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凜冽。

端王凝視著蘇文嫣, 直直地站著，形雖然弱，面上卻毫不畏懼。

彎如明月的目, 在永王面前總是帶著笑意, 在他面前, 卻如此冷漠。

端王目下移, 落到隆起的腹部上。

面驟然一冷。

“皇嫂？”端王冷哼一笑, 道：“皇兄還真是心懷天下，自己的王妃懷六甲，卻不聞不問, 主請纓去北疆對敵, 實在是令人佩服。”

“永王殿下為父皇長子, 理應將國家利益放到第一位。”頓了頓，蘇文嫣又道：“倒是端王殿下, 如今父皇病著, 北疆瀕危，您在做什麼？”

端王拳頭擰, 一目不錯地盯著蘇文嫣。

這個人……居然句句都維護永王！

一旁的幕僚連忙上前：“王爺……皇后娘娘還等著您呢……”

端王斂了神, 他眼眸微瞇，看了蘇文嫣一眼, 沉聲道：“皇嫂可要保重了, 我們后會有期。”

說罷，掠過蘇文嫣和劉玉，大步離去。

蘇文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不祥之, 油然而生。

-

日子過得飛快。

蘇文嫣最近都很難收到永王的信件, 起初是一日一封, 后來改為兩日一封、五日一封，雖然每次永王都說自己一切安好，但卻只字不提北疆戰的形。

蘇文嫣憂心不已，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又只能自己安自己。

如今接近臨盆，連走路都有些吃力了，只能待在王府之中待產。

“王妃，王妃！”管家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蘇文嫣正坐在房中，聽到聲音，便吩咐侍去開門。

管家一向沉穩，可這次他急得一步踏進了房門，道：“王妃，不好了！外面來了許多兵，將咱們王府包圍了！”

蘇文嫣秀眉一蹙：“怎麼回事？”

“領頭是宮里的人，說是如今局勢不穩，派兵來保護我們……所有人不能隨意進出。”管家上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卻在打鼓。

蘇文嫣與他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

這不對勁。

蘇文嫣沉思起來……為何好端端的，宮里突然派兵來守永王府？這與又有什麼區別？

有兩種可能……第一，父皇擔心王爺在北疆擁兵自重，所以要將永王府握在手中，鉗制王爺。

但父皇近半年來對王爺信任有加，不太可能突然轉變態度。

另一種可能……這些人，不是父皇派來的。

蘇文嫣突然想起貴妃娘娘提到的皇帝近況，心中頓時一。

有種極不好的猜想。

連忙對管家道：“你想個辦法，派人宮一趟找母妃，看是否知；再幫我送一封信去給父親。”頓了頓，又道：“我們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你去找一個可靠的穩婆，然后……”

管家聽了，驚異不已。

他重重點頭：“王妃放心，老奴一定設法辦妥。”

蘇文嫣安排完這些，已經十分疲累。

還好劉玉今日沒有來王府，不然……只怕出不去了。

管家派出了永王府的侍衛。

侍衛趁著夜，自后門而出，但他們等了兩日，卻依舊沒見那人回來。

蘇文嫣的心涼了一截。

如今他們和皇宮、蘇家都斷了聯絡，仿佛與世隔絕，誰也不知道明日會發生什麼。

蘇文嫣忐忑地待在王府之中，沒過幾日，便傳來了玉谷城的消息。

“王妃，玉谷城……失、失守了！”管家一臉倉惶地奔來，他原不想告訴蘇文嫣，但事關重大，他不敢瞞。

“什麼！？”蘇文嫣急得一下站起，扯腹部，有些疼，強忍著不適，問：“你哪來得來的消息？王爺呢？”

管家還未回答，卻見守門的侍衛，徑直闖了院。

侍衛長冷著一張臉，走近他們，道：“玄寧軍守城不力，導致玉谷城被破，數萬軍民慘遭殺戮，永王殿下已經殉城。”

蘇文嫣面蒼白如紙：“你說什麼！？王爺他……”

侍衛長冷笑一聲，道：“王妃沒有聽錯，永王殿下已經戰死……如今，王妃還是擔心擔心自己罷！來人，‘請’王妃宮。”

蘇文嫣一怔：“你們要做什麼？”

“王妃了宮便知道了！”

“放開我！”侍衛們上來拉扯蘇文嫣，管家和侍拼死護著。

“啊——”蘇文嫣疼得一聲驚呼，侍尖一聲：“！”

眾人一看，地上鮮紅一片。

來拉扯蘇文嫣的侍衛們也傻了眼，他們奉端王之命要將蘇文嫣帶皇宮，見到這般形，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管家反應過來，怒喝一聲：“你們瘋了！王妃懷的可是皇室脈！出了什麼差錯，你們有幾個腦袋！？”

眾人嚇得連忙松了手，侍扶住蘇文嫣，哭道：“王妃……”

蘇文嫣強打起神：“快……找穩婆……”

管家便道：“你們還愣著干什麼！？人命關天啊！”

侍衛長一咬牙，道：“你們帶管家去找穩婆，你去宮中稟報一聲！”

“王妃，王妃！您一定要住啊！”劉玉握著蘇文嫣的手，聲為打氣。

蘇文嫣痛苦地看著：“小玉，形勢劇變，你為何自投羅網……”

劉玉眼淚簌簌而落：“我們夫婦倆深您和王爺大恩，如今王府有難，我們怎能袖手旁觀？王妃別管我們了，您一定要平安生產……”

