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外間雷雨不斷，只是忽大忽小。幾次雨水稍小，阿媛便打算回去。青竹起送，雷聲又馬上轟響起來，只得作罷。

青竹留阿媛在自家睡下，怕嫌棄，主提出換下床單被褥，阿媛紅著臉，婉言拒了。

青竹也知道臉皮薄，讓他睡自己的床，怎會好意思，是以並不相勸。又想著，兩人待在一，能和多說說話，也是好的。

阿媛靠在牆角小寐了數回，畢竟是睡不踏實，沒一會兒醒來了便覺得脖子酸痛，低頭卻見上多了條毯子。而青竹呢，不是守著爐火，就是借著火網傘，如此不知疲憊，顯然對偶爾的夜間忙碌已然習慣。

阿媛這一夜醒醒睡睡，醒來時便和青竹聊幾句話，困了便依在牆角瞇著眼看他慢慢勞作，直到眼皮眨眨，才慢慢合上眼睛。其實午間才睡過一次，睏倦的時間並不多，只是覺得這樣相十分愜意，睡著了，還會有個人時不時看看，雖是連床都沒有，卻比被被褥包裹著還要安心。

唯有的一點顧慮，便是擔心石寡婦牽掛，想早些歸家。又想到石寡婦說過晚了便別回來的話，想來見到雷雨天氣便會知道自己為何未歸，便不會太過焦心或是誤會了。

天微明時，天空被洗滌出寶石般的湛藍。雨水徹底住了，樹葉積攢了許久的水珠一滴滴落到瓦片上，發出悅耳的響聲。屋檐下的鳥巢中，兩隻鳥探出頭來，著院中溜進來的三花老貓嘰嘰咋咋了起來。

阿媛循著鳥推窗往外看去，那貓兒正歡快地去追一直蹁躚的蝴蝶，淋過雨水的鬆土地被它踩出一個個梅花似的爪印。

阿媛吸了一口帶著清新水霧的空氣，想到以後是不是會住在這裡，頓時角彎彎。

忽聽背後的青竹道：「傘好了呢。」

回頭見他拍拍已熄了火的爐壁，如釋重負地一笑。

阿媛也是一笑，時間如滴，看似滿載，不知不覺也就流逝了，甜的時總是顯得短暫，還有很多很多話沒來得及說呢。

青竹從臥室取了一個小箱子出來，放到桌上。

「阿媛，忘了跟你說了。那些錢，我收到這箱子裡面了。對面的房子空了，我怕放那裡不安全，就放到我家裡來了。」

阿媛知道了他說的是那二十六貫錢。想到宋明禮的那些錢也在裡面，過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去還他了，可當下回去又不便抱這麼個沉甸甸的箱子。

「青竹哥，這些錢還是先放你這裡吧，等我需要的時候再來取。」

青竹笑著應了，看著外間天，知道要走了，頓時有些依依不捨。

青竹送阿媛至門外，兩人便一齊看到落在門口地上的竹簍。阿媛想起昨夜驚慌地撲倒他懷裡的形，心頭又撲撲跳了起來。

「阿媛，我送你回去。」青竹拾起竹簍，拿窗邊搭著的一塊布仔細了。

阿媛低頭絞了絞袖口，臉上浮起淡淡紅暈，低聲道：「不用了。」心頭有些惱恨自己沒出息，都認識十多年了，有什麼好害的？

半晌沒聽見青竹說話，又抬頭小心地看看他，只見他眉頭微蹙，好似有些失落。

阿媛小步朝青竹靠近了些，解釋道：「我還守著孝呢，走在一起讓人家看到了不好……你回頭來石嬸子家……我下廚。」

青竹彎起角，出一點白白的牙齒，眉梢眼角也都舒展開來，漾起悅。

「好！」他馬上便應了，好似怕開了玩笑不認一般，手將的腕子抬了起來，將竹簍的提手送到掌心，又握住的手背將手掌蜷曲起來包住那提手，終是聲道，「路上小心些。」

回去的路上泥濘一片，阿媛一手提著簍子，一手提著子，小心翼翼地走著。青竹假意在籬笆邊忙活，實則是瞧一瞧走遠的背影。

手上似乎還有餘溫，教阿媛走幾步就忍不住彎一下角。又怕有過路人看見，便索低著頭走。

阿媛漸漸走至村中，路上已是踩下不大大小小的腳印。抬眼向山間田埂，稀疏的翠綠間穿梭著一個個彎腰忙碌的影。

暴雨後最怕積水和秧苗倒伏，這一日的村民只怕有的忙碌。

清晨的路上，大概只剩下這麼一個閑人了。

就快走到石寡婦家門口了，阿媛見到路上零零散散落著一些果核，上面還粘著一些未被食盡的金黃果。

是枇杷。

誰沒事兒往路中間扔這個呀？要扔該朝路兩旁扔才是。遇到眼神不好的人，一跤踩可不是好事。一定是村裡小孩子乾的好事。——阿媛正低頭瞅著，前面的亮一下被擋住了。

「媳婦兒……媳婦兒……」阿媛嚇了一跳，猛然抬頭，一個二十多歲景的小夥子正站在面前。說是二十多歲，其實也只是靠他高大的量，健壯的格，的五，以及一沉穩的灰藍著模糊辨認出的。

