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余飛蹭著水泥電線桿兒。

最近的腦子很，總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竄。比如現在蹭電線桿兒，腦子裏就會躥過一句話：我手拿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愣半秒，「呸」一聲，什麼鬼東西，都是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恕機灌輸給的神污染。

不過最近腦子裏反覆循環的卻是這一句詞：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腦子裏總會無意識地重複播放一些曲調，大多是反覆練習，走火魔的結果。但離開繕燈艇后，已經許久不唱，為何還有這樣腔調？

再細細一聽，卻又不是京劇，而是崑曲，《桃花扇》中教曲師傅蘇崑生謅的那一套《哀江南》，竟然還有笛子伴奏的聲音，咿咿呀呀，十分凄涼。

余飛被自己唬了一唬，心想我這是怎麼了，學了十六年京劇，難道崑曲才是我的本命嗎？

再仔細一想，想起來了。繕燈艇教戲，有一套獨有的方法。「倪派」認為崑曲是百戲之祖，學京劇之前，得從崑曲學起，也所謂是「京昆不分家」。因為主攻老生，這套曲子唱得滾瓜爛。

此後十幾年，再沒唱過。

不曾想，在退出繕燈艇后的某一天，這調子又一縷幽魂一般地飄了出來。

這一個多月時間，的確過得像做夢一般。早晨驚醒，總覺得自己錯過了出早功；白日裏恍惚，常以為自己還在佛海之上；在戲臺上和師叔倪麟對唱……舊境丟難掉，舊境丟難掉啊。

生生割斷這層回憶，又痛罵恕機一聲：說什麼會遇到高富帥如意郎君，現在連個屁都沒有！回Y市這麼多天，除了醫生，就沒正經和哪個男人說超過三句話。

腰上似乎又了起來，又蹭了蹭電線桿兒，蹭了蹭，又想起此前在北京看的一出《憐香伴》，其中表現兩個主角崔箋雲與曹語花之間的~，便是蹭臺柱子。那蹭柱子的段是好看的，余飛細細回憶著，琢磨了下，不由得自己也模仿著，款擺腰肢，蹭蹭蹭。

「大街上發什麼呢？」

余飛回神，面前站著個大高個膀子的社會青年，額頂揪個飛機頭，戴一墨鏡，很的樣子。目過他的肩膀，車站邊上一對年輕正盯著，約有點面。

余飛是個很自我的人，戲臺上被人盯慣了，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眼。乜了一眼那社會青年：「我當街發怎麼了？擋著你發財了？」

社會青年拈出一捲兒錢，在面前秀了一下，~進了旗袍側面的盤扣里。余飛的不大不小，布面旗袍雖樸素，卻剪裁合宜，盡顯段。那扎紮實實一卷百元大鈔就卡在上，將將好掉不下去。

余飛捂住口，飛起一雙眼，甩刀子樣地瞪著他：「謝滌康，你要死啊！」

謝滌康閑閑地雙手兜，聳聳肩：「沒擋著我發財，擋著們了。」

余飛順著謝滌康的目扭頭一看，那邊馬路牙子上站著幾個穿著暴材火辣的子。

余飛說：「哦。」東倒西歪的子從電線桿上爬了起來，一聳肩，站得筆直，正氣凜然。

謝滌康：「……」

余飛問：「你怎麼把錢全還我了？買不到？還是我給了？你直說。」

謝滌康說：「燕我給你送家裏去了，保證是南洋的正品，而且是上品，你回去自己看。珊姨一直對我們很好，算是我們哥幾個的一點兒心意。」

余飛鼻子一酸，知道如果是上品，自己這點錢無論如何不夠買。氣地收了淚意，說：「那你得收多保護費啊！」

「老子不是收保護費的！」

余飛說：「你莫急啊，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你一定要長命百歲，我將來賺錢還你。」

謝滌康不以為意地嘿笑了一聲：「我那個阿的哥們——就是當老闆做外貿生意的那個，覺得你屁長得很好看，你去陪他睡一夜，就當是還了。」

余飛「哦」了一聲，說：「你告訴阿，他老豆死了，我不要錢去靈堂幫他唱一個晚上。」

謝滌康哈哈大笑：「他老豆生前最討厭聽戲，阿他媽就每年燒兩個假戲子給他，說怕他寂寞，他老豆估計每年都被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余飛白了他一眼。

