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華臺上,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眾人的目齊刷刷地，轉向那個纖細的影。

舒甜玉立在云華臺上,與皇帝遙遙對視,面容沉靜，十分從容。

眾臣忍不住竊竊私語。

“那位小姐是誰啊？”

“那是寧王流落在外的兒,前段日子找回來了,被封為了懷嫣郡主。”

“這便是懷嫣郡主啊？果然容姿出眾……不過這膽子也太大了些。”

“這不是自兒個往槍口上撞嗎？”

議論聲不絕于耳,皇帝卻饒有興趣地看著舒甜，勾笑了笑。

“還是懷嫣懂事。”皇帝眸中閃現,出聲：“到朕的邊來。”

舒甜心頭一頓,面上淡淡笑著,立即拎起裾，離開席位。

宋蘭茵卻忽然拉住,一雙大眼睛里滿是驚恐，小聲嚅喏：“郡主……別、別去……”

舒甜輕輕拍了拍的手,低聲：“無妨,你乖乖坐著。”

說罷，舒甜便越眾而出,走到高臺下方。

長風獵獵，吹得額前碎發翻飛,飄舞。

不徐不疾,一步一步,拾階而上,仿佛春日里,一只纖弱靈的蝴蝶。

皇帝垂著眼看,只見舒甜走到皇帝面前,福了福子。

皇帝展笑，指了指邊的團：“坐。”

舒甜心中雖然張，但面上一直掛著笑意，優雅跪坐下來，從善如流。

舒甜心中清楚，當下這場面不能失控。

宋蘭茵是宋將軍的兒，萬一到什麼傷害，只怕會影響到宋將軍后面的部署。

舒甜低眉順目地待在皇帝邊，素手拎壺，主拿過一個酒杯。

酒壺一傾，酒便緩緩注到酒杯之中，發出汩汩的聲響，自有一番韻律。

皇帝眸沉沉地看著，皮白，眉心點朱，描著唯的淡妝。

一襲紫宮裝也極其襯，那如月的眉眼，不笑似笑，顧盼生姿。

皇帝瞇起了眼，想起了心中那個磨滅不掉的影子。

舒甜倒完了酒，便雙手端起酒杯，呈到皇帝面前，淡淡一笑：“皇上，請。”

皇帝卻沒接。

舒甜心中微微發，強歡笑端著酒杯，一不。

皇帝凝神看向舒甜……當年，阿嫣也是這般巧笑倩兮的模樣。

可惜的是，一直跟在永王后，阿嫣的一舉一，笑容歡喜，都是圍繞著永王，與自己無關。

皇帝想到這里，一不悅涌上心頭，突然手，一把扣住舒甜手腕。

“嘶……”

皇帝力道極大，嚇得舒甜一怔，吃痛出聲。

但依舊努力端著酒杯，盡量不讓酒灑出來，兩相僵持著。

群臣也嚇了一跳，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皇帝和懷嫣郡主。

云華臺上氣氛詭異，落針可聞。

寧王眸微凝，拳頭攥，面上有一擔憂。

信王坐在他對面，遞給他一個眼神，微微搖頭。

寧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還沒有到時候。

只見，皇帝微微湊近了些，凝眸看向舒甜，似乎有些沉迷。

皇帝茫然開口：“阿嫣……你是阿嫣？”

舒甜的手腕被他扣著，憚不得，只能勉強一笑，問：“誰是阿嫣？”

皇帝一怔，頓時醒悟過來。

他語氣驟然冷了下去：“你不是阿嫣！”

“你為何這般像？你是寧王找來，迷朕的？大膽！”

皇帝自說自話，莫名其妙變了臉，他一手抓著舒甜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掐上了的脖子。

舒甜渾一僵，酒杯應聲而落，激起一地水花。

雙手掰著皇帝魔爪一般的大手，努力掙扎：“放開我……”

皇帝卻好像瘋了一般，他眼中有對這影子的失，又有些被玩弄一般的憤怒，十分復雜，手指越收越。

舒甜面頰慘白。

群臣大驚失，難不皇帝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殺了懷嫣郡主！？

宋蘭茵嚇得哭了起來：“郡主！”

想出來求，卻被宋將軍一把拉住。

寧王也急得要起，旁邊的郭太傅卻忽然摁住了他：“別急。”

風聲呼呼。

“嗖”地一聲，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皇帝下意識轉頭，那只冷箭便著他鬢邊而過，寒氣人。

