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卿》第二十八章 意料之外

眼前的著華裳門來,氣度雍容地立在那兒,語氣輕松地仿佛他們今日只是路邊偶遇,而那雙明眸中明明是攜著幾分笑,可孫仲卻分明能從其中看到人退卻的冷凜和警醒。

“郡,郡主——”

看到孫仲失魂落魄地抖拱手,李綏畔微冷,卻是仍舊自如地與其而過,只聽門再次被合上,而早已坐到了屋的矮榻上,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人,指尖輕輕撣了撣尾,敘舊般娓娓道來:“這些日子日日在宮里見著太醫令倒不覺得什麼,怎麼今日在宮外,太醫令反倒不想見到我了?”

說到這兒,李綏笑了笑,低垂的眼瞼懶散地抬了抬,眸中挑過一耐人尋味的弧度,不不慢道:“如今我竟不知咱們大周國庫已充裕至此,以太醫令的俸祿,已能爽快拿出數十兩的銀子買上幾斤天竺茶,倒不知此茶有何不得了的功效,還勞太醫令與我說道說道。”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李綏故意放緩,咬重幾分,孫仲越聽越是抖如篩糠,當他如驚弓之鳥般轉,恰好對上上座的眸時,才驟然驚覺,眼前這位十六歲的郡主此刻悠然的將右手倚在引枕上,左手把玩著的正是他所易的那些銀鋌,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下,向他來的卻是一道幽深難解的目

“郡主——”

幾乎是同時,可憐的孫仲再也不住嚇,竟是上一,不由直直地跪了下去,語中是再難抑的驚恐與哽咽。

只聽“叮當——”一聲,李綏如拋個玩意兒般將手中足足的銀鋌丟回盒中,在玉奴的攙扶下緩緩起,一步一步朝著孫仲走去。

“太醫令是宮中的老人了,當知道宮中的分寸,如今我既然能這般堂而皇之地將你請到這兒來,你自然應該明白我想知道什麼,你又該回答我什麼。”

說到這兒,李綏微微傾下子,無形的力頓時如一座重山一般,一點一點在孫仲的背脊之上,只見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抖的子,低下頭毫不敢迎上李綏深邃沉沉的目

“微臣,微臣不明白郡主之意。”

察覺孫仲的后背不知何時已,浸出一塊斑駁印跡,李綏眸漸深,手間看似輕輕地扶住孫仲的手臂,卻是使得孫仲直直與自己對視道:“看來太醫令是不肯與我直言相告了。”

說罷,李綏松開孫仲抖的手臂,隨即返回座上閑話般定定看著座下人:“孫大人師從前朝太醫令胡淵,當年胡淵如此賢才,卷兩宮爭斗也落得分崩離析的地步,而今孫大人青出于藍,敢于謀害中宮皇后,對未來的太子不利,孫大人不如想一想,這誅九族的罪你究竟能承幾分?”

“郡——”

還未等孫仲喚出聲,便聽得“哐當——”一聲,只見李綏怒然將手邊的一盒銀鋌拂于地上,那銀鋌頓時叮叮當當重重砸下,再次彈到孫仲的角邊,卻仿佛如燙手山芋般,令其如驚弓之鳥,躲避不已。

“孫太醫,今日你若執迷不悟,門外你的長隨自然會替你答的一干二凈,待到了前,我只將你府中人購買明細遞上去,再將立政殿所留存的藥渣奉上對比,莫非你覺得還可以拖延一二?”

擲地有聲的話語如當頭棒喝,重重砸在孫仲心頭,當他對上李綏如利刃般銳利的目,再也支撐不住,連連抖將頭沉沉磕在地上,幾乎是泣不聲道:“求郡主饒命,求郡主饒命——”

見眼前人在極度害怕下已有了幾分松,李綏微一揚頜,念奴與玉奴會意地上前扶起孫仲癱子,待將人扶至近前,李綏適才換上語氣,循循善般對著眼前人低下聲來緩緩開口道:“如今一切為時未晚,若孫太醫自此刻起愿棄暗投明,我自可將此事按下不發,如此也避免一場屠戮,也是為殿下腹中的孩兒積德積福。”

察覺孫仲仿佛在黑暗中驟然剝開一明般,眸中拂過一難以置信的期,李綏一字一句緩緩吐出最后的話語:“孫大人,你上下滿門,百余口人的命如今便是在你的手里了——”

話音落盡,孫仲頓時背脊一僵,直到過了良久,終于下了決定,當著李綏沉重行下大禮,老淚縱橫道:“罪臣從前糊涂,求郡主救我族人命,罪臣萬死不辭——”

看著跪在腳下,將頭深深埋于地磚上的老人,李綏輕輕將子直起,定定乜著眼前人道:“那便請太醫令先告知于我,站在你背后的究竟是何人?”

