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本寫著封孕脈針法的書從淑妃的宮中搜出，一切都變得不言而喻了。

不過轉瞬，方才還擁有著尊位和寵的淑妃便了臨近死亡的可憐人，抖地跪在皇帝腳下，死死扯住皇帝的袍角，因為明白，眼前人是能拽住的唯一生機了。或許因為異常的寂靜，此刻明明立著許多人的大殿卻讓人覺得空曠極了，只能聽到淑妃近乎瘋了般的哭泣和哀求的聲音：“陛下，妾沒有，妾真的沒有，岐王他是您的孩子啊——”

淑妃刺耳的聲音嗡嗡地纏繞在皇帝的耳邊，面對著或沉默躲避或冷漠視的那些朝臣們，此刻巍巍坐在那的他，倒像極了一尊連也不會的木偶。

事實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看著座下看似臣服于他的那些人，他早已生出無力之，他這個天子從來就是一個笑話。

他又能做什麼？

就在此時，一陣嬰孩的啼哭聲，仿佛施咒一般讓淑妃安靜了下來，只見小小的岐王被娘抱著來到了殿前，皇帝瞳孔猛地一，淑妃當即爬起要去搶過孩子，卻因為著急而被擺絆住，摔倒在地上，釵環落了一地，再無半點寵妃的模樣。

“楊崇淵，你要干什麼？你是要謀反嗎？”

面對鄭肖的問話，楊崇淵恍若未聞，眼看著被抱著走近的岐王，這才對著鄭肖搖了搖頭，倒有幾分惺惺相惜的嘆息道：“我原尊將軍為忠義之臣，如今你卻為一個混皇家統的孩子，弒殺中宮，脅迫陛下立其為太子，實在是大逆不道。”

說到最后一句話，楊崇淵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從邊溢出，字字誅心。

過楊崇淵的目，鄭肖看到那深淵一般的眸底寫著的不過是斬盡殺絕四個字。這一刻，他環顧四周，目所及之，皆是悄然地低頭回避，便如以上稽為首的天子一派，也不過是面帶難，不肯多說一句話罷了。

這一幕，他早該料到的。

如今站在這大殿之上的，有幾個不是為了一己權勢為了家族地位，便是他上氏一族，此刻只怕也樂得作壁上觀，看著楊崇淵除掉岐王，好為宮中的上昭儀鋪平道路罷了。

寂靜中，他的中仿佛漸漸去什麼一般，頹敗佝僂的軀再無方才毅然決然的模樣，生出了悲涼之。

眼看著那個弱小的孩子在楊崇淵的懷中哭啼不止，座上的元帝張的神一震，終于求般出聲道：“太尉——”

“陛下！”

話方出口，楊崇淵驟然拱手高喝，如驚雷般炸在元帝耳邊。

讓人戰戰兢兢，卻又如醍醐灌頂。

“臣此生之幸，得先帝倚重，卻不曾想因個人失察，置陛下如此之境，臣知陛下仁厚，但如今事關皇室脈，關于江山社稷，萬陛下慎重，否則就算臣等將來下了地下，又如何去面見先帝，面對我大周的列祖列宗，難道臣要眼看陛下因這妃臣而貽笑天下嗎——”

楊崇淵的話語擲地有聲的響在大殿，下一刻便見他霍然跪地，幾乎是同時，除了上稽為首的天子派，其后的眾人皆毫不猶豫地跪地附和，像極了無數次在朝堂上迫他的模樣。

“請陛下三思——”

聽著這振聾發聵的聲音，元帝定定坐在那兒，看著座下的人，手心冰冷，再也說不出半點話來。

夜風漸漸微涼，吹得殿外綢燈搖曳作響，鄭肖看著幾乎瘋魔卻被宮人拉扯住的淑妃；抖落淚，滿眼希冀看著他的妻子；還有躺在楊崇淵懷中，啼哭不止的外孫。

終于“嘭”地一聲跪地，他知道，今日他已是砧板上的魚，任他楊崇淵宰割。

他也知道，只要楊崇淵一聲令下，他的兒，他的外孫，哪怕是他，都會死在這大殿之上。

“罪臣愿供出同謀之人，只求陛下饒過岐王，饒過淑妃，他們是無辜的——”

