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獅子》27.唯唯獅子大菩薩
?(貓撲中文)白翡麗把車停在了佛海邊上。
一出車門,佛海上彷彿夾雜著冰碴的寒風迎面割來,白翡麗立即打了個噴嚏。
白天飄了一陣子的雪現在又開始四面飛,他拿紙巾了鼻涕,覺自己眼看是要冒。
但是沒辦法,老爺子代的事,不做不行。
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天一片漆黑,不見星月,佛海周圍亮著古樸的燈籠,淺紅連片,映照出飛舞的細小雪片,恍然有一種穿越今古的覺。
相比什剎海荷花市場、酒吧街的繁華,佛海這片地方雖然也算個文化旅遊景點,卻冷清多了。
這裡是明清時期留下來的古建築的聚集區,周圍有文殊院、名人故居、老舊衚衕和一個王府。古木參天,蒼松翠柏冷香撲鼻,不太平坦的地面由許多鐫著字的古舊斷碑所砌。一切都還保留著最古老的模樣,沒有到太多現代商業文化的侵蝕。
越過漠漠的泛起冰的佛海,遠遠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舫。石舫上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層老戲樓子,卷棚歇山頂,起翹小挑檐,自而外著明,飛雪裡亭亭而立,玲瓏剔,好似佛海上漂著的一盞青燈。
那便是繕燈艇了。
此時正值好戲散場,三三兩兩看戲的觀眾從佛海邊上的道路上走了出來。白翡麗逆人流而行,沖繕燈艇走去。
白翡麗很來佛海。他來北京這麼多年,只曉得長安大戲院、梅蘭芳大劇院這些個知名的看京劇的地方,但從來沒有聽說過繕燈艇。
關九跟他說繕燈艇在京城戲曲界的名氣很大時,他才突然想起來,這個名字之前應該也被姥姥姥爺提及過很多次,只是聽起來實在不像一個劇場的名字,他也沒怎麼上心。
關九在學校的時候上藝類課程,做過北京戲劇場的研究。繕燈艇作為一個保留著大量梨園風的「戲班活化石」,唯一還在不使用電燈和擴音設備的古戲樓中演出的制外劇團,自然了的重點研究對象之一。
關九同他講,繕燈艇這個戲樓有來頭,是緒年間一群來自廣州府的員、士紳,還有商號集資興建起來的。說白翡麗作為Y市人,應該知道那邊唱粵劇的人又被稱作「紅船子弟」,早先粵劇戲班外出表演,都是坐一艘漆紅的船。當時興建繕燈艇時,為了現廣州府的特,就在石舫上建了一座船的樣子,並稱之為「繕燈艇」。
白翡麗走上石舫,只見戲樓匾額上題「繕燈艇」三個古樸剛勁的大字,落款是「岑春煊」。果然如關九所言,匾額題字人是緒三十一年,時任兩廣總督的岑某某。
戲樓門大開,裡頭夾道林立著長長的素紙燈籠,燈籠外隔著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花盆,大多草木已經凋零,只剩了形狀怪異古拙的枝幹。還有些羅漢松和崖柏峭然而立,蒼勁秀。
這一路走過去,草、木、盆、石,無一不著歲月磨蝕的痕跡。石頭和磚塊砌就的地面顯然反覆用水沖刷過,北京灰土那麼大,這裡竟然連地面竟然都能夠一塵不染。石磚被長年累月地踩踏,磨出了一層藍的包漿,溫潤發亮。
走到正廳里,中堂上掛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關九說過,這個人就是繕燈艇的開山祖師爺,「倪派」大家,倪舸。
倪舸最擅旦行,畫像中的他容貌麗,著西裝領帶,笑容中有倜儻韻味。
倪舸的畫像下方,又是一副昔日兩廣總督岑春煊的題詞: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白翡麗琢磨著這八個字,想到這漆黑佛海上的一座繕燈艇,約覺得甚有意味。
一路穿過去都不見人,他一直走到裡面戲臺,才見有兩三個穿著對襟夾襖的中年男子前前後後地收拾戲臺,穿著碎花布襖的幾個孩子則在打掃地面,擺正桌椅。
