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雙重生)》第24章 夜游
第二十四章
“好嘞!”掌柜答得干脆,“您運氣好,近期中秋,游人多,也就剩三間了。阿辰,帶幾位客去房間。”
宣玨走了幾步,見后面人沒跟上,回道:“外頭人多眼雜,不宜談話。先進屋吧。”
他這麼說,謝重姒再拒絕,就有些不知好歹、于理不合了,亦步亦趨也進了房,葉竹闔上房門,用剛上的熱水給兩人各倒了杯熱茶,又對跑的伙計吩咐道:“有熱水麼,打一盆過來。”
殿下這臉,得洗洗。
蒼鷹今兒整天,都扎在葉竹肩頭,倒也聽話,就是把這伙計嚇了個半死,抖索著應“好”離開了。
葉竹失笑,幾個月前,也懼怕錦,和這伙計比不遑多讓。
還是宣玨先開的口:“殿下來揚州干什麼?”
謝重姒半真半假地道:“宮里悶嘛,隨行的宮人太多也煩,想念江南山水景了,南下來溜達圈。”
宣玨:“陛下和太子,定是急壞了吧?”
這是肯定。
他們以為就個小丫頭片子,慣長大,不經事。
“……”謝重姒絞了絞手指,“三公子就當沒見到我行麼?”
宣玨眸微,說道:“殿下安危如何確保?只在外,不比宮中。我若未遇到你還好——可到了,瞞不報,欺君之罪。”
謝重姒強詞奪理:“父皇又沒頒布律令捉我,甚至都沒明說,你猜到的,不算。怪罪也怪罪不到你頭上。”
葉竹:“……”
還有道理的。
宣玨像是被說服,似在思忖。
謝重姒趁熱打鐵,雙手合十:“拜托拜托,三公子,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求你了。我保證不來。”
葉竹被自家殿下臭不要臉給震驚了。
謝重姒撒耍癡其實很有一手,上到謝策道,下到鬼谷師兄姊們,都相當吃這一套。
可葉竹萬萬沒想到,這位看著八風不的宣公子,貌似也很用!
說好的宣家家風刻板規嚴呢?!
宣玨拿著茶盞的手輕輕一頓,然后才湊到邊抿了口,放下茶杯道:“殿下不想通報,自然不好悖你意愿。不若這樣,各退一步。你先別跑遠,就在揚州城游覽。這樁舊案已有頭緒,近期能查完,之后殿下若是要忙什麼,可吩咐我。”
放了水,但也擺明沒信謝重姒的“游玩”說辭。
謝重姒是個相當奇特的矛盾。
經歷過生死劫難,在鬼谷那鳥不拉屎的清苦地方待了三年整,能吃的下苦;但自小錦玉食,讓不會輕易委屈自己。
就像上一世,游玩江南,是帶了支輕騎隨行,出有人打點——
反正不是眼下這種瞎折騰。
謝重姒也在斟酌權衡,終是點了頭:“好呀。”
又想到了什麼,忽然道:“三公子,記得賠我一匹馬。”
葉竹:“……”
宣公子要是不出手,殿下,您此刻就得蹲大牢了。
出乎葉竹意料的是,宣玨竟像是心不錯,低笑了聲:“自然。”
*
晚膳就是在長安棧簡單用過,這輩子謝重姒父兄安康健在,再者也做了五六個月心理準備,表現地相當自然。
等晚間洗漱完后,點了不長的蠟燭,合而臥。
枕著手臂看向床頂,謝重姒想到了前一輩子的江南相遇。
距離那次秋獵,過了快一年了,回宮一年半載,憋悶得慌。父皇便讓戚文瀾領了支騎兵,護著南下賞景觀覽,四游玩。
戚文瀾也來過南方,但做的是剿匪苦差,江南潤澤水鄉的風,半點也不懂。謝重姒只好自個兒規劃線路,先去應天,再北上歸途中經過蘇州和臨安。
是在蘇州偶遇宣玨的。
謝重姒遙看桌上隨風搖曳的燭火,莫名想到那年畫舫上的琉璃燈盞,談天說地的三個年人。
也想到染了風寒,臥病在床,一覺醒來時,側首去——
戚文瀾守在門前,宣玨靠在太師椅上閉目小憩。
江南夜雨一盞燈。
燭火噼里啪啦炸響,亮燃盡了。
只剩窗外不夜天的殘,暈進典雅暗奢的客房,爬上青花瓷瓶和藍紫孔雀屏風。
謝重姒回過神,輕輕起,走到隔壁,扣響葉竹的門。
葉竹困倦地靠到門前,還有些懵:“大半夜的,誰啊?來啦!”
