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輝過輕紗格窗落在榻前，靠在枕上的秀發垂下，只穿著鴨卵青寢，烏黑的散發映襯著的臉更加白皙，小巧的鼻上是一雙極好看的眸子，此刻靜靜地支手看著窗外那彎明月，看似是走了神。

寂靜中，念奴自外走進來，欠行下一禮。

“縣主，人到了。”

聽到聲音，李綏偏首整理了，平靜道：“請進來。”

當念奴再，后正跟著一個子，形清瘦，五并非人模樣，可看起來卻是令人分外舒適。

“縣主——”

眼前的子恭謹地行下一禮，李綏畔微笑，抬手道：“請坐。”

話方口，寂靜的屋便響起了細微的聲，只見眼前的人驟然沉沉跪地，竟是恭敬地行下叩拜大禮。

“云岫謝縣主大恩。”

李綏聞言，示意念奴扶起，然而這個清瘦的子卻是堅定甚至是執著地跪在榻前，將額頭深深在地磚上，燭火下，子的容忽明忽暗，形微微抖，卻毫不顯弱。

下一刻，子努力抑制地哽咽聲自寂靜中傳來。

“若非縣主為我去樂籍，送來良藥，如今我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又如何能救得弟弟的命，云岫雖命微賤，但定會傾盡全力以報縣主恩德，為我，也為弟弟，請縣主我姐弟一拜。”

“你的祖父我有幸見過，是這宮墻里難得高義之人——”

念奴聞言看了一眼李綏，不由沉默地收回手，下一刻，榻上緩緩走了下來，輕輕蹲下，不在乎落在地上的尾，只是溫地出雙手扶起眼前的人，卻能明顯到手中那個人的手臂微微僵滯，似乎極力克制什麼。

“他的后人自是清白出，何來微賤之說。”

當這句話傳耳中，便如一纖纖玉指輕輕撥了落滿浮塵的琴弦，浮塵繚繞，琴音清澈。

這些年來在旁人的踐踏下，卑賤這兩個字已聽得太多，未曾想不知不覺竟也會為自己的習慣對答。

“在這世之中，子便如浮萍，遇到世間不公，我們能做的，便是努力活下去，有尊嚴的替自己，替我們的人活下去。”

李綏的聲音低而溫，卻是循序漸進，深人心。

當云岫怔愣抬起頭，看著眼前明明比還小上兩歲的娘子，此刻一雙眸卻是含著難以言喻的溫和鼓勵，只見輕輕用指尖拂去自己眼下的淚水，而那句“努力活下去”就那般鉆耳畔，深深地到了的心。

云岫不由在想，曾幾何時也是出醫香世家，然而一夕之間，太醫署的祖父因為卷宮廷爭斗而被誅殺，和家族便由此落敗。

即便后來了平康坊，因為容貌尋常，子剛烈，更是淪為了樂坊中最為下等的婢子，任人侮辱打罵。

這些對于而言，或許早已麻木了，可當懷著一醫，看著重病將死的弟弟躺在冷無一的床上，卻是無藥可醫的那一刻，那時才真的覺得，自己如同滄海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粟，只待人輕輕一捻，便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這世上一般。

無助，甚至是無用。

若無眼前的人李綏，他日這長安不過是多了和弟弟的兩幅枯骨，半點也留不下什麼。

“從前你和你弟的人生握在旁人手里，今后只握在你們自己手里。”

到李綏手中輕的力道，云岫隨著站起來。說罷，在李綏的示意下，念奴從袖中取出兩張紙，云岫隨之看去，只見那兩張輕飄飄的紙，竟是廣陵的一房契，和一封前往白鹿書院就學的推薦信。

在云岫震驚的眸中，李綏將兩樣東西遞到云岫冰涼的手中。

“你若愿意，日后與你弟換上新份，這些并上盤纏，足夠你的弟弟去往白鹿書院求學，將來也足夠你們姐弟安居廣陵，平安一生。”

聽到這里，云岫幾乎是毫不猶豫，當即拒絕道：“縣主大恩已然無以為報，我們姐弟如何能再縣主這般——”

到面前的人想要推拒，李綏卻是倏然松開了手，云岫詫異時，的聲音卻是堅定地落在了的耳畔。

“你當得起。”

話語方盡，眼前的李綏緩緩退后兩步，在念奴都未反應之時，忽然出雙手至于前，一舉一端正恭謹，竟攜著讓也為之斂的鄭重，隨之深深地弓腰行下一禮道：“李綏求先生救一人命。”