至於此人的神舉止，尤其是臉上與他態甚為違和的憨笑，還有他明顯低沉卻還莫名帶著些稚氣息的聲音，足以讓人一眼便斷定他並不是個正常的人，又或許他是在裝瘋賣傻。

阿媛嚇得退後一步。

「媳婦兒，媳婦兒，你吃，你吃。」呆傻的男人一把出手來，不知何時，手上多了幾個又大又黃的枇杷。

他的手很大，很有力的樣子，只是指甲間帶著些褐，應該是剝枇杷留下的印子，顯得有些污穢。

阿媛不由蹙眉，半晌，他依舊著手，但並沒有進一步靠近。阿媛覺得他沒有惡意，看來真是個傻子。不過並不敢手去接，只對傻子哄道：「我不吃，你吃，你吃！」

只盼這傻子聽了話，快些離開。

哪知傻子聽了這話，頓時歪眼斜眉，嘟起來，十分沮喪。

「你吃，你吃呀！後山採的……好多猴子搶……」他的神配著的相貌，顯得十分稽。

但阿媛被他擋住去路，如何也笑不出來。

傻子又揮著他那隻著枇杷的手朝阿媛了一步，「你吃嘛，媳婦兒。」他咧笑得憨厚，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心智比他還小一些的孩子。

阿媛吸了口氣，大聲對傻子道：「你看那邊！」阿媛的手往左邊一指，傻子側頭看了過去。

趁著這空檔，阿媛朝右邊出一大步，離開傻子阻擋的範圍，一溜煙地往石寡婦家裡跑。

阿媛想，既然是傻子，還是個看起來很有力氣的傻子，不管他是什麼企圖，還是先跑掉吧。這會兒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若這傻子起意輕薄自己，那就天天不應，地地不靈了。

「媳婦兒，媳婦兒，你別跑，給你留的。」阿媛剛跑出幾步，發現被騙的傻子竟追了上來。他的腳步在泥地里踩出急促的啪啪聲，他材比阿媛高大許多，跑起來像只敏捷的獵豹。

他這一追，阿媛更是六神無主，拚命加快了腳步，像一隻被野追趕的兔子。

「石嬸子，石嬸子——」終於跑到了石寡婦家門口，著氣，啪啪地拍門，回頭見傻子已快追到後，嚇得直想踹門進去。

好在石寡婦很快開了門，見著那傻子跟在阿媛後面似乎並不意外，只是滿臉的怒氣，「你這個傻子，都趕你走了，還敢留在我家門口！」

阿媛一步進了門裡，站在石寡婦後。

傻子一臉委屈，礙於石寡婦潑辣，卻又不敢進去。

「枇杷，我後山摘的。你吃……我走。」傻子嘟著，眼睛直直地看著只出半個子的阿媛，卻手將枇杷塞到石寡婦手裡。

二人未及反應，傻子已經反走了。啪啪地使勁踩在泥地里，彷彿賭氣一般。泥點子因著那力道飛濺起來，瞬間粘滿他原本乾淨的腳。

阿媛這才放下心來，了幾口氣，踉蹌著步子走到水缸邊，拾起瓜瓢舀了一瓢清水往自己中灌去。

石寡婦趕忙關了門走過來，一把拉住了阿媛的手，「莫要喝這生水，你子弱，小心待會兒肚子疼。」說罷，從廚房裡拿了陶碗，倒了些涼開水給阿媛。

阿媛一咕嚕喝下，覺得解了，方道：「石嬸子，這是哪家的傻子？他剛才就來過？」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村裡怕是沒有這號人。」石寡婦著腰，氣不打一來，「也不知道他啥時候蹲在院牆外面的，我大清早開門潑水，差點潑到他上。上一直嘰里咕嚕說要『找媳婦兒，找媳婦兒』，天殺的，老婆子守了半輩子寡，差點被這獃頭鵝污了名聲。」

阿媛聽說這個，又想起昨晚上青竹講述的那段往事，不覺有些唏噓，看著石寡婦的眼神便摻雜了些憐憫。

石寡婦渾不察覺，只奇道：「青竹這小子，怎麼不送你回來？讓你無端端地也遇到這臭傻子？」

阿媛抬起眼，趕忙解釋道：「是我讓他別送的，這麼一小段路，我自己走，不打的。遇到那傻子，是意外。」

石寡婦掩笑了起來，眼角出深深的魚尾，「現在就忙著替他說話了？我看你將來怎麼辦啦？」

阿媛頓時臊得發慌，想起昨晚一夜未歸，還不知如何跟石嬸子說道，只怕說了更要被取笑，只得訕訕一笑，將碗拿著往廚房裡去了。背後是石寡婦的笑聲悠悠傳來。

放下碗來，卻不再想些害臊的事，轉而想到剛才那傻子。

他的服沾染雨水和泥土，但看的出服的質料很好，不是村裡人，又不像普通農人，他到底是哪裡來的呢？

他知道後山，知道去那裡摘枇杷，那他應該是悉這帶環境的，他生活的地方應該離南安村不是很遠。

阿媛心裡想不出個清楚答案，竟有些忐忑起來。總覺得哪不對，卻又指不出所以然。

心下又安自己，大抵是今日被這熱的傻子嚇到了，不住多想了些，實則他與自己能有什麼干係，遇到是個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