“我。”謝重姒聲音也很輕。
葉竹立刻打開了門,驚訝地道:“殿下,何事吩咐?”
謝重姒走進葉竹屋,將搭在支架上的外扔給,道:“穿,收拾東西,跑路。”
葉竹:“……嗯嗯??”
還以為沒在做夢,就見謝重姒肩頭,近在咫尺的錦對張了張,喙如利,葉竹一個激靈,瞬間嚇醒了:“您下午不是還答應三公子了嗎?還訛人家賠你馬。”
“打消他懷疑唄。”謝重姒道。
對宣玨這種人,做戲不做足,騙不過他。
葉竹向來隨謝重姒命令,穿戴完畢,就隨走下木梯。
為防止客人深夜抵達,長安棧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值守迎客。
正在柜臺前守夜的伙計看了兩人一眼,多問了句:“出去玩啊?”
謝重姒面如常:“嗯。”
伙計:“柳枝街不行,近來查得太嚴,姑娘們也不夠味。二位爺可去三更小道嘗個鮮,最近新起的風尚,聽說還有幾個東燕的舞呢,都說很這個。”
邊說邊豎起了大拇指。
葉竹:“……”
也算見過大場面,但三更半夜,被人當做嫖客還是頭一回,臉青一陣白一陣。
謝重姒笑著道謝:“行啊,謝了。”
葉竹帶著錦,去后院牽那匹馬,謝重姒便站在柜臺前,和伙計嘮嗑。大晚上的,沒費盡心思把臉涂黑改,瓷白的臉上,眸靈,著年人的狡黠。
伙計勸說迷途年:“哎哥哥多一句,年輕人好奇嘗個鮮可以,別沉迷。那群狐貍明著呢,掏空荷包還是小事兒,小心別把你人也掏空咯!有這力,不如去租個船,順流而下,風景好著呢。”
看得出伙計大半夜的也是無聊,話匣子開了收都收不住,謝重姒回他:“明日就走啦。”
“誒?明日?”伙計有些驚訝,撓了撓頭,翻開記賬簿子,“你們這三間房,訂了半個月呢。”
“可能有點急事,但那位公子會留下,到時候和他商議就行。”謝重姒補充道,“別和他說我倆走了哈。”
說的是離開的事。
伙計:“哦哦哦!”卻以為謝重姒說的是半夜去花街柳巷趣。
心想:那位公子看著就比這倆正經,是好人家里教養出來的,肯定不像他們。
他還準備叮囑年輕人要節制,余一瞥,忽然看到又有人從木梯上走下。
揚州本就是煙花地溫鄉,聚在此地的鹽商甚至有圈養瘦馬的風俗。
所謂瘦馬,就是從小買來的貧家,調|教養后,高價賣出去,迎合某些達貴人和富奢們的需求。
所以,來揚州尋風流,再正常不過。臉皮厚的,向日宣,臉皮薄的,趁著夜流連笙歌。
伙計剛想說這又是哪個膽小鬼,只敢半夜出去花天酒地,一看來人,僵住了。
宣玨端著那張風霽月的臉,在謝重姒后站定。
謝重姒聽到靜,還以為是葉竹來了,喚了聲:“錦。”
想把蒼鷹換到自己肩上。
背后沒靜。
疑著回頭,就看到宣玨面無表地垂眸看,聲音也沒什麼緒:“打算去哪?”
謝重姒:“……”
收回之前的話,做戲做足了,好像也騙不過。
正巧,葉竹牽著馬從后院馬廄繞到了客棧前門,和錦一道出個頭道:“阿姒,走嗎?你掌馬還是我掌掌掌……三公子!”
