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春深(校對版+番外)》第0261章 番外7
第261章番外7
這夜有雨,淅瀝瀝下了一夜。棠棠不肯好好睡覺,在娘的懷里拱來拱去。
娘一直都是歡歡喜喜的,可今天的心似乎很不好,心不好的時候,就會有一子淡淡的苦味兒。
棠棠覺得肯定是在思念某個人,那個會穿那雙草鞋的人。棠棠心說,我還可以看魚看鳥,還有一只狐貍和狼做朋友,娘什麼都沒有,每天埋頭在織機上,想必很累吧,大約是想找個可以依靠的人,就像那個舅舅一樣,高大,沉穩,得是個男人。
試著爬上枕頭,學著娘往日的樣子將摟懷中,假裝自己是個男人一樣拍著:“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秦州聽著就比甘州好,還有那麼多親人,為什麼我們不搬家了?”
娘深深嘆了一氣,反過來將棠棠圈懷中,低聲道:“他會來的,等他來了,咱們一起走。”
棠棠拱來拱去,鬧騰了好一會子才睡著。
*
次日又是晴朗好的一天啊,狐貍和狗熊又結伴而來,里了不知叨著什麼東西,跑過橋,往家院子后面去了。
要說院子后面,那是娘打死也不肯讓棠棠去的地方。但棠棠按捺不住好奇心,曾經去看過。
不怪娘怕,那兒果真有個很人害怕的東西,好像是用各種骨,枯枝以及皮制的,像個人形,但又不像人,而且他沒有頭,原本該生頭的地方,生著幾朵碩大的菌菇,棠棠那東西嚇的好幾夜都尿床,不必娘說,自己也不敢去看。
狗熊和狐貍是來照顧那個怪東西的,它們不會說話,只會嗬嗬不停的啊啊,不過它們都很溫順,會拖著棠棠在院子的周圍跑來跑去,還會和一起玩游戲,所以它們若來,與就是極快活的一天。
不得不說有個有錢的舅舅真是好,米缸里有了更細的米,廚房的柜子上堆滿了好吃的,箱里不停往外涌著各種花飾的服,多到兩間茅屋都堆不下了,棠棠已經不等貨郎送來的那種渣滓多多的蔗糖了,每次揭開廚房的陶罐,里面都會有枇杷糖、話梅糖,丸子,數不清的糖果。
見過別的人以后,棠棠對于外面的世界就有了更多的,想見更多的人,想看看外面的風景,而不是這一橋一屋,和那兩個討人厭的黑臉白臉怪。
終于,等狐貍和熊要走的時候,跟著他們邁過了小橋,穿過無邊無際的苜荮叢,這是娘說過永遠不能踏足的地方,跟著那只狐貍。苜荮完了是荊棘,刺劃破了的面,劃破了的腳,再往前,是片片的骨,有些看起來格外巨大的野殘骸,隨著漸黑的天而閃著淡淡的璘。
棠棠越來越怕,也走不了。熊和狐貍便換著馱,一個人馱一段兒路程。
路越來越荒涼,也越來越冷,棠棠心里越來越后悔,覺得自己不該出來的,已經有點想娘了。
終于到了一條河邊。可這河里流的不是水,而是污濁骯臟的黑油,濁浪滔天,沒有邊際。
狐貍將從背上放了下來,腦袋拱了拱,是示意棠棠回去。
它們跳污濁骯臟的油河之中,往遠方撲騰而去。
棠棠回頭,失魂落魄的娘裹著件褐,急匆匆上前就是一掌,打在的屁上。
從此,棠棠才明白,這是唯有們母的世界,一座孤伶伶的荒島,別人渡不過來,們也走不出去。
搬家是唯一的法子,可是娘不肯走,著那烏油油的,濁浪濤天的河流,一直就那麼看著。
棠棠心說,真有人會游過這條河,來穿他那雙草鞋嗎?
都已經很多年了,娘每日持家務,手腳都磨起繭了,他為什麼還不來呢?
