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京兆解元

段其鳴連忙替寶如系上包袱皮兒，小聲道：“小娘子，你先坐著喝杯茶，我出去應付應付季解元，將他打發走了，咱們再細細聊，好不好？”

寶如只得坐下，捧著杯茶慢慢喝著，便聽外面段其鳴在笑哈哈的見禮。

他開門見山問道：“季解元，你們東家方勛到底什麼時候來秦州？咱們對門對面，你給個準信兒。他是有名的神醫，我家老娘有個心口疼的病，要他給幫著看看，銀子上我不虧你，你開個價兒就。”

段其鳴所說的方勛，恰是寶芝堂東家，他本是宮廷醫，后來力辭不干，開了寶芝堂，到如今十幾家分店，遍及整個大魏國中十三州。

方勛醫過人，要來秦州，怕太多人找他看病，當然是悄悄來悄悄去。那些家中有重病人的富戶，不計千方百計打聽他的行蹤，到時候帶病人與重金前去，為郎中，當然不能見死不救，還是會看的。

季明德輕笑一聲：“人來了我通知你，但只能帶一個病人，多了我面子上也過不去。你也不必什麼銀子，雇些人把我家那西屋砌起來就可以了。”

隔著花隔扇，寶如就在里面。指點著瓣，暗道季明德雖是個讀書人，腦子卻不呆，不過轉手一個順水人，這段其鳴就得上趕著替他砌屋子去。

季明德也站了起來，背著一手，在掃視段其鳴博古架上陳列的古玩玉。其實都是糙貨，但州縣不比京師，他也算是個悶聲發大財的大富戶。

寶如一不敢，隔著一幅涅盤圖巖畫，季明德微深的雙眼一直盯著暗的里間，寶如怕他要撞進來，正自擔心著，季明德忽而一笑，轉走了。

送走季明德后，段其鳴仍是笑哈哈進了間，從脖子上解鑰匙，開屜，拿戥子替寶如稱銀子：“咱們季解元前途無量，雖在寶芝堂只兼做個帳房先生，但掌柜也越不過他去，所以我寧敲金鐘一下，不敲破鑼三響，求他比求誰都管用。”

金銀兌換十六兩，所以一百四十兩銀子，兌換銀子事實上只有八斤多。寶如雖前半生富足，卻也沒有一下子提過八斤多的銀子，抱在懷中如臨大敵，與段其鳴別過，出了門悶頭悶腦就要回家。

遭過一回匪，如今看街上人人形跡可疑，生怕那人群中面貌善良者忽而變做強盜，要來奪自己手中的銀子。

過第一條街的巷口時，寶如看見兩個男子迎面走來，嬉皮賴臉，似乎昨日出門時也尾隨在后。越發的怕，將那八只元寶抱在前，兢兢往前走。

偏偏那兩個人也一直盯著，似乎還在耳語著什麼。

已經到劉家當鋪門上了，兩個男子一個忽而止步，另一個直沖沖朝寶如走來。

寶如已經覺得這是兩個搶匪，不敢再往前，轉要進當鋪躲，迎面卻上季明德，兩人險險撞個滿懷。

回頭再看那兩個男人，往前走的忽而轉，站到街邊，停在半道兒上的也在假裝天。

寶如哎喲一聲就撲進了季明德懷里，將那一包銀子全塞給季明德，央求道：“我今兒賣繡品換了些銀子，一人拿著不安全，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季明德接過銀子掂了掂，問道：“那家繡莊收了你的繡品，一次能換得近十斤銀子？”

寶如回頭便走：“你就別問了，這是我自己的銀子，與你無關。”

自打會掙錢了以后，的小脾氣似乎也了不，小背兒的走在前面。走的又疾又快，仿佛他是塊亟待摔掉又摔不掉的賴皮膏藥一般。

季明德道：“昨兒替劉家當鋪做帳，我在當鋪睡了一夜。”

寶如還在留心看那兩個疑似搶匪的男人，應付著哼了一聲，暗道，明明他先去的壽店，再進的劉家當鋪，這會子弄的，好像果真在當鋪里睡了一夜一樣。

已經到了自家門上，寶如止步道：“你不必刻意告訴我的，嫁你的時候，我就聽我嫂子說你是兼祧，必須娶兩個妻子。你去胡姐姐那兒，也是正常的，我從不曾為此而生氣過。”

今天他該搬回來住了。

距嫁過來已有一個月，曾經一背到底的生活漸漸有了轉機，寶如心猜季明德應當對胡蘭茵有什麼承諾，才強忍著不自己。

也有事求他，所以竭力大方，比胡蘭茵還大方。

季明德率先進了院子，恰迎上楊氏笑嘻嘻從廚房后面的耳房里出來。

拍掃著上的土，笑接過季明德手中的銀子掂了掂，一張黑臉上眉開眼笑：“當日你說要拿全部家當娶寶如，我心里還打著鼓兒，怕是個小姐咱家養不起，今日才知，你竟是請來了一尊財神進來。