謝重姒著頭皮編瞎話:“去柳枝街。”口而出后,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那伙計說的“吃喝玩樂那啥”一條街嗎?
“張”三公子一掀眼皮,看的是葉竹:“小葉也一道麼?”
葉竹沒反應過來柳枝街是什麼,下意識點頭,就看到謝重姒微不可查地向示意,立刻改縱為橫,將頭搖撥浪鼓:“不不不不去。阿姒應當也不……”
宣玨:“嗯好,那我和過去。”
謝重姒:“……”
葉竹:“?”
伙計也裂開。
沒想到他最看好的這位,原來也是個半夜逛窯子的冠禽!
宣玨又對有些著急的葉竹道:“還是說,你也要跟去?”
葉竹騎虎難下,謝重姒無奈地道:“要不小葉子,咱倆回房吧,不打擾三公子雅興了。”
葉竹和錦都是好夢被人驚醒,事到臨頭又讓繼續去睡,一人一畜面面相覷,許是覺得有些迷幻。
宣玨卻俯下,在謝重姒耳邊說了句什麼。
謝重姒臉登時變了變,轉而對進退維谷的葉竹道:“你先回房吧,我和他出去一趟。放心,三公子人靠譜,不會有什麼事的。”
葉竹:“……”
……倒不是很擔心您,反而更擔心宣公子。
小殿下狠厲果決,段能高也能低。在朝堂后宮也好,三教九流的民間也罷,都不會吃虧。但三公子吧,人善溫和,克制理,瞧著就是個心的。
您倆站一塊,宣公子看著都像被欺負的那個好嗎?!
葉竹遲疑片刻,但窺見謝重姒驟然變,也不好說什麼,應了聲是,又帶著因缺眠夢而顯得焦躁不安的錦,上樓去了。
留了匹馬給他倆。
話說完,宣玨也不怕謝重姒再跑了,也去后院牽來馬。
方才,他和謝重姒說的是:“我是要去查案。殿下若去,說不定也能查查排云紡。”
宣玨人七寸一一個準。
謝重姒來揚州城,還真是為了排云紡。
下毒謀害秦風、借機混淆視聽的那個獄卒,家人曾被排云紡登門拜訪過,說是丈量裁,可排云紡的高昂價格和看人下菜謝重姒也清楚。
小小獄卒,再有錢,也不夠這格。
但這也只是異常,連證據都算不上。
排云紡死咬著說做善事也好,瞧著眼順就想給他家做裳也罷,總能說圓了。
等宣玨上馬,他二人并駕齊驅,謝重姒才問道:“三司會審的東西,這麼不設防嗎?誰都能看到?”
宣玨面不改:“文瀾前陣子都快在大理寺打地鋪了,他聽說的。”
宣玨父親宣亭為史中丞,而史臺本就會參與三司會審,他能聽聞,不足為奇。
甚至宣玨把宣家摘得干干凈凈,也符合謝重姒的預期——他再謹慎不過的一個人,規矩方圓,鮮逾矩。
可太冷靜自持,多會讓別人覺得遙不可及。
謝重姒:“文瀾還真是盡職盡責。”
盡職盡責的一塊好磚,哪要往哪搬。
揚州城的夜濃重渺然,偶有歌聲琴音逸散。半著的天上有烏云,而不夜城的燈火,將黯淡的云也染得五十。
乍一看,濃烈極了。
可蒼穹彩再濃烈,柳枝街也有些蕭條,恩客寥落。
宣玨在這條街上,難得算得上熱鬧的一家歌樓下了馬。
說熱鬧,也就那樣,但好歹不是清冷門面,往里看,一只手數不過來。
謝重姒也下馬站定,抬頭那發舊的招牌——
鶯聲慢。
昔年刺史杜公,以一曲《揚州慢》聞名,詞調清麗悠揚,極襯揚州城的子綿醇的嗓音。這支小調也被唱火,揚州的慢樂紅極一時。
整條柳枝街,都是歌樓樂坊。一般的煙花地,肯定兼做皮||生意,但這條街上還真有的店,就是純粹聽歌,里頭都是清倌。
這家鶯聲慢就是如此。
謝重姒也有耳聞,因為京城里頭那間最出名的紅樓“春鶯啼曉”,和鶯聲慢出同。聽說是五六十年前,徒弟和師傅鬧翻了,這小徒弟就帶著幾個姑娘,只上京城,創了春鶯啼曉,歌舞酒樂甚至青樓的生意,一店通吃。
但現在,春鶯啼曉在都生意紅火,鶯聲慢無人問津。
可見教會徒弟,真的會死師父。
許是宣玨著打扮看上去就是有錢的主,兩人剛一進門,老鴇就迎上宣玨,道:“公子要幾個姑娘,聽什麼小曲兒呀?晚上夜涼,咱這還有溫好的酒,也有房,在這歇夜都行!”