終于,那個舅舅又來了。這一回,他還帶來了幾個婢,很多的名貴家什,兩間小茅屋他和他的人的水泄不通。那些婢都像木頭一樣,舌頭的老長,拖著長長的口水。
娘很生氣,一個都不肯要,因為說,那些婢都是舅舅束著脖子勒死的。
雨嘀嗒個不停,棠棠也很生氣,因為那些婢無不在,著長長的舌頭,要替梳頭,要陪睡覺,而只想要娘。
“我要說多遍?季明德在死后和另一房妻子同葬,這是我親眼看到的,為何你不肯相信?”舅舅一臉霾,明黃面的袍子在灰暗的天下閃著淡淡的綠,像生了繡的銅。
娘在面,因為說想吃花饃,娘今天打算給做花饃。
也不過尋常的白餅而已,娘用頂針出一個個五瓣梅的花圖案,等了鍋,隨著溫度升高,花瓣會變的鼓脹飽滿,兩面烤到焦黃,吃起來便格外的好吃。
“他會回來的。”娘只說了這麼一句。
舅舅道:“滄海桑田,人心易變,唯有我一直真心待你。皇家陵園中,我替咱們修了巨大的墓,當中金剛為星,水銀為河,琉璃做瓦,瑪瑙鋪地,三千侍婢,無不伏于你,就在咸城外風水最好的地方,你先在那兒等我,等我百年,這是圣諭,無可更改。”
搟面杖哐的一聲響,娘吵了起來:“你是個騙子,我從不記得有你這樣一個哥哥,你不要我的墳也不要我的骨,否則我便做厲鬼永遠纏著你。”
舅舅并不是想把搬到秦州去,也不是想帶娘去見親人,而是搬往一更大的墓園,他是想把們娘倆帶走,帶到他的地方。
生死兩重界,活人可以通過遷骨來變幻死人的居所,而死人對于自己的骨則無能為力,這也是活人必須有子嗣的原因,他們生孩子,孩子替他們守護骨。
棠棠一把將舅舅帶來的,嶄新的布偶扔水中,轉躲進了墻角的柜子里。
*
娘越來越沉默,也總是苦苦的。棠棠蜷在懷中等天晴,等狐貍和狗熊來,希它們可以阻止這個可惡的舅舅們的骨,娘不想去的地方,也不想去。
半夜醒來,棠棠發現娘不見了。這還是頭一回,不是醒在娘的懷里。棠棠于是翻箱搗柜的找啊,找完了兩間茅屋也找不到娘,于是獨自邁過小橋,穿過枯黃的苜荮地,再穿過荊棘林,穿過那森恐怖的骨。
月下,娘就站在濁浪滔天的河邊,裹著件布風,定定著遠方。
生死兩重界,娘似乎很苦惱,因為忘了前塵舊事,也不知道自己等的那個人是誰,不知道他何時會來。可活著是為了什麼,似乎就是為了等那個人來。
“他還沒有跟我說對不起呢。”輕輕說了一句,抱起季棠,于月下轉,枯灰的天,枯灰的骨林,苜荮在一點點失去它們的,黨參也不再結出嗶嗶啵啵的小泡兒,們的世界越來越枯敗了。
可是那個人什麼時候會來了?
有一天,棠棠突然發現自家的院子周圍多了四塊青磚,比還高的青磚,半截埋土地之中。因磚上的花紋瞧著好看,想把它挖出來,剛一手,兩只手立刻燙出滾燙的泡來,唆著手指,哭兮兮跑進院子去找娘,卻發現娘坐在織機前發呆。
織機在擅抖,院子里的桑樹在抖,海棠花落了滿院,廚房里的碗從柜子里哐啷啷往下砸著,娘最的茶落在地上碎了片,整個大地都在抖,翻天覆地。娘背著棠棠逃出院子,兩間茅屋轟然倒塌,們的家就這樣沒了。
棠棠把頭埋在娘的背上,隨著的奔跑淚往下落著,卻一聲不敢吭。
整片大地都在們的腳下崩塌,念念不絕的咒語從四面八方涌來,天空變了腥紅,一道一道晃眼的閃電劈開紅的天幕,那是世的道士在做法,想收取們的魂魄。
那個可惡的舅舅就是在撒謊,他沒有想過要替們搬家,他只是想毀了們的家,并抓走們。
棠棠手里還握著那雙男人的麻鞋,跟著娘一起穿過枯萎的黨參田,苜荮地,穿過骨林,咒語聲聲不停往們腦子里灌著,猩紅的天,灰黃的地,烏黑如油的河水洶涌澎湃。
寶如一眼滔天的河水,再回頭一眼坍塌的世界。那正在坍塌的是的桃源,在間的家。而面前這條河,尸水河,它是有世以來,生者**的**里滲出的水與油攙雜而的,奈河橋,是這條河上唯一的橋,渡生者予死。
和棠棠的**早化了尸水,混在這滔天的河水之中,奔向遠方,永不停歇。世不過兩白骨,將要整棺而起,被帶去很遠的地方,可等的那個人什麼時候才會來?