當聽到這個問題時,孫仲并不意外,但這個問題依然讓他僵滯許久,似乎是害怕什麼,不敢吐半個字,可此刻的他很明白,如今的他猶如行在薄冰之上,已然行差踏錯落了冰窟,若他不接住永寧縣主遞下的繩索,便注定死路一條。

不知過了多久,久的屋靜的能聽見屋外墻角蛐蛐爬過草叢的聲音般,跪在那兒的孫仲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全的力氣才吐出三個字:“是陛下。”

聽到答案的李綏驚然抬眸,只覺得背脊幽幽浮上一層涼意,曾無數次思慮過,卻不曾想,如今這個答案在的意料之中,也在的意料之外。

意外的,是原本更加懷疑的是楊崇淵,在的眼中,更不愿相信那個害死阿姐母子的始作俑者是世人眼中格溫,優寡斷的元帝,而那個人還是阿姐口中給予此生幸福與幸運的丈夫。

但李綏卻也明白,在元帝眼中,阿姐腹中懷的不僅僅是他的孩子,更是楊家的孩子,只怕從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便如坐針氈罷。

他害怕,害怕楊崇淵得到了這個楊家脈,便會毫無顧慮地殺了他這個傀儡帝王,另立更易掌控的親外孫為帝。而他更害怕,害怕百年之后,這個帶有楊家脈的帝王只會讓楊家權勢更盛,直到有一日也會被徹底踹下皇位,覆滅他陳家的江山,到那時他便了丟失祖宗基業的罪人。

“太尉,知道嗎。”

靜默中,李綏默然坐在那,沒有太多的,也沒有了方寸,唯獨一雙手攥住了自己的子,努力抑制住心頭幾乎橫沖直撞,隨時將要涌出的緒。

聽到這驟然的問話,孫仲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后的準備,這一刻沒有遲疑,只見他緩緩直起,仿佛疲憊極了地闔上眼,隨即艱難道:“太尉盡知——”

說完的那一刻,孫仲覺得這些時日以來的所有力,那些一層一層沉積,幾乎得他不過氣的力仿佛驟然如一層薄紗被人輕巧離,如今一切都坦白的干干凈凈,他再也無需為噩夢纏繞,一切終是要面對了。

卻不知前路幾何?

寂靜中,李綏嗤然一笑,一旁早已驚怔冷汗連連的玉奴和念奴皆擔憂的看著自家主子,想到宮里懷六甲的楊皇后,心底不由涌出幾分酸楚,語中哽咽的喚出聲:“郡主——”

此刻的李綏不知為何,似乎除了笑竟再無旁的緒了。

笑元帝的天真無知,以為自己殺了親生的孩子,便能獲得短暫的安枕,卻不知這只會將自己更快推死地。

笑楊崇淵的心狠無,于他而言,脈相連的兒、外孫卻比不過那把冰冷的帝王寶座,什麼親人,什麼族人,終究是一場笑話。

最想笑的,是阿姐的溫良純善,怎能將元帝這般薄寡義的男子視為自己的良人。

這便是百年世家,這便是錦繡天家,旁人看他們只看得到金玉堆起的錦繡生活,然而沒有人知道,一旦開那些錦繡華裳,下面盡是被蛀蟲鼠蟻啃噬過后的斑駁腐朽,丑陋的讓人作嘔。

前世里,為家族籌謀一生,落得被族人迫,墜下城樓,尸骨無存的下場;而的阿姐,那般好的人,卻要面對孩子早夭,丈夫背叛,父親冷眼旁觀的冰冷事實。

在族人的眼里,們這些子從來都不是唯一的選擇,因為于他們而言,們不過是任家族推漾的浮萍,是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罷了。

既然如此,那還要這虛偽的世家份作什麼?

念及此,李綏的指甲叩在掌心里,那的疼痛讓越發清醒,一顆心也越發堅,前世既能打破世家門閥那扇高不可攀的圍墻,今世便要將其徹底碎裂,讓那些居高臨下,眼高于頂的世家看一看,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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