聽到鄭肖仿佛用盡全力氣說出這句話，在場已有人變了臉，只見楊崇淵并未訝異，反倒是嘆息的從袖中出一張疊好的紙，看向鄭肖的眸滿是惋惜，手中漫不經心抖了抖，只余那張紙在風中輕輕搖。

“我尊趙將軍之功，原想給將軍戴罪立功之機，將軍卻執迷不悟，到如今還要為罪人欺瞞陛下，吳貞早已將共謀之人記錄在此，還請陛下發落。”

“楊崇淵！”

當那張輕飄飄的紙遞至皇帝案前，鄭肖暴起，拼命朝楊崇淵撲去，若非有侍衛挾持住，只怕早已啖其碎其骨，而下面不知多人已然膽寒，皇帝抖地將手向那張紙，方到，便聽得那個肅然變冷，再無半點的聲音霍然響起。

“淑妃鄭氏，有悖婦德，拉攏外臣，意圖謀害中宮，搖國本，法理難容，當誅之。”

聽到最后一個字，皇帝被驚得收回手，還未等他多言，便有士衛朝著跌坐在地上，怔怔然后退的鄭淑妃而去。

“陛下，陛下，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子凄厲的聲音自殿中倏然響起，元帝只能默然地看著方才還抓著他袍角乞求的淑妃就這樣被生生拖了下去，近乎扭曲的聲音讓在場的人都哆嗦著不敢抬頭，而下一刻，那名士兵便揚起手中的弓，當機立斷地繞在淑妃脖頸。

“太尉！”

皇帝急切出聲，可他看到的，是楊崇淵，還有他后那些朝臣一樣或冷漠無、或戰戰兢兢的目。

“陛——陛下、陛下——”

斷斷續續地聲音自子間溢出，元帝抖地坐在座上，卻是臉異樣，仿佛被生生定在了那兒一般，只能害怕地看著眼前的那一幕。

眼看著淑妃臉漸白，一雙手無助地掙扎著，兩行清淚戚戚然落下，施刑之人卻是恍若未見般力將弓一擰。

被封住的鄭肖就那般被按在那兒，看著淑妃的脖間被弓弦勒的深極里，從開始的掙扎到最后毫無聲息地垂下手，沉沉倒在地上。

“威武將軍有謀逆朋黨之嫌，由三司會審。”

話音落下，早已被縛住的鄭肖發髻散，瘋癥般癡癡然看著眼前，生著皺紋的眼眶早已紅腫落淚，就那般被人帶了下去，沒有毫的掙扎，狼狽如喪家之犬。

掃了眼座上呆愣著的皇帝，楊崇淵看著手中的孩子，眸中深沉，定定地對著皇帝漠然出聲道：“罪婦鄭氏之子，還請陛下親自發落罷。”

聽到“親自”二字，座上的人如接到燙手之芋一般，看著那個冷冰冰躺在那兒，滿狼狽，猶如破絮般再不負往日麗的子，此刻只能被宮人毫不在意地拖下去，元帝的手中抖，翕合間卻說不出話來。

在座的人皆知，此刻的他已然落兩難之境。

可他們，卻仍舊在他，他做最后的決定。

“陛下——”

終于，

寂靜的大殿中，一個聲音忽然自席中響起，只見穿十八破花間的李綏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相比于席間許多子，沒有抖，沒有懼怕，不過是坦然地行下一禮，抬起頭緩緩道：“今日宴會因永寧而起，永寧斗膽進言，如今皇后殿下喜得龍胎，乃天下幸事，當天下大赦，普天同慶，今日之事，罪在武威將軍謀反，淑妃悖逆，他們的罪十惡不赦自然難免，但稚子不過是為人連累，若是傳出今夜之事，亦是有損皇家脈的嚴謹。”

說到這兒，座下目不斜視，滿是平靜道：“不如借此求陛下大赦天下，將這孩子剝去爵位，送去道觀，日日侍奉神佛，為他的外祖，母親贖清罪孽，想必世人也會念陛下圣恩。”

聽到這番話，眾人都不由呆愣，對于他們而言，這些求之語決計無人敢說。

面對眾人異樣的目，李綏心下篤定，楊崇淵今日設下這請君甕的戲碼，不過是敲山震虎，殺儆猴之意，如今雖然鬧出這混皇家脈的罪名，但岐王究竟是誰的孩子，誰的脈，皇帝明白，楊崇淵明白，大家都明白。