戲臺共有兩層,二層的戲臺兩側各有廊橋與二樓過道相連接,一樓的戲臺兩側,則有一個類似碼頭一樣的長臺,直直深池座之中。整個空間里,點綴著許多燈燭,卻不見一盞電燈。除了一個電子屏幕,也沒有任何擴音設備。
戲臺前面的兩座柱子上,則左右掛著一幅對聯,寫著: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場,也無非屠狗封侯,爛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爾風雲變幻,總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
他聽見那幾個孩子在低聲談:
「最近的人越來越了,今天的上座率才三分之一。」
「天氣越來越冷了,今天又下雪,誰想出門?」
「我覺得還是票價太低,幾十塊就能買到,觀眾想不來就不來了,也不心疼那幾十塊。」
「唉管他們來不來呢?票錢又不會退,賺到了就行。」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我聽朋友說,這幾天天橋劇場演音樂劇《歌劇魅影》、海淀劇院演開心麻花的舞臺劇,國家大劇院演田導的新話劇,沒有哪場不是滿。我看還是看京劇的人越來越了。」
「就是,現在連《盜墓筆記》和《仙劍奇俠傳》都開始演舞臺劇了,什麼人都進來搶這碗飯,誰還來看京劇嘛……吃國家飯的都過得不容易,更何況我們……」
白翡麗聽這些孩子們從京劇聊到話劇,又聊到二次元舞臺劇,不由得凝神去聽。忽的聽見有人他:
「你是哪位?」
聲音溫沉,好似玉中水,一聽便知是靠嗓子吃飯的,也不知這嗓子的水,細細琢磨溫養了多年。
白翡麗回頭看,只見是個三十齣頭的男人,著一月白長衫,姿瀟灑清榮。
這人看見白翡麗,約的眉頭一皺,只是他逆著,白翡麗也瞧不大清楚。
白翡麗自然不知道是自己一不大尋常的打扮出了問題,仍然客氣地問道:「您好,請問這裡有一個余飛的人麼?」
白翡麗來這個繕燈艇,正是為了打聽余飛的事。
姥爺白天里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讓他給他們買兩張繕燈艇《游龍戲》的戲票,時間越近越好,並指名道姓要余飛主演的。
他查了一下購票網站,發現繕燈艇確實有《游龍戲》的演出在賣,但主演並沒有餘飛這個人。
他告知了姥爺,過了一個多小時,姥爺給他打電話了,說問了認識的票友,道是余飛已經不在繕燈艇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姥爺讓白翡麗跑一趟繕燈艇,親自去問問,還特意跟他強調,這個余飛是個孩子,別弄錯人了。
姥爺是個急子,說讓他跑一趟,那就一定是今天跑一趟,不能是明天跑一趟,更不能是後天跑一趟。
白翡麗下午參加《龍鱗》的排練結束吃完飯,又被關九拉去打了兩個小時的網球,待他換完服出來,已經過了九點,才想起還要給姥爺問余飛的事。
這時候,就算雪再大,就算他再畏寒,這一趟都是非跑不可的了。
那男人說道:「你找余飛做什麼?」言語間有幾分約的高傲和嚴厲。
白翡麗心想要是還給他解釋姥爺讓他問人這一遭,未免太麻煩了,何況他本不知道姥爺怎麼突然心來,要來聽這個「余飛」的人唱的戲。於是他化繁為簡,說:「之前聽過余飛的《游龍戲》,現在看不演了,就想來問問。」
那男人「哦」了一聲,說:「你喜歡的戲?」
白翡麗心想這人的問題還多的,不過還是耐著子回答說:「是的。唱得很好。」
那男人道:「你喜歡唱的李姐?」
白翡麗下意識想,這余飛既然是的,唱的自然是李姐了,他問這麼多做什麼?便點了點頭。
只見那男人冷笑了一聲,說:「謊話連篇。余飛早就不在這裡唱戲了,繕燈艇收場不留外人,你走吧。」
白翡麗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了破綻,卻仍不放棄地問道:「為什麼要走?您知道去哪兒了麼?」
