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余飛的師父說，余飛這孩子沒有叛逆期，因為從頭到尾就沒有過不叛逆的時候。

余飛深以為然，因為心深就有那麼一種擰勁兒。剛被師父帶去繕燈艇的時候，師父抱著對倪麟說，這孩子額頭高，眼睛亮，長，長相和聲音也好，是萬里挑一的唱老生的料子。當時雖然不知道老生是什麼，但是知道是很高的誇獎，很驕傲。

當時十七八歲的倪麟冷冷看了一眼，丟下一句話：駝背，沒戲，送回去吧。

當時就覺得倪麟看不起，趁沒人的時候對著牆悄悄哭了一場。然而師父並沒有送回去，便賭著氣，用繩子和木板，花了兩年時間，是把自己給矯正過來了。

後來的戲曲天賦漸漸展出來，十二歲時，拿了北京兒京劇大賽金獎。特驕傲，倪麟就兩個字：呵呵。

這讓人怎麼能不惱火，怎麼能不想和他對著干。

心裏很清楚，直到現在，倪麟都看不上，覺得歪門邪道，覺得一心迷**，唱不出「失空斬」這種戲的鏗鏘大氣。

又怎麼比得上師眉卿這種京劇世家出的大青端莊秀。

想到這裏，心底一鬱氣直衝嗓眼，沖得向前快跑了一段，直到道路兩旁集閃耀的燈晃花了的眼，才恍然發現自己置於酒吧街中，Y市年輕人夜最。

余飛的想法變得很快的，突然沒那麼想回去了。十六年，不沾煙酒，不吃辣，油葷，就為了養著自己的嗓子，現在忽然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張著一雙眼睛，四下里逡巡，鐵獅子路上的酒吧風格各異，頗有嶺南風，也不輸北京的什剎海。沒去過酒吧，不知道該怎麼選，走著走著，忽的瞅見一個極狹窄的門臉兒，漆黑的，就掛了一盞老油燈，依稀可見木牌子上寫著一個「筏」字，上面有兩隻鴿子。地上有個警示牌倒是極醒目：

【男士勿】

咦，這個好，安全，萬一喝醉，也出不了什麼事兒。

余飛了下，抬腳走了進去。

一條完全漆黑的走廊。有聲音提醒：「請右手扶牆，往前走。」余飛心想這是什麼鬼地方，等會會有一個喪跳出來嚇嗎？

然後七彎八拐不知道怎麼繞了幾下，聽見那個聲音又在後說：「這位先生，請您出門，非常抱歉本店不接收男士。」

這家酒吧還有原則。余飛想著，忽然眼前亮了許多，一個開闊的空間呈現了出來。

線很暗，所有的源都來自桌上小巧的香薰蠟燭，另外有一個緻的吧枱，一個小巧舞臺，一個歌手坐在高凳上緩彈結他，唱一首晦的歌。人很多，但都看不清臉。

余飛想，這酒吧好像也沒什麼特別。

坐在吧枱邊的高腳椅上點酒，一杯又一杯，不懂酒，也不懂怎麼喝，反正哪種好看就點哪種，換著種類來。半醉半醒間，打量酒吧里來來往往的人，一個個風各異，材玲瓏有致，不由得心曠神怡，心想早該來這種地方，怎麼能這麼多的。

喝到第五杯的時候，一個非常刺激的覺悟猛然間劃過的腦海，然而這時候，已經有人挨近了過來。

人和人接的覺，很不一樣：緻，細膩，，彷彿每一寸的都被放大。

那隻手從上了過來，隔著薄薄的、熨帖的旗袍，款款地扶在了的腰上。心裏頭有些瘙。

余飛驀地轉頭，順勢勾近，手掐到後背腰間凹陷，低頭在上一吻。

這是個人。

凡是的東西，余飛都喜歡。

人瞇起眼睛，眼底滋味更濃。笑起來：「我關九，你呢？」

「言佩珊。」

「聽名字，是Y市本地人？」

「聽口音，你是外地人。」

關九爽氣地笑。眉目都生得凌厲，有一種十分鋒利的，余飛想起虞姬的劍。這一出神，余飛被攬著腰從凳子上拉了下來。

余飛長，個子高，這是唱坤生的一大優勢。就算是和倪麟飾演的花旦對戲，穿上加厚的靴，也不會怯。這個關九和幾乎差不多高，顯然，關九也有幾分驚訝。

關九迫近來，「我喜歡你……」清越的聲音得很低，十足的曖昧，又有幾分迫，「你是T還是P？」

余飛不懂什麼是T什麼是P，不過懂得關九的肢語言。徐徐手，將那吧枱上的酒杯拿了起來，關九的目一直粘著手——余飛有意無意拈了個「蝶恣」的手勢。這是旦角的手勢，余飛的手指不是纖細飽滿筍尖兒似的，但足夠修長，拈來不似倪麟那般穠艷，卻也學了個七八分姿。

