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微晃，護衛隨從浩，這支護著皇歸京的車駕，已行了數百公里——

將爾玉殿下從南明鬼谷，迎回都。

是騎兵就有千余人，不可謂不聲勢浩大。

護衛首領也是實打實的朝中封驃騎將軍，俸祿在，居二品。

遙看不遠的都，約能見飄揚旌旗。驃騎將軍從霍松了口氣。

陛下很重視迎接公主回宮這件事，好在一路雖有波折，但他也算不負職責。

這麼想著，他馬與馬車并行，對車上的人道：“殿下，后日即可抵達都。依著陛下的吩咐，您以鑾駕過朱雀大道，紫闕，陛下會在大殿等您。”

從霍等了許久，都沒有回音，突然聽到咔碎響，他心下收，上前一步：“殿下？！”

這時，錦緞車簾里，輕輕回道：“嗯。”

從霍這才安心。

陛下叮囑過，小殿下大病初愈，要小心看顧著。

這冰雪雕琢般的小殿下，也的確金貴，所以這一路上，他行程一慢再慢。

從冬至日，行到年春開初，才堪堪趕回都。

“殿下，那臣先領路，有事隨時吩咐。”從霍說著，一甩韁繩，向前而去。

馬車，謝重姒沒力回應了，盤而坐，捂著口。

撕心裂肺的痛讓不由伏在毯上，手掌握，等挨過這一波心絞，發都被汗水打，黏在蒼白的額角。

方才聽到有人靠近，迷迷糊糊地將馬車茶杯雜碎，握著碎瓷片當武防衛。

此時，碎瓷片將手掌割得鮮淋漓。

記憶還停留在與宣玨同歸于盡那一刻，下意識認為，上苦痛是當時侍衛刀劍所傷的結果，也以為還在危機之中。

……應該殺了宣玨吧？

那是被救回來了，還是將要進一步等待宣判？

要是被回宮闈，宣玨手底下臣子們，得把千刀萬剮吧？畢竟禍國妖孽的罵名，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不過，那人是在“殿下”？

難道說，戚文瀾那廝打來都了？

等疼痛終于緩了，謝重姒才緩緩直起，盯著模糊的手，也不皺眉，只是愣神。

……似乎哪里有點不一樣。

愣了半晌，猛地掀開馬車拂簾，就見道平闊，偶爾可見車馬運人載貨，遠柳芽新發、薺麥青青。有農耕樵漁，還有店家商鋪，一副盛世昌平之景。

近，護衛士兵皆披堅執銳，馬匹高大，鞍韉鐵白，皮甲在下反著，管中窺豹也能看出國富兵強。

最重要的是……

前方豎的旗幟，上字為“齊”。

大齊謝氏，昌盛繁榮。

謝重姒抓住拂簾的手寸寸，嚨干地道：“停車。來人。”

馬車立刻停在路邊，先是隨從親侍問：“殿下可是有什麼不適？”

謝重姒含糊地搖頭道：“讓將軍過來。”

“殿下，何事吩咐？”從霍匆匆靠近，翻下馬，前傾抱拳。

忽然，一只素白纖長的手，掀開車簾，車里的人準備走下來。

隨從立刻搬來車凳，屏氣凝神，從霍也慌忙道：“殿下小心。”

只見那跳了下車，站定，抬起一張臉，似在打量他。

平心而論，謝重姒臉上是看不出病態的，因為面容本就艷，鬢聳巫山，艷桃花，腮飛云霞，自帶三分春。

但也真的重病三載，丁點風寒都不得。

早春料峭，從霍擔心謝重姒會著涼，對邊侍從使了個眼，立刻有宮人將鼠灰大氅披在謝重姒上。

謝重姒沒管往上加的仆從，只是盯著從霍，語氣驚疑：“……將軍？”

“臣在。”從霍有些疑，“殿下若是悶的話，讓人卷起馬車簾就是了。外頭風不小，易著涼……是臣臉上有什麼嗎？殿下您……”