穩婆不住地指引，蘇文嫣陣痛劇烈，面上盡失，角都快咬破了。

永王不在了，腹中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脈，如論如何，也要讓孩子活下去。

這一日格外難熬。

院落之中，傳旨太監和錦衛早就到了。

他們就等著蘇文嫣生產過后，將送宮中。

劉玉守在蘇文嫣旁，一顆心忐忑不已，張得渾發抖，時不時向外面看去，生怕有人會闖進來。

不知過了多久，嬰兒的啼哭，終于劃破夜空。

穩婆連忙將孩子抱了起來，這孩子乖得很，只哭了兩聲便停下了，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王妃，是位小郡主呢！您瞧瞧！”穩婆簡單將孩子理了一番，便抱到蘇文嫣旁。

蘇文嫣奄奄一息地看了一眼孩子，心中萬分不舍。

襁褓松開，孩子的鎖骨有一方小小的火焰形胎記，只一眼，便刻在了蘇文嫣腦海中。

蘇文嫣淚流滿面，抬起無力的手，輕輕抱了抱孩子：“甜甜……”然后，目轉向劉玉：“小玉……甜甜就托付給你了……”

劉玉泣不聲。

和穩婆一起，將孩子藏了起來，一步三回頭地看著蘇文嫣。

蘇文嫣咬咬牙：“快走……”

劉玉深吸一口氣，狠下心離開了。

蘇文嫣覺得渾力，整個人好似漂浮在空中，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起來……

待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皇宮之中了。

蘇文嫣茫然張開眼，神志逐漸清明，想起永王罹難，親生骨生死未卜……頓時悲從中來，心疼得呼吸困難。

幔帳微，有人開床帷。

“阿嫣……”端王垂眸，凝視著蘇文嫣，眼神復雜。

有竊喜，有心疼，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這些日子，每一日，他都來看。

但從來也不理會他。

端王坐到床邊：“阿嫣，你好些了嗎？”

蘇文嫣別過臉，閉上眼。

端王斂了斂神，語氣了些：“我知道，皇兄死了你心里難，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節哀順變罷。”

蘇文嫣置若罔聞。

端王又道：“皇兄不在了，如今父皇也已經人事不省，未來這江山，非我莫屬……你可知，自多年前……我便對你一見傾心，從今往后，你我可以共尊榮富貴……”

“閉。”蘇文嫣睜開眼，冷冷吐出兩個字：“惡心。”

端王面一僵：“阿嫣，為何你總是看不到我對你的義？永王已經死了，他死了！”

“義！？”蘇文嫣冷笑一聲，道：“笑話！你可別說，你這般不擇手段害王爺，害父皇，是為了我？”

端王面一沉：“你不信？沒錯，我是想要江山，但人我也要。憑什麼同為皇子，永王便什麼都能得到？尊貴的出，父皇的疼，還有你的深……而我卻一無所有？”

端王聲音提高了幾分，心中多年來抑的不甘，終于發了出來：“我不服！”

蘇文嫣揚起下，眼神輕蔑：“你如何能跟王爺比？他心懷天下，民如子；而你，為了一己私置江山社稷而不顧，玉谷城斷糧一事，難道和你沒有一點關系？”

端王面微變：“你如何得知？”

蘇文嫣凄然一笑：“你本堵不住悠悠眾口。”

在王府時，聽侍衛提起過幾句，說是玉谷城有人回來求援，卻被端王趕了出去。

原本只是猜測，如今見到端王的表，便算是證實了。

“果然是你。”蘇文嫣閉了閉眼，整個人抖不已。

端王有些急了：“阿嫣，你不要誤會……玉谷城的事，我是知曉，但……我不過是想弄清楚況再派兵支援……”

“滾。”

“阿嫣！這段日子，我這般細心照顧你，你一點都覺不到我的好麼？我對你是真心的！”

蘇文嫣強撐著坐起來，聲音沙啞：“滾出去！”

端王自然不肯走，他欺上前。

“阿嫣，永王死了！你應該忘了他！”他拉過蘇文嫣，想抱，蘇文嫣看準時機，一把出發簪，“嗖”地一聲，送進端王的小腹。

“你——”他一掌將推開，不可置信地看著。

昏睡了多日，居然還有力氣攻擊他。

蘇文嫣瘋了一般：“你不是想要最好的一切嗎？你什麼都不配得到！你不配！”

端王下腹流如注，他氣紅了眼：“蘇文嫣！”

端王踉蹌而起：“來人，來人！將這個瘋婦鎖起來！”

落鎖聲啷當而下。

不久之后，皇帝駕崩，端王登基為帝，開始排除異己，朝堂之中風起云涌。

而那一刺，刺中了他的要害，他便更加喜怒無常，在接下來的幾年之中，他死死地將蘇文嫣扣在邊。

恨織，愈加瘋狂。

那樣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噩夢。

……

“覺塵娘子，覺塵娘子？”

古樸肅然的佛堂中，小沙彌見覺塵娘子眉頭皺，滿臉是汗，忍不住出聲喚。

覺塵娘子緩緩睜眼，面愴然。

這麼多年，每一次定，總是逃不開那些噩夢。

梵一大師總說塵緣未了，七謂之……喜、怒、憂、懼、、憎、。

那些過往，帶來的憂愁、恐懼、憎恨，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淡漠，卻無法消失。

覺塵娘子嘆了口氣，才開口道：“多謝你了。”

小沙彌笑了笑，道：“無妨……有客人找您，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了。”

覺塵娘子愣了下，下意識回頭看去。

茂盛的春樹下，一個纖細的影，亭亭玉立在樹下，眉眼輕彎，盡是笑意。

“娘，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