關九的眼神有點兒迷。

余飛輕抿了口酒，口是檸檬的香，餘味是苦艾的苦。不聲：

「是上你的那個。」

*

關九這群人玩得很開，不像其他桌那麼矜持。

聽口音聽得出，這群人中就關九是外地人，其他都是Y市這邊的人，講的是白話。余飛被關九帶過去后，那些生便七八舌地和說話，有人問，你也是Y市的？怎麼從來沒見過？余飛笑，也不說話。關九說這是我的人，你們別打主意。

這一群人圍在桌子前玩骰盅，余飛被關九拉著坐邊。關九是這群孩子裏面最豪爽最打眼的一個，看得出其他孩都喜歡，但又像約好了要坑似的，一開始還說國語，漸漸的國語白話雜，到真玩起來的時候，基本上就只聽得見白話。

余飛發現，關九的白話非常糟糕，連數字都聽不準，不過偏偏死要面子撐。一開始定罰酒規則，有的說一杯兩次，有的說一杯一次，一個看著特乖巧的蘿莉臉孩子喊：「玩大點，兩杯一次！」

關九說：「猴猴猴（好好好）。」

余飛肘尖了關九一下：「『兩杯一次』，你知道什麼意思？」

關九著嫣然一笑：「沒聽懂，管它呢。」

余飛被氣笑：「『一杯兩次』是說輸一次喝半杯，『兩杯一次』說的是輸一次喝兩杯。兩杯一次喝死你吧。」

關九地說：「佩珊，想不到你這麼心疼我。不過沒關係，我酒過敏，後面這位阿翡會代我喝。」

余飛驀然回頭，果然看見後面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之前竟一直沒發現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一黑裳，很隨意地靠坐在沙發角上，手撐著額角在聽那個歌手唱歌。整個人都陷在黑暗裏，約能看出頭髮很長，廓得像一副油畫。

窗外有車駛過，窄窄長長一道浮掠過的臉，驚鴻一瞥中余飛看清了那雙眼睛。

這一眼，余飛記了許多年。

許多年後，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快要衰退時，去學了油畫。

「九個六！」蘿莉臉孩豎起拇指，指尖向左一劃。

「十個！」幾個孩不要命地往上加，關九也稀里糊塗跟著加。

「輸了輸了，九哥喝酒！」

「我怎麼就輸了？」關九無辜地打開手，手裏一把的一點。余飛明白了，這幫孩子又在拿關九不懂的手勢坑。蘿莉臉那個孩的手勢，是「齋」的意思，即一不能變其他的點數。

關九願賭服輸，端著兩杯酒向後遞過去，那個「阿翡」的姑娘一言不發，頭都不仰，輕描淡寫兩杯像喝橙一樣地喝了。

如是好幾個回合。兩杯一次，阿翡每次都來者不拒。不過關九也不是蠢貨，就當大家開始擔心阿翡的酒量的時候，關九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連翻好幾盤，桌子上的每個孩都喝了許多，包括余飛。

「九哥，你帶的這個姐姐好有趣啊！不來和我們一起玩麼？」見阿翡無聲無息地又喝兩杯，終於有個孩半醉半醒地說了出來。

「別理，腦子有點問題。」關九低聲跟那個孩說，「我就帶出來散散心，讓自己玩兒去。」

「有朋友嗎？」孩還是好奇。

「啊？之前有，剛被劈了，沒了！」

「哦。」那孩忍不住又看了阿翡一眼，「這麼都會被劈啊，這姐姐比九哥你都好看的樣子。」

關九一把擰住孩的嘟嘟臉，「吃著裏的想著鍋里的，你要不要臉！別打主意，聽到沒？」

「哎哎哎哎——」孩掙扎著，趁著醉意抗議道：「都像九哥你就好了，到，了又不負責。」

「胡說，今天的這個我就打算負——」

關九扭頭一看，人沒了。

再回頭一看，余飛已經跪坐到了沙發上，拎著一盞小燈，細細地去照阿翡的臉。

明滅燈下，長眉如畫，眼橫秋水，奐。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