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蟬往腰間掏出一方綉帕，輕拭著面上的淚珠，又試探般問道：「那就當你是不知道吧……可現下你知道了，又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青竹覺得有些好笑，卻又笑不出。

「我……我一個窮傘匠，無田無地，誰若跟了我，只怕一輩子過苦日子，我又怎能有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若要不結仇怨地拒絕人家，只好貶低自己了，這個道理青竹明白。

李蟬拽了拳頭，一方綉帕被了爛泥一般，眼皮一翻，狠聲道：「那從頭到尾便是我自作多了，你當真是半點意思都沒有！好你個不識趣的窩囊廢，你就做一輩子窮傘匠吧！」

李蟬推開籬笆，提步便往回走去。

「蟬姑娘，等等！」青竹住。

李蟬方又停下，回過頭來，悠悠地著他，「你還有何話說？」他若後悔了，我也不能再了態度，非得讓他求我不可。李蟬如是想著。

青竹拾起地上那個小燈籠，抖了抖灰，朝李蟬道：「你燈籠忘拿了，天黑了，你還是把燈籠帶上吧，我給你點燃了它。」

李蟬徹底黑了臉，再無半分留，提步便跑，再沒有了剛才迎風擺柳般的裊娜姿態，恍若一隻傷的兔子倉皇出逃，一襲背影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青竹愣怔片刻，提了燈籠追出去。到底是夜深人靜的時分，一個子若是出了什麼事，青竹到底是不安心的。

青竹只追在李蟬二十步開外，見悄悄然推了門回家，看看手中那盞燈籠，覺得放在自己這邊總不合適，便將燈籠在了李家院子的屋檐下，方才嘆了口氣，獨自返回。

阿媛已在窗前看完這從頭到尾的一幕，這時方拉好窗簾重新回到床上。剛開始李蟬還著聲音，越到後面越是聲嘶力竭，似乎忘了對面還有自己的存在，阿媛便將整個事聽得七七八八了。

原來青竹哥並不喜歡李蟬，阿媛拉了拉被角，覺得早上那種奇怪的覺消失了。

又想到李蟬，卻覺得有些可憐又可。這人雖是自視甚高，但畢竟家裡是村中富戶，人又長得好看，自是有資本自傲的人。想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這個年紀還未出嫁，必是家中父母十分寵，自己也挑挑揀揀。

不願接原本的安排，而是想自己尋一個合心意的，可見得也是頗有勇氣的。雖然相中的人並未看中，但到底是努力過了。

大華朝的律法中，男婚姻的自由度比之前朝大有提高，良籍男到了一定年齡可自行婚配。除了不適齡和有婚約等況，父母並不能橫加約束。

可律法規定是一方面，實際執行又是另一方面。在民間，上自世家富戶，下至平民百姓，父母之命的婚姻仍舊是十分盛行的。

阿媛見著李蟬的行為語言是有些可笑，但這可笑中倒也有令人欽佩的地方。顯然李蟬自己是個有些想法的人，而家裡人大抵也是尊重的，否則這種敢於將自己私相授的神，連萌芽也未必有了。

便是這種敢於爭取的態度，在世家子中也有。阿媛在梅詩社見過許多娘子，們中，自然有程娘子那般面容溫，心中卻似瀟灑落拓大丈夫一般的人，但更多附庸而來的世家子，卻未能如程娘子一般。們會寫春滿滿的詩作，卻未必敢真正去找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人。到得嫁齡，多數也是按家中的安排找了個門當戶對的郎君。那個當初在們詩作中或仗劍或詩的翩翩年，大抵便是個麗的夢罷了。

世家子大多還是循規蹈矩，反而不如李蟬這個自作多的村姑來得真切。

阿媛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像有些矛盾。青竹不喜歡李蟬，覺得好似有點莫名安心的覺，而李蟬富有勇氣的行為又覺得難得，為不能得到所到可惜。

轉而又想，那青竹哥為何不喜歡李蟬？是個不錯的姑娘啊。難道就因為不願意學耕地，不樂得人家瞧不起他這個傘匠？

慢慢地，腦海中又想到了宋明禮的樣子。

一個子自作多的樣子便如李蟬那樣，一個男子毫無意的樣子便如青竹那樣。那宋明禮與呢？自己多番，而他卻越發冷淡，這形像極了落花有意流水無的樣子。往日自己總安自己，因為他忙於功名之事，才無法記掛自己。如今想來，頗像個可笑的理由。再是忙碌，說句關心話的時間總有的。

若說他對自己無意，又何必許下紅葉之盟？若說他對自己有意，為何如今態度判若兩人？莫非他下得山後，另擇芳枝？

宋明禮相貌堂堂，前途一片大好，阿媛自是喜歡他的。可的意中也不乏私心。宋明禮考中舉人後，便可為候補員，逢人也要稱他一聲老爺。吳有德縱使再難纏，見了員也要矮三分。嫁得良人，割開與吳有德生活上，乃至戶帖上的糾葛，這是阿媛的心愿。再者，能嫁個有功名的人，娘泉下有知亦是安了。