他急忙松開了舒甜。

鉗制的力道忽然消失，舒甜自然而然跌坐在地，不住地咳嗽起來，脖頸通紅。

冷箭釘皇帝后的椅背上，力度之大，幾乎穿了過去。

皇帝怔然地上自己的面頰，火辣辣的，全是，大驚。

云華臺上，眾臣都嚇傻了眼，不知誰喊了一句：“有刺客！”

隨后，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刺客來了！”

“救命啊，保護皇上！”

“抓刺客！”

“嗚嗚嗚……”

驚恐的尖聲，不安的求救聲，慌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不姑娘頓時嚇得哇哇大哭，云華臺上像炸開了鍋。

皇帝暴怒不已，一抹跡，大吼一聲：“護駕！”

眾臣的恐懼和無助，隨著這一聲嘶吼，被推向頂點。

衛軍從四面八方涌上云華臺，早就部署在四周的錦衛們，也踏上高臺。

夜嶼走在最前面。

他一暗紅飛魚服，金云紋在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

群臣的目如汪洋一般，匯聚到夜嶼上，他們從宮開始，便一直被恐懼籠罩，只盼著有人能來終結這一切。

夜嶼目放遠，落到高臺之上。

皇帝神郁地躲在長桌后面，半邊臉都是跡，玉冠已經掉了，披頭散發，十分狼狽。

舒甜則好不容易自己爬了起來，依舊面無，默默與夜嶼對視，抿不語。

夜嶼眼中閃過一抹疼惜，隨即收回目。

夜嶼大步走到高臺之下，長玉立，拱手道：“啟稟皇上，宮里混了刺客，人數不，只怕就潛伏在云華臺周圍，為了您的安危，請皇上暫且移步后殿。其他大人及家眷，請待在云華臺，切勿隨意離開。”

皇帝怒氣沖沖，一甩袖，道：“抓活的！朕要將這些刺客，碎尸萬段！”

夜嶼垂眸，拱手應聲：“是。”

錦衛和衛軍們一起護送皇帝逃到了后殿。

其他員及家眷，便依言留在云華臺上。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忐忑不已。

舒甜斂了斂神，走下高臺，宋蘭茵急忙上前幾步，手扶，這才發現，舒甜滿手是汗。

“郡主，你沒事吧？”宋蘭茵十分自責。

舒甜搖了搖頭：“沒事。”

“多謝郡主救我，這份恩，蘭茵記下了。”宋蘭茵一張小臉，也嚇得花容失，但依舊鄭重說道。

舒甜清淺一笑，道：“小事而已。”

目追隨著皇帝和夜嶼離去的方向，心中惴惴不安。

-

云華臺的后殿許久未用，厚重的木門一開，的氣味撲面而來，有些難聞。

皇帝皺了皺眉，勉為其難地踏了后殿。

柳公公正要跟著進去，卻被一個人攔住了。

柳公公抬眸一看，這人穿著緋紅的飛魚服，無翅紗帽戴得極其端正，一不茍。

“吳僉事？”

柳公公有些疑地看著他。

吳僉事淡笑一下，道：“柳公公還是隨我等一起，在外面罷，有夜嶼大人保護皇上，已經足夠了。”

柳公公有些不解地看向室，木門已經被重重關上。

后殿之中，幔帳輕垂，沒有開窗，一片昏暗。

皇帝心中怒氣翻涌，他在殿來回踱步，道：“大膽賊人！竟敢在選秀的日子宮行刺，壞了朕的好事！”

夜嶼一言不發地站在殿，他早已看慣了皇帝氣急敗壞的樣子。

皇帝罵罵咧咧好一會兒，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道：“懷嫣郡主呢？”

那張臉，簡直是阿嫣的翻版。

他方才一時激，差點殺了，如今想來，還有些后悔。

那張臉，即便不是阿嫣，就算日日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夜嶼看著皇帝，徐徐開口：“皇上如此對懷嫣郡主，是否因為長得像永王妃？”

皇帝輕笑了聲，也不否認，道：“長得像永王妃，足以保一輩子食無憂……”頓了頓，皇帝道：“雖是郡主，不能后宮，但也可以陪著朕啊……”

皇帝說著，笑得有些張狂，仿佛得到了一件罕見的寶。

夜嶼抬眸，直視他，眸深沉。

“皇上只發現了懷嫣郡主像永王妃，卻沒有發現，微臣也像一位故人麼？”