話語落盡，李綏旁的念奴也連忙恭敬行下禮來，

這一刻，

窗外明月依舊，

屋燭火微搖，

靜的只能聽到窗外的風聲，和那憊懶的蟲聲。

云岫面對眼前這一幕，不由怔楞了許久，

許多年后，這一刻仍舊落在云岫的腦海中，不知道為何，明明只是初見，為何能教為之。

后來又過了許久，久到似乎恍然明白了。

或許，是因為那句滿含篤定的“先生”。

亦或許，是盡世人冷眼，侮辱，經歷過最絕的一切后。

突然來了那樣好的一個人，給予了從未有過的尊重與信任。

士為知己者死，許就是那般了吧。

……

這廂，一子行匆匆朝嵐皋院走去，剛至楊延平日歇息的小院廊廡下，侍奉楊延的長隨溪谷連忙迎上來。

“耽擱姐姐今日回去探親了，都怪我們伺候的不好。”

當走至燈下，溪谷便看出九歌應是倉促趕回來的，只見平日里最注重儀態的今日卻是跑的釵環微微掉出半截兒，鬢邊發也沒往日利落。

“無妨，郎君現在怎麼樣了？”

聽到九歌最為擔心的問話，溪谷頓時喪下臉來，也是頗為難過道：“想必剛剛派人請姐姐時，去的人已經跟您說了，自今日擊鞠場回來后，郎君便關在屋子里連一粒米都不肯進，酒反倒是吩咐我們送了不，咱們好不容易進去勸兩句，都無濟于事，只能請姐姐您了。”

說到這兒，溪谷仿佛將所有希都寄托于九歌上道：“您知道的，我們挨罵倒無什麼，只是今夜這般樣子若是再讓太尉知道了，只怕郎君又得一番申飭，我們實在是不忍心——”

“你先派人把醒酒湯熱著，再吩咐院里的小廚房做點開胃的小食來。”

說罷，九歌一邊快速整理儀容，一邊小心翼翼推開門走進去，待門再一次掩上，九歌幾乎能察覺到醉人的酒氣從燈火斑斕的里屋傳出來，當走在湘妃竹簾，過隙便能看到往日溫潤如玉，笑容和煦的男兒此刻頹然的坐在側門的臺階上，對著那一明朗的月，獨自手執酒壺不要命的飲著。

仿佛這般，便能沖淡心底抑堆積的愁緒與苦楚。

“郎君——”

九歌住心下的心疼與難過，努力揚起幾分安的笑，試探出聲。

當話音落下，那個背影微微一怔，下一刻便見楊延側過頭來，看到自己時眸中瞬間化開溫，將無聲包裹。

“阿蠻——”

九歌聞言背脊一僵，只覺得一種道不出的緒堵在口，悶得慌，卻是咽不下半分。

“阿蠻，你來了——”

楊延眼眸微醺，步履搖晃而急促地站起上前來，幾步上前來一把將九歌牢牢攬懷中，手中環住的雙肩，欣喜的仿佛從前那個中一雙大雁，被太尉欣贊賞的年郎。

“你終于來找我了，你知道的，今日我不是要與你爭吵的，我只是——”

看著眼前的男子著急地解釋，九歌覺得險些要落下淚來，然而化在邊卻是再溫不過的勸話語：“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聽到這句話，楊延似乎看到了久違的希，眸中竟不由泛紅，將懷中人鎖住，話語纏繞著桃酒纏綿的氣息吐在九歌耳邊。

“阿蠻，我錯了——”

“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不要再如今日那樣像陌生人一般看著我好不好，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從我知道阿娘想將你嫁給我時，我高興了好久，好久，我知道，你那樣耀眼原該配得更好的男兒，可我卻是不住私心，我想把你留下來，一輩子留在我邊，從前楊家嫡長子這個份于我是枷鎖，是桎梏，可當這樣的份可以讓我留住你時，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為這個份到慶幸，慶幸是我，不是大哥，也不是三弟，只能是我——”

當聽到楊延近乎卑微的道歉，將這些看到眼里，卻從未聽到過的真心話都說的干干凈凈時，九歌如同被去了魂魄的紙人，此刻桃酒獨有的酸清甜的味道，纏繞著屋異常香膩的熏香將死死裹挾，讓覺到無法息的窒迫。

“郎君，我是九歌——”

到懷抱自己的人微微一楞，九歌苦一笑，雙手了，努力抑制住回抱眼前人的作，反輕輕將之推開，勉強笑出聲道：“奴婢這就去請縣主來——”

說罷，九歌行下一禮，方要轉離去，卻驟然被后人從后死死環住。

“不，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聽到男子仿佛要失去至寶般驚慌失措的聲音，九歌覺得一顆心仿佛正被人握在手里碎，灰燼。

“我會娶你的——”

當男子獨有的氣息曖昧地到自己的耳邊，臉頰時，九歌子猛地一個戰栗，下一刻，便被轉過子，猝不及防地撞那個溫如玉的眸子，眸中的惜和熱切仿佛一張網將牢牢鎖住，讓跌其中，再難冷靜。

“我會娶你的，阿蠻，我一定會娶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