謝滌康拍拍肩膀：「有事先走了啊，阿會賺錢，對你也是真心的，你考慮下。」

余飛說：「你讓他死了那條心吧，我有男人了，長得特俊。」

謝滌康說：「你別吹。之前阿還跟我打賭你是個雛兒，我跟他說去，他回頭肯定要看是哪個男的膽子那麼大。」

余飛死鴨子：「我說有就有，我怕他？」

謝滌康吹了聲口哨，走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麻麻的路燈亮了起來，宛如星河。余飛目送謝滌康走遠。

謝滌康和是小時候屁玩泥的，後來七歲京，去了就沒再回來。再後來每年回Y市，謝滌康偶爾進京，見面不算太多。然而這份義，卻一直還在。

余飛抬往車站走去，意外發現那對年輕還在，也不知道是一直沒等來車還是怎麼的。突然想起來，這兩人之前在醫院見過，沒想到出來吃了頓晚飯，又在這裏上。那會覺得這對打扮新時，男的高大壯實，剛帥氣，的則纖腰一搦，楚楚人，一對兒看著十分養眼。他兩人還一直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給人的印象特深刻。然而目對上的時候，余飛卻從那兩人的眼睛裏讀出了鄙棄、獵奇和嫌惡，這讓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余飛向來除了唱戲，萬事不縈於心，這一個小小曲，也沒放在心上。回家的公車正好過來，爬了上去。著腰，帶狀皰疹折磨了半個月時間，現在總算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去醫院，算是最後拿葯鞏固一下。背後的鞭傷也淡了許多。

回想過去，上撓破個疙瘩就心疼半天，怕留下傷疤，現在竟然落了個全不在乎。過去一直蓄著的長發，現在也剪短了。所謂是為悅己者容，現在悅己者沒了，的心思也由濃轉淡。

路上車多，公車不不慢地開。溫度開始下降，余飛從包里拿了條長長的薄圍巾，繞了兩圈在脖子上。Y市格局小，馬路湊，車來人往，那種紅塵煙火的氣息便尤為濃烈。余飛趴在車窗上發獃，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一聲報站：鐵獅子路口站，到了。

余飛一驚，坐過了。原來這公車廣播壞了，時靈時不靈的。余飛也沒多想，跳下車去。

這趟公的路線設置不完全對稱，過來有鐵獅子路口站，反方向卻沒有。這個時點也不好打車，余飛無法，只得順著路往回走。

夜風起，捲起一地的碎花。花逐風飛，一時呼啦啦地往這邊去，一時又呼啦啦地被吹回來。

Y市雖然地南疆，可是今年似乎格外冷一些。

余飛拉了圍巾。風一吹，渾上下就有點神經痛，是過去練功落下的病子。

從七歲京，被師父相中收為關門弟子，到現在十六年時間，沒有一天時間懈怠過練功。

現在忽然一下子就荒廢了，覺得自己就像箇舊園子，一夜之間，就長滿了草。

過去所付出的一切，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為了解一段。

苦倪麟很多年。倪麟心如止水，便而不發，但不信倪麟不知道。唱得最好的戲就是《游龍戲》，是坤生，演正德皇帝；倪麟是乾旦，演李姐。正德調戲李姐，就是明正大地在眾人眼前和倪麟**。這個過程，和倪麟演千遍萬遍，都不膩。那朵海棠花，演一萬遍，就能出一萬遍的新花樣來。

倪麟過生，給倪麟送禮，每年都寫同一句話：師叔，我要和你唱一輩子的戲，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就從來沒想過，《霸王別姬》以悲劇收場，這句話，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兩年前，知道了倪麟決定接繕燈艇里空降過來的大青師眉卿的追求，連夜追過去向倪麟陳，卻被拒之門外。而從此以後，倪麟以鍛煉新人為名，不再和同臺。哭著去和倪麟求，這件事卻無法挽回。

如果說那時候，還沒有心死的話，那天在繕燈艇里兩問倪麟，都被冷眼漠視，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就算被打死，就算被趕出繕燈艇永遠不能回來，他也不會挽留一下。

倪麟並沒有錯。

從頭到尾，都是錯。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