那男人卻不理他了,手一,示意他出門。
白翡麗見這男人上長衫質地甚佳,他出現之後,那幾個灑掃孩子也登時不敢說話了,都躲得遠遠的,便知道這男人在繕燈艇中地位不低。
他正琢磨著別的辦法往外走,忽的聽見吱呀一聲,回頭一看,戲臺的門關了個嚴實。幾乎是同時,前面的幾扇廳門和廂房門也都關了。這時候一個提著鐵制氣死風燈的老僕人過來,他忙問道:「老伯,您這兒是不是有一個余飛的姑娘?」
老僕人點點頭:「是啊,但是被艇主趕出去嘍。」
「為什麼?」
「不聽話,犯了艇規唄。」
「那現在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這我哪知道?」
白翡麗心想起碼是明白怎麼不在了,謝過老僕,準備回去。走了兩步,忽然心中一,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又快步折返回去,問那老僕:
「老伯,您這兒有一個余婉儀的會唱戲的姑娘嗎?二十多歲,喜歡穿旗袍,頭髮這麼短——」他比了個長度。
老僕人搖搖頭,斬釘截鐵說道:
「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
*
白翡麗在風雪中走,一邊走一邊打噴嚏。這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經開始積起來了,迎風走路都覺得艱難。
他心中覺得失落。起初得知繕燈艇是戲樓的時候,他心中忽的騰起了一線希。之前他連老舍茶館、梨園劇院這些有京劇表演的地方都查過了,沒有餘婉儀的存在。這繕燈艇竟是一條網之魚。
然而剛才那個灑掃的老僕,顯然在繕燈艇中已經待了許多年,和夾道兩邊的草木盆石都有融為一的氣韻。然而他那麼確定地否認了有餘婉儀這個人,讓他心中燃起的那一星希之火再度熄滅。
他想,緣分這種東西,要是再靈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就夠了。
在Y市的那五天,他和的緣分濃稠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到最後,就是那麼一念之差,就讓這緣分過去了。
大風呼啦啦地吹著,吹得枯枝幹椏唰喇喇地響。臨著佛海邊上的串的燈籠隨著狂風大雪上下擺,沿水道路上空無一人。
他走著走著,忽然遠遠地看到他的車旁邊,站了一個佝僂著背的影,鬼鬼祟祟的左顧右盼,然後手裡拿了個不知道什麼東西,開始從他的車尾沿著車門向車頭劃。他劃出「嗞——」的聲音,隔這麼老遠白翡麗都能聽到。
「靠——」任白翡麗教養再好、再溫和,到這種被劃車的倒霉事,還是忍不住罵出了聲。
他朝自己的車飛奔過去。跑了幾十米遠,他忽的頓下了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到車邊又跑過去一個穿著長羽絨服的孩子,拿了書包力地砸那個猥瑣的男人,一邊打一邊放聲大罵道:
「你這個變態!今天又讓我到你!你還劃人家車!變態!!!快滾!!!」
這聲音偏低沉,兇惡又憤慨,帶著十足的咒罵和恐嚇的意味。
但在他聽來,竟是悅耳勝過任何一支曲子。
那一瞬,他就定在那裡,心中只有十個字: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這時候,文殊院鼓樓的鼓聲敲響,醒鼓敲了鼓邊再敲鼓心,聞見鼓頭和尚頌唱道:
「佛日增輝——法~常轉——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一句一槌,又唱《大悲咒》。
他想,他應該去文殊菩薩面前,去還一個願了。貓撲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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