怎麼眼神這麼奇怪？

謝重姒面上不顯，心底卻炸開了鍋，頭皮發麻。

當然奇怪了！

從霍早就死了五六年——

在與楚國相戰時，戰死沙場。

他妻子是江縣主，地位不低，丈夫死后家里面有心為再尋親事，可這位夫人鐵了心為其守寡終生。

謝重姒因此對從霍印象深刻。

饒是謝重姒見過大風大浪，乍一見到應死之人，也震驚到一時說不出話。

“本宮問幾個事，問完就回車上。”謝重姒廣袖之中，掌心蜷曲，朱輕張，半晌才慢聲細氣地道，“父皇是說，讓本宮步攆鑾駕歸宮麼？”

從霍頷首道：“是。末將幾日前與京中通書信，禮部應已全部備好，只等殿下了。”

“如此。”謝重姒了然，話鋒一轉，“撤回宮迎駕禮，馬車直宮城吧。不必太多虛禮。”

從霍呆愣：“……啊？”

這是陛下早就吩咐的迎兒回宮的排場啊！

禮部早半年就在準備了。

謝重姒悠悠道：“步攆四面風，這初春又冷又涼，本宮這幾日已有些風寒咳嗽。若是倒是再吹上幾個時辰，怕不是等不到見著父皇，就要病倒啦！還請將軍傳達一下，咱們直接回宮吧，父皇會同意的。”

上輩子啊，十二那年，母后遇刺，也中毒。

父皇將送鬼谷治病，三載之后才病好回宮。

而這回宮的架勢浩，特別是朱雀大街的帝鑾駕，步攆奢華繁麗。

既有鑾鈴清脆，又有帷紗幔垂，前二十人擔架，后二十人提隨。

兩羽掌扇若翎，四架并驅開道。

的確排場，的確風，的確是帝王寵。

父皇憐惜喪母病楚，一回京，就想把所有最好的都塞給。

可……太招搖，太招恨了。

前輩子……

謝重姒抬眸看向遠巍峨都。

如果那不是一個夢，而是真的上輩子的話，可是被史員們，一道道折子參了好久呢。

后來名聲不大好，多是以此為基石的。

“……臣遵旨。”從霍反應過來，確實如此，小殿下可不能再有損傷了，又問，“殿下還有話要問嗎？”

謝重姒指尖攥著的大氅裘皮，緩緩問道：“今年是何年？”

見文霍詫異，補充道：“離京太久，怕父皇變了年號，有此一問，將軍莫笑。”

從霍了然，道：“嘿，這殿下您真還問對了。陛下的確改了年號，如今年號是太元，今年是太元三年！”

太元三年……

那就不錯了。太元三年春初，的確是在鬼谷三年之后，回京的日子。

謝重姒輕輕一笑，坐回馬車，忍不住仰頭笑了起來。

真好啊，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父皇還在，皇兄還在，邊人康健安順，而……還未見到宣玨。

也未被折去羽翼，背負妖姬罵名，被囚于清冷深宮之中。

謝重姒笑夠了，在馬車上索找藥。果然給找到了包扎用的外傷藥。

外頭正盛，幾縷從簾幕隙進，謝重姒靠在榻上，就著影給掌心傷口理包扎。

傷猙獰翻轉，卻眼也不眨。

這輩子呀，要好好過的日子，著屬于帝姬雍容華貴的一生。

再也再也，不要去招惹宣玨了——

那個昔日也曾矜雅溫潤，之后卻再也看不的人。

在最后共的一段日子，宣玨堪稱喜怒無常。

尚有耐心時，會角噙笑，濃墨似的眸掩在細長睫下，偶爾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你一眼。也有可能下一刻，就陡然發怒，語氣波瀾不驚地判定一個人生死，風輕云淡至極。

