可以幫助到更多的人，懷嫣一定會竭盡全力。”

這一席話，說得郭太傅微怔。

宋將軍也面頓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郭太傅原本以為，寧王想利用這懷嫣郡主來游說他……如今卻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這來自民間的郡主，似乎比他們所有人更盼著推翻腐朽的統治，重振朝綱，讓大云恢復清明。

就像這眼前的茉莉清茶一樣，一口下去，是甜也好，是苦也罷，只要能沖刷掉骯臟與污穢，便值得一試。

郭太傅抬眸，凝視舒甜一眼。

平和的目中，帶著灼熱的希，和煦又溫暖，的想法，仿佛潤細無聲，層層滲到人的心里，這雙眼睛里，沒有對權利的執著和，卻是澄澈而簡單的——希這個國家，比現在變得更好。

郭太傅心頭微，看了宋將軍一眼。

宋將軍本就嚴肅的臉上，神變得很是復雜……四海升平，海晏河清，這是永王殿下曾經經常說的話。

四目相對，兩人心中，皆有涌。

舒甜見兩人沉默不語，緩緩出手來，將裝杏仁餅的食盒，向兩人面前輕輕推了推。

“兩位大人，‘仁心’就在眼前，兩位不想試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