皇帝一愣，笑容頓住。

他凝視夜嶼，長眸微瞇。

夜嶼長眉鬢，五拔，雖然清瘦，但量頎長，看起來十分高大。

皇帝忽然覺得他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他。

“你這話什麼意思？”皇帝冷然問道。

夜嶼淡聲道：“也是，皇上殺的人太多，記不清了，也屬正常。”

皇帝頓覺不對，他面一變，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激之下，他的聲音有些變調。

夜嶼輕輕一笑，道：“皇上若是想不起來，微臣便來幫你回憶。”

室晦暗，一風也吹不進來，整個殿死氣沉沉的。

皇帝沉著臉，盯著夜嶼。

夜嶼徐徐開口，字字清晰。

“云朝洪二十五年，九月。北戎南攻，兵臨玉谷城下，先皇拖著病，打算駕親征，永王殿下擔憂先皇病，主請纓，朝中政務由你——端王殿下，暫代。”

“永王殿下率兵開赴玉谷城之后，與葉乾將軍合力退敵，捷報連連，先皇大喜，打算待永王殿下歸來，便立他為太子……你心生嫉妒，便聯合當時的皇后，趁著先皇病重，把控了朝中局勢，切斷了玉谷城的所有補給。”

皇帝然變：“你！？”

夜嶼沒有理會他，繼續道：“十一月至十二月間，永王殿下、葉乾將軍發回十幾封求援信，皆是石沉大海。”

“洪二十六年，一月。玉谷城彈盡糧絕。玄寧軍前鋒莫遠山，率領死士潛回京城求援，不但被你拒之門外，還一路追殺。險象環生之下，他回到玉谷城救人。”

皇帝聽到這里，一張臉已經白中泛青，他下意識后退一步，夜嶼卻不肯放過他，順勢進上一步。

“皇上這便怕了？”夜嶼冷笑一聲，聲音低沉：“你若是見過玉谷城當年的景，便會覺得，這世上沒什麼可怕的事了。”

“玉谷城是一座收之城，最好的米糧，直接上供皇室。但城中的大半百姓，卻都死了。皇上可知死的人是什麼樣的？渾干瘦，連都流不出來，在死之前，還會出現幻覺，以為京城派兵派糧，來救玉谷城了……十多萬軍民，白白喪命。”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夜嶼的聲音輕飄飄的，但皇帝卻覺得骨悚然。

他已經沒有耐心聽下去了，仿佛一只驚的貓，背脊弓起，怒道：“你是永王的人？不，你是玄寧軍的后人！”

“你潛伏在朕邊，就是為了今日？”皇帝怒不可遏地質問夜嶼，那樣子仿佛要吃人。

夜嶼沒有回答他，只緩緩出袖中的兵。

看起來是一把匕首，實則……是一柄短劍。

這是夜嶼小時候，父親手把手教他武藝之時，送給他的。

帶在邊，已經長達十六年。

夜嶼心中有一列復仇名單，名單上所有的人，都死于這把短劍。

皇帝也不會例外。

夜嶼拔出短劍，果決指向皇帝，白耀目。

夜嶼：“死之前，你可還有話要說？”

皇帝面一頓，忽然大笑起來。

“朕早就發現了，有人在挑唆趙家與朕反目，趙家蠢笨如豬，但朕卻早有準備，讓龐鑫提前調集了大批衛軍宮。今日之局，也是為了出幕后之人，沒想到，居然是你。”

夜嶼抬眸，看了他一眼，面不變。

皇帝得意一笑，大喝一聲：“來人！”

守在外面的衛軍，頓時破門而。

原本暗的殿，剎那間被照亮，鈍重的腳步聲如水一般涌來，將兩人團團圍住，衛軍上的甲胄，寒粼粼，森然冷肅。

“夜嶼，虧得朕這般信任你，對你委以重任，沒想到你竟是玄寧軍的余孽。”皇帝眼中閃過一鷙，咬牙切齒道：“朕會讓你知道，欺騙朕的下場有多慘！”

皇帝神瘋狂，大吼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拿下夜嶼！”

衛軍們手持兵，整齊地站著，卻一不，仿佛對皇帝的命令置若罔聞。

皇帝頓覺不對。

夜嶼把玩著短劍，瞥了皇帝一眼，冷聲道：“皇上當真是老眼昏花，你也不仔細看看，來的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