這年頭,生意難做到這種程度,謝重姒瞧著好笑,對那群同樣看過來的鶯鶯燕燕們,眨了眨右眼。
是年人游俠扮相,爽利英氣,深更半夜出門,沒怎麼易容,臉上就有了點雌雄莫辯的艷麗。本盯著宣玨發愣的歌們,又被吸引了注意——
啊啊啊這個弟弟好可!
宣玨見怪不怪,暫時沒管招惹人的謝重姒,掃了眼道:“不在忙的姑娘,都上吧。”
老鴇沒想到這倆冤大頭,不僅臉俊,花銀子也大方,喜笑開:“好好好,兩位這邊請。”
宣玨不不慢地接上后半句:“主要是為了給開開眼界,讓姑娘們別嚇著人。”
突然被點名的謝重姒:“……”
并不需要。
什麼人沒見過?
不說哥,就春鶯啼曉,上輩子都逛了。
老鴇懂了,這是要讓大家伙矜持點,就單純聽歌,別做的太出格,連忙道:“好嘞!大家都聽到了吧?貴客來了,都謹言慎行,小心伺候啊!”
其實嚴格來說,鶯聲慢不差。畢竟老字號,底子還在那。
開口一唱就見了真章,的確要比都那些徒子徒孫們的三腳貓功夫厚重不。
慢詞唱了三四首,酒也稍稍品了些,宣玨似是有些無趣,側首問道:“還有別的曲子麼?”
宣玨斂笑垂眸時,像是尊無悲無喜的佛像,被燈火一照,清冷得生人勿近。反正沒一個歌敢向他敬酒,倒是謝重姒不想拒絕這些風塵子們,乖巧地一口一個“姐姐”,喝了幾杯。
“有有有,公子,奴給你換首。”說著,里哼起來的,是塞北的小調。
宣玨搖頭:“還有別的麼?”
謝重姒被脂味熏得難,不自覺往宣玨邊上靠了靠,低聲道:“不是有事嗎?”
你還真是來聽小曲的啊?
宣玨抬袖,趁機用另一只手蘸酒,寫了個“等”。
示意先別急,稍安勿躁。
曲子換了一首又一首,宣玨像是終于不耐煩,道:“罷了,停吧。聽來聽去,不過如此。”
歌們惶然,生怕惹了他生氣,就聽到宣玨無奈地道:“諸位不必驚慌,本就是帶表弟出來長個見識,京城長大,耳朵刁得很,想來樂聲是不了眼了。不過這大半夜的,也不能徒勞跑趟——諸位姑娘有什麼有意思的事兒,民俗趣事,當地逸聞,都可聊聊,就當閑談。”
謝重姒一凜,是在這等著呢。
不過選在柳枝街這家鶯聲慢,是有什麼特殊的考慮嗎?
了解得不多,沒想出個所以然,聽到有姑娘率先開口,一口腔調,悅耳得仿佛在聽評書。干脆真當聽故事,手拿了杯酒,湊到邊。
宣玨制止:“夠了,別多喝。”
謝重姒看他:“怎麼?”
宣玨嘆氣:“你倒是信我。”
謝重姒放下酒杯。
就算明白,宣玨說的是指“信他能力,能將安全帶回”,乍一聽這話,也怪異不自在。
見老老實實不再貪杯,宣玨才將注意力又放在說著揚州風俗的姑娘上。
同時,微不可查地瞄了眼坐在最后角落的一個子。
有些蒼老,目略微呆滯,不若其余子那麼靈。像是機械呆板的轉軸,許久才僵地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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