紅的天宇之下,污濁的,散發著腐臭味的河流之中有一大一小兩顆腦袋,寶如心中驀的一喜,以為是那個人終于來了,兩縷魂魄,兩雙眼睛一眨不眨的著,等到它們離的近了,大腦袋是狗熊的,小腦袋是狐貍的,仍不過那兩頭野。
世的道士們上明黃的法闊袖脹開如同風帆,手中拂塵飄飄,從天而降,親自走來提人了。棠棠手中還抱著一雙鞋,寶如依舊著那洶涌奔騰的河流,它沒有來,也沒有去,浪涌天際,隔絕生死。
和棠棠將被帶到咸,那里有新帝為自己修建的,金剛為星,水銀為河,琉璃做瓦瑪瑙鋪地的地陵,從此之后,寶如不必辛辛苦苦的織布紡線,去一丁一點積攢銀票,和孩子將會有滿而盛的質,一切應有盡有。
棠棠懷里還抱著那雙鞋,寶如輕輕揩掉自己頰上的淚,天如,大地一片灰敗,回頭吻了吻背在背上的棠棠,一半安棠棠,一半安自己:“他沒有來就證明他還活著。做人比做鬼好,因為人世有酸甜苦樂,有悲歡離合,他還那麼年青,還可以娶別的人做妻,生別的孩子,從今往后娘就只棠棠一個人,好不好?”
季棠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對于他所有的期,皆來自于娘,既然那個男人娶了別的妻子,瞬間就不他,也不期待他了。
將一雙麻鞋扔污濁的河水之中,棠棠埋頭在娘的肩膀上,輕聲泣了起來。
*
另一邊,狐貍和狗熊拼盡全力的奔跑著,狗熊背上還背著一顆頹盡皮,發不存的,人類的頭骨蓋。在世,他們的名字野狐和稻生,是季明德做土匪的時候,最忠心的狗子。
當初季明德死后,伏于寶如的墳頭,半個月時間,野撕扯一空,唯剩一大骨,在野狐和稻生趕到之后,掘坑埋葬在了寶如的墳堆旁。
四年時間,他們于四搜集他的骨,直到昨天才于關山之中找到他的頭骨,也不過一白骨,可連最小的一丁點骨榍都要鑲在一,季明德那個人才算完整。
當他的頭骨被安放在脖子上的那一剎那,尸水河逆流,日月星辰倒轉,不過彈指剎那,也不過眨眼之間,站在壽鋪前的寶如眨了眨眼,站在義德堂二樓的季明德義也眨了眨眼,時間倒流了六年,一切重新開始。
這天夜里,季明德做了個冗長的夢,夢里走完了一生。次日一早,是他的新婚大喜,兩房妻子同時進門,他急匆匆洗了把臉,套上吉服,趁著黎明天,上了大房的高頭大馬,去娶親了。
……
為了不激怒季白,他先接的胡蘭茵,轉而才去接得趙寶如。
還是那點窄窄的小巷,污水橫流,蒼蠅嗡嗡著,狗屎堆。這一回季明德穿著吉服,還抬著大房的花轎,袍襯著他一張臉格外的白凈溫和。
小心穿過那條臟臟的巷子,被野狗撕咬塊后,又用了五年時間才一點點拼湊起來的季明德格外從容,格外有耐心,到了上輩子過他額頭的那扇窄門前時,早早彎了腰。
推門進屋,他輕腳躲著地上各類絆腳的雜,給了小青苗一只用紅布包著的,大大的銀錠,而后便進了室。
蓋著紅蓋頭的小姑娘,他一眼就認出來。
單膝跪在的腳邊,季明德一手摟,一手攬背,輕輕抱起他的新娘,轉出門,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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