也罷，這可全是寶如自己的銀了，攢私房寶如自己花，咱們可不能打的主意。”

季明德聲道：“好！”

楊氏拉起寶如便走，進了耳房，里頭墻壁糊了一新，地也重新拿杵平整過，還鋪上了青磚，就連那張大胖小子的畫兒也搬了進來，窄窄的三尺小床，鋪的整整齊齊。

“今夜，你們就睡這兒了！”楊氏笑道：“娘有心你們睡正房，娘自己睡這耳房，可又怕傳出去，老爺們要罵明德不孝，自古孝道最大，娘只能委屈你們。”

寶如回頭，季明德還在院子里站著，一件藍直裰，穿了許久，洗的有些發白，他似乎一直曬不黑，頂著大日頭走了一趟紀，回來仍還是白白凈凈的臉。

夏日天黑的晚。寶如坐在正房炕上繡補子，直到楊氏催了三四遍，才往那小耳房里去。

季明德在張小書桌上習字。普通人家沒錢買宣紙，就連邊紙也鮮買，季明德一直是拿一塊四方型的青磚練字，筆蘸水，邊寫邊干，可以長期用下去。

寶如試著銅盆里的水是熱的，才了鞋把腳進去，便見季明德擱了筆走過來。

他穿著半舊的中單，跪在地上握上兩只腳，門路便要替洗腳。

他替洗腳，有練字時的從容耐心，指腹砂繭滿滿，一只一只著的小腳趾，仿佛在小蟲一般，的寶如混發，莫名臉紅。

寶如心說隔壁胡蘭茵只怕是不需要他洗腳的，畢竟四個丫頭兩個婆子，他在那邊當是充大爺，到了這邊卻做小伏低起來。

一邊也不虧待，潘驢鄧小閑，他至占了兩樣，難怪敢討兩房妻子。

兩人洗完腳并肩躺到床上，窄到不能翻的小床，寶如著墻壁，季明德側朝著，肩膀想必剛好搭在床沿上，一盞小燈在窗臺上明滅。

寶如的不過氣來，燈看了許久，也笑著轉過，彼此相對：“明德，我有個事兒求你！”

季明德唔了一聲，問道：“何事？”

一雙明睞眨，仰，祈求，紅半張，香氣徐徐。

這樣相求，于大多數男人來說，那怕是求著去殺人，也敢提屠刀的。

寶如道：“聽說方勛要來秦州，他針灸極有名，尤其火針用的出神化，我想請他替我哥看看腳。”

曾經祖父在世時，只要派個家丁通傳一句，便會提著藥箱上門，連笑帶說診病的方勛，如今與卻隔著天與地的高度，要想他替趙寶松治病，還得求著季明德。

季明德一只滿是礫的手過來，在寶如眉間輕著，得許久，一笑道：“睡吧，這事兒我自會照著辦，別心了！”

他一口氣熄了那明滅的燈，往外輕輕挪了挪，片刻就已呼吸均勻，睡著了。

待人一靜，這曾經置的小屋子便了老鼠的天下。先是在梁上悉悉祟祟，再接著趴到小桌子上竊竊私語，將塊青磚啃的咯咯作響。

寶如記得時娘說過，自家孩子被老鼠咬掉了耳朵，長大后一直是個缺耳朵，生怕老鼠也要來咬自己的耳朵，一點一點往季明德邊偎著。

比之他那條吐著芯子的蛇，老鼠更可怕千倍萬倍，寶如終于鉆進季明德懷里，將他一只胳膊都搭到了自己脖子上，好能護住的耳朵，咬牙閉眼的忍著。

忽而季明德周一，似乎了個什麼東西飛出去，連連幾聲響，終于竄的老鼠齊齊息聲。寶如大松一口氣，仍蜷在季明德懷中一不敢。

等到睡著，同樣一不敢的季明德才敢松一口氣。

寶如就在他懷中，睡著了以后放松，越發的，像只綿綿的小睡貓一般靜伏著，呼吸淺淺，若有若無。他拳抵上那只用一層薄帳隔溫的墻面，輕嗅上淡淡的兒幽香。

事實上來秦州的不止寶芝堂大東家方勛，還有方勛的兒子方衡也來了。

方勛也是秦州人，與季白是兩表兄弟，所以季明德與方衡，也是沾親帶故的表兄弟。

那方衡自長在長安，與趙寶松好，與寶如肯定也是見過的。方衡與他同是去年考的秋閨，摘得是京兆府的解元，長安人才濟濟，京兆府解元難摘，方衡的解元，比他的更值錢。

季明德早就聽說，大東家的兒子備了五千兩銀子，要把寶如從他手中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