可若宋明禮這頭出了問題，阿媛一年的努力便是白費。心中已打定主意，雖是宋明禮不讓再去書院相見，但下次去鎮上，如何也要設法相見，將事問得清楚。

想到這裡，有些睏倦，阿媛迷迷糊糊地進了夢鄉。

晴好的夜過去，第二日早間又是濛濛細雨。

阿媛收拾一番，往廚房中查看，見剩下的糯米不多，僅夠做二十個糕團的樣子。阿媛從來不敢在家中儲多了各類食材，深怕吳有德見到了，以為的買賣這般賺錢，便難以再用十多個錢打發他。

昨日在枕水鎮賣糕，也曾問過各種材料的價格，因為節氣中糕點都漲了價，連並著一些材料也浮了價格。阿媛便沒有購買，相信過得幾日價格自會掉落。

看來今日是無法去鎮上了，如此也好，一來算了時日，吳有德這兩日，或早或晚，該是要回來了，若被他見著自己做糕，或許又要提錢的事，做糕，一向也是趁他不在的時候；二來青竹上次采來的茼蒿，艾草等野菜也差不多用了，今日得去後山再采些，先把兒絞出，明日便省了功夫。

阿媛怕午後的雨會下大，便趁著午前出了門。

對面的院子中空無一人一，屋檐下那個小窗邊上常放著的背簍此刻也不在那裡。看來青竹見著下雨，已收了院子中的工，又拿了背簍往後山去了。

想來又是去伐竹，順帶挖些筍子。

阿媛想到他昨日被李蟬糾纏，回來還要烤傘，也不知幾時睡下的。今日又早早地起來，這人倒是勤勉得很。

卻又想起昨晚上李蟬的一番話，說青竹做傘的手藝不能發家致富。這番話阿媛是不同意的，鎮上便多有攜技發家的手藝人，制瓷，染布，織造，刺繡……這些江南主產不知道飽了多匠人商戶，只是前朝商人匠人的地位都不高，大有重農抑商之勢，到了本朝，雖風氣大改，但一些自視甚高的農人瞧不起匠人商人仍是常見的現象，畢竟大華朝建立時間尚短，很多年長者乃是兩朝子民，鄉間也尚不能如城鎮開化。阿媛覺得，到底是在南安村這個遠村，即使富裕人家，也難免鼠目寸了。

說到鼠目寸，又想到自己的母親柳巧娘也甚是不看好匠人的，這個詞也說到自己母親一般，阿媛趕忙止住腦海中關於匠人的思緒，打傘往後山行去。

南安村的後山甚是荒蕪，因為地勢陡峭，並沒有人在這裡開採田地，向來人跡罕至，只有一些雜草叢生的墳頭埋在那裡。

阿媛每次從這些墳頭前走過，都有些膽寒，不由得加快腳步。

可一過了這些墳頭，景緻卻變得如在畫中。

高大的楠竹遮天蔽日，片叢生，腳下是新筍冒出的尖尖腦袋，頭上竹葉輕搖，滴滴雨帶著微涼的愜意落在肩頭臉上。

幾彎山泉如白練般在竹林茂的山坡上蜿蜒垂下，流水涓涓，常年沖刷挲，將嵌在其中的小石頭打磨得圓潤，晴好時有散落而下，便散發出如玉的彩。

山泉在山坡下的平緩匯流，形一汪淺水，野花水竹遍生其周，來各式各樣麗的昆蟲。

阿媛猶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這方竹林便是家父子常來之地，也常跟著來玩的。楠竹韌，伐下可做傘骨，水竹堅固，伐下可做傘柄。而做的事，是采了竹葉讓青竹一雙巧手給變出個蝴蝶來。

阿媛腦中回憶著自己頑皮的往事，腳下將散落的筍殼竹葉踩得窸窸窣窣，忽而聽到前面不遠傳來割草的聲音，阿媛抬頭一看，正是青竹彎腰站在那裡，心想，後山這麼大，沒想到竟會到，臉上竟有些火辣辣的，這莫名的覺，自己也有些不解。

青竹正尋了幾株鮮的艾草割下，旁邊背簍已是滿了大半，細瞧之下，辨認出乃是麥漿草和茼蒿。這些東西平日里做菜不常用，全是做糕時才用到。

阿媛想到那日早晨，青竹囑不要一個人來後山，要采什麼，他可幫忙。

忽而覺得眼睛酸酸的，卻又不上前和他打招呼。因著昨日晚上看他與李蟬說話，到底像窺了人家的私一般，心中有些心虛和慚愧。若是青竹猜到也許聽到了，豈不更加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