終于，謝重姒理完傷口，嘆了口氣。閉眸假寐。

很快，就能見到父皇和皇兄了。

臨近帝都后，行程漸快。不出兩日，這一行軍隊護著車駕都。

清早天邊魚肚白尚在，在半昏半明的晨掩映下，車隊急急忙忙沿著朱雀大街，向皇城中央駛去。

車轱轆在青石街道上踏過，鐵甲鏗鏘，馬蹄噠噠，但聲響不算大，甚至未驚醒附近巷中百姓安眠。

街上人不多，有個青年從街上走過，似是所，微微側首，了那樸素無華的馬車一眼，然后又淡淡移開眸。

馬車與他錯肩而過。

說是青年，其實也不準確。

他約莫十五六歲，正是年與青年的界之，量頎長，姱容修態，儀態矜貴，容貌尚是年人的青稚，但目沉凝，有不符年紀的穩重淡然。

青年一襲月白長袍，背負烏木古琴，收回目后，踏茶樓。

茶樓老板似是對他識了，笑道：“哎今天來得還是這麼早呀？還是臨街給你留了個位置，保準能對整個大街一覽無余。茶還要往日一樣的嗎？”

青年頷首，微微一笑：“照舊即可。”

茶樓老板見怪不怪，只吩咐伙計快去煮茶準備。

而另一邊，宮闈門未開，執掌衛軍印的統領還沒來得及喝令車駕停行，就見為首的將軍掏出令牌，沉聲道：“本將從霍，奉今上圣令，迎殿下回宮，還不開門迎拜？”

統領皺眉，看清那塊“二品將軍令牌”，冷聲拒絕：“將軍？論品您居二品，在末將之上，可宮闈重地，不比軍中，無通行令，何況還是跑馬拉車？哪怕是陛下在此，也得留駕在外。里頭是哪位殿下？勞煩您步行。”

從霍神冷了下來，心道，他已派人通知殿下今早即可抵達，陛下都首肯了，是哪里出了紕麼？

“放肆！”他是個急子，不想理論，怒罵還沒說出口，一旁馬車里悠悠傳來勸阻聲。

謝重姒杏眸半闔：“將軍。小事而已，怒火傷。軍統領職責所在，自然謹慎。”

這顆甜棗給完，話鋒陡轉：“不過，父皇在此，也得留駕在外麼？本宮怎麼不知道？”

言罷，掀簾，將手中把玩著的塊燦金令牌，擲向軍統領。

統領下意識手一抄。

手沉甸甸的，足金分量，更重要的是，上面刻了“如朕親臨”四字。

……這是陛下親賜的金牌，曾說過，見此令牌，如朕親臨。

普天之下不過三枚，其中一枚在大理寺卿廬。

廬廬大人最是剛正不阿，但是布出，查案經常阻，陛下便賜了這塊令牌，直言“逢逆且斬，毋庸顧慮”。

之后，廬大人查辦刑部侍郎私下賄一案時，也被百般刁難，無奈之下當場誅殺叛賊二人。

其中一人為朝。

陛下聽聞后，也只淡淡地掲過：“不是說過，見此牌如見朕麼，在朕面前欺上瞞下——當斬。”

軍統領向馬車里，這位從未見過的帝姬端坐，只出白皙的下尖和殷紅朱，其余神沒暗，晦不明。

金牌在手……

他打了個寒，這位小殿下要是想殺他，都是可以的！

可他分明未接到任何殿下會宮歸來的消息啊！

統領慌忙單膝跪地，令屬下開門迎駕，道：“恭迎殿下！賀殿下回京歸朝！”

從霍冷哼一聲，收回金牌遞給謝重姒，詢問意見：“那殿下，咱們……”

“先走吧。”謝重姒笑將開來，有些漫不經心，“其余事兒，等見了父皇，本宮自行稟告。”

又來了。

也不嫌煩。

宮里總有那麼群人，明里奉承，暗里使絆子。

上輩子子縱，又是在鬼谷那種弟子詭譎不定的地兒，待上三年，為人事都雷厲風行，不似京中貴溫婉和。

可沒吃這種暗虧呢。

要是十二年前的，得親自下去這軍統領一頓。

名聲什麼的，可不得一塌糊涂了麼。

了宮，馬車行得慢了許多，謝重姒拋著手中令牌，心想：

這次第一個手腳的，是誰呢？

讓想想，三皇子那個豪橫的母妃黃氏，還是父皇剛納不久、滴滴可憐兮兮的蓮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