俗言，兔子急了尚會咬人。

現在尚且有等著坐收漁翁之利的上氏，楊崇淵必不會在這個時候當眾公然殺了岐王，徹底激怒皇帝，授人以柄。

若是那般，便真是中了上稽的下懷。

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可不是楊崇淵現如今想要的。

放眼今日宴上，無非是天子陳氏，權臣楊李二氏，的份許是最尷尬，卻也是最適合說出這一番話的。

皇室在楊崇淵眼中，沒有求的資格，而楊家人，更不可能在此刻為陳氏求。

獨獨只有，

此刻的這些話，不過是以一個適宜的份，送給皇帝一個臺階，送給楊崇淵一個臺階罷了。

元帝定定看著座下那個不卑不的，良久才終于小心翼翼看向一旁默然不言的楊崇淵試探道：“太尉，以為如何——”

楊崇淵見皇帝如此，自然是拱手道：“但憑陛下發落。”

這一刻，元帝看了眼襁褓稚子，眸中不忍，似乎掙扎了許久，終究還是挪開目聽不出語氣的道：“淑妃趙氏，勾結外戚意圖行謀逆之事，廢為庶人，賜死，如今皇后有孕，特準大赦天下，念及岐王年，貶其為庶人玉清觀，無赦不得出。”

皇帝話音落下，眾人皆跪地齊呼：“陛下圣恩。”

當楊崇淵旁的心腹陳忠將孩子抱下去，在楊崇淵的示意下，宴上的竹聲再起，面對妖嬈的舞姬，眾人卻再無欣賞的興致。

眼看著佯裝觥籌錯的眾人，李綏也懶怠于虛與委蛇悄然退了出去，當來到花萼樓的廊下臺階，果然看到了抱著岐王的陳忠。

聽到聲音，陳忠轉而朝著李綏行下一禮，李綏點了點頭，隨即看向懷中的岐王道：“這便要送岐王出宮？”

“回縣主，正是。”

看著陳忠謙恭的模樣，李綏不不慢地看向遠的亭臺樓閣，好似了神。

陳忠見此，不由順著看去，片刻的話便輕飄飄的落在風里。

“聽聞開國太祖規定，只有模樣周正，無殘缺的皇子才有為帝王的資格。”

這句話似是對風說，又似是在對他說，陳忠子微微一怔，下一刻便聽面前的人再一次轉過頭來，平靜無波道：“你說，若是一個說不出話的皇子，是不是此生能更平安順遂一些。”

“縣主——”

陳忠抖出聲，影里面對李綏明朗意有所指的目，終是低聲音小心翼翼道：“可，可太尉之命，岐王出宮后，必——必悄然除之。”

聽到這話，李綏并不意外，楊崇淵迫于時局，能容忍岐王此時活著，卻不代表能容忍他長大人，為自己的一大忌憚。

對于他而言，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李綏垂眸看著陳忠懷里已然安靜下來的孩子，不不慢地手，輕輕孩子的臉頰，逗弄的襁褓中的小人兒也咯咯地笑起來。

“不能言語的孩子活著于旁人也再無利用價值，若是悄無聲息地死了，反能為旁人口誅筆伐的利，如今上氏虎視眈眈，又何必將這利拱手于人。”

說罷，李綏看著眼前這個與有著一星半點緣的孩子，最后看了一眼那雙如黑葡萄般純真干凈的眼睛，適才收回目，看著天邊閃爍的星辰道：“你去吧。”

陳忠聞言，抬頭對上李綏平靜無波的側，哪里敢從善如流地真退下去，他此刻抱著這岐王又何嘗不是戰戰兢兢，想到眼前永寧縣主的法子未嘗不是一個好法子，因而斗膽下了決心，激出聲道：“謝縣主點撥。”

李綏聞言將側開，眼看著陳忠重又殿的影，轉而走至角樓，憑欄遠眺中，微風拂過鬢邊的發。

夜涼如水，風吹得頭發過頰邊，的，當李綏抬手攏了攏發，便見陳忠急匆匆從大殿再次走出來，面對恭敬地遙遙行下一禮，便疾步走無邊的黑夜里。

李綏回之一笑，轉而看向遠的萬家燈火。

知道，楊崇淵答應了。

而能